老蝉按:在这个“每个人都能流行十五分钟”的碎片时代,有些人却注定希望是时代的潜水员。他们时刻与时代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只有在氧气耗尽前才浮出水面。
Sieg 曾经是这样一个人,这是他在BBS时代的名字,那时,他在互联网上纵横捭阖,通吃文、理、艺术---写小说,写代码,搞设计,跨界融合,无所不能,也一无所能,最后果然沉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近日,七格的《脑洞大开的哲学简史》(原名《哲学乘桴记》)正式上架,正是其十余年反思后的新作。惊喜之余,获得七格授权发布,以飨哲园读者。
七格按:十年之后,重新看自己年轻时写下的这些鲁莽文字,深愧当时年少气盛、张嘴就来。所以这次绝大多数哲学家,基本都是推倒重写了一遍。当年太无知,也太狂妄,好在现在有一次可以弥补的机会,让我不至于终生懊悔。
也许再过十年,回头再看这次所写内容,依旧会哑然失笑,想就这点水平,还好意思普及哲学,但那也是十年后的自我批评了吧,至少我现在是认真校订了每一篇,争取让每一个哲学家,归位到他们应有的位置,当然,这里面有我的哲学态度,这个态度是偏分析哲学的,偏数学物理的,尽管在校订时,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太偏,要兼顾一些,要懂得平衡的艺术。但后来也就放弃这打算了。我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那就首先满足一部分人的愿望,至少其中有我自己的愿望。反正天下和我哲学态度相左的学者多的是,有他们在,我再怎么偏激,到头来终究是能够中庸。
感谢编辑记得我曾写过这些文字,他说他想让读者接触一些不一样的知识。让这些哲学家在各种奇特的角度下被观察与评价,虽然这是对哲学史的一次扰动,但是,我要让哲学史能照进未来,就必须先点亮它的过去。
这些哲学家,他们有英雄有叛徒有君子有小人,可是在文字之外,他们将恢复他们在生活中的本来面目,不受任何后来者的评论影响,这是我对历史舞台最小心也是最大胆的一次处理方式:在时间长河里,任何过去的历史都是电影,任何历史中的人物都是演员,散场时,只请观众不要遗忘雨伞和皮包。
以下文字选自《脑洞大开的哲学简史》
第六十六天 帕斯卡
帕斯卡(Blaise Pascal)
1623—1662年
法国的克莱蒙费朗
“信上帝吧,这是稳健型投资。”
评点完船山老人,让我们换乘时空夜航船重返欧洲,拜访一下和笛卡尔同时代的另一位数学家兼基督徒,帕斯卡。
要在笛卡尔和帕斯卡这两位法国哲学家之间,评判谁对人类的贡献更多,真的是有点难。 数学上,笛卡尔开创了解析几何的新道路,帕斯卡推进了圆锥曲线和摆线的研究; 物理学上,笛卡尔推导了光的折射定律,帕斯卡发现了液体压强的奥秘; 神学上,笛卡尔想出了“我思故我在”这么一句千古绝唱,帕斯卡也不落后,留下一句“人是一根脆弱但却是会思考的芦苇”; 最后,我不得不找出一个杀手锏,那就是看他们在实验科学方面的造诣。 于是帕斯卡赢了。 1642年,当年帕斯卡19岁,为了减轻做税务工作的父亲的压力,他成功设计出了世界上第一台可做加减法运算的机械计算器,极大推进了计算机科学的发展。
所以有一次,当步入中老年的笛卡尔在家庭聚会上遇见青年帕斯卡时,他由衷感叹自己不如人家。 笛卡尔这份落寞的心情,我们是可以理解的: 天才和天才的相遇,有时就是一场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的悲剧。
帕斯卡的天赋不仅得益于父亲珍藏的各种数学著作,也受教于每周一次的学术沙龙。 在当时的法国,人们把数学和物理作为一种时尚来崇拜,在学术沙龙上你可以轻易遇见一流的数学家,比如笛卡尔或者费马。 17世纪欧洲时尚文化好这口,这和现在21世纪追捧流量小生和流量小花的全球时尚文化,形成了鲜明对比。
帕斯卡虽然也是数学家,但是他反对笛卡尔用理性证明去表明上帝存在。 相反,他认为上帝是隐蔽的,要通过耶稣降临,才能曲折委婉地暗示上帝是存在的。 那个时代的无神论者空前活跃,他们一直在问信教的: 上帝如果存在,为什么自己不亲自现身? 他如果直接在天空上光芒万丈地出现一次,不就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靠耶稣复活这类奇迹,曲里拐弯,太没诚意了吧。
帕斯卡也知道上述这些教义上的困境,他很冷静,给出了如下这份回答:
如果上帝真的现身,那我们就会因为认识了至善至美的上帝而得意忘形; 如果上帝完全不现身,那我们就会因为到处找不到神迹而绝望。 为了人类免于这两种极端状态,所以上帝要隐蔽自己,却让耶稣彰显他的能力,这是为了让人类既不夜郎自大,又不妄自菲薄。 这一番回答,避重就轻,滴水不漏,敢情帕斯卡还是位了不起的“心理学家”。
帕斯卡其实是个虔诚的冉森派教徒。 冉森派以奥古斯丁解读的神学思想为准,讲究上帝将救赎的恩典有选择地赐予信徒,反对耶稣会坚持的信条,即只要信上帝就能得恩典。 所以冉森派一直和耶稣会对着干,谁也不服谁。
帕斯卡受同道影响,自然也对耶稣会相当反感。 当他得知在中国的耶稣会教士在传教时,允许当地教徒表面上对孔子画像敬拜,但心里却在敬拜上帝后,终于爆发了。 他写下了一系列文章匿名发表,抨击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传教行为。 帕斯卡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批评态度,当然让耶稣会非常光火。 这一系列文章以《致外省人信札》为书名结集出版后,很快被列为禁书。 之后的情况大家都懂的,仿佛只要是“禁书”,就会热销。
帕斯卡在信仰这事上,其实并不总是那么苛刻。 耶稣会教士面对中国人想出挂孔子卖耶稣的计谋,帕斯卡面对怀疑上帝的人,也一样会耍花招。 他曾经开出过一个信仰赌局,就是著名的帕斯卡尔赌局。 这个赌局大致是这样构造的:
第一步,他先让人们意识到,凭借不断的各种世俗中的“小确幸”,你只能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最终你还是会面临死亡,那么你怕死吗? 如果你是怕死的,那么请接着看第二步: 现在有一个赌局,如果你赌上帝存在,你要是赌赢了,你就能赢得永恒的生命,如果你赌输了,发现原来上帝并不存在,那你也什么没有失去; 反过来,如果你赌上帝不存在,那你赌赢的话,你并没得到什么,可万一你赌输了,你可输惨了。 所以,权衡利弊,你应该选择赌信上帝; 第三步,面对还在迟疑的那部分人,帕斯卡继续替他们分析: 赌赢赌输,赔率是1比1,我押上去的成本是今生这条命,得到的收益则是无限的生命和幸福,那么,赢局的期望(帕斯卡那会儿还没期望这个术语,他用的是赢局的不确定性)就远远超过输局的期望,因此,你要不赌,那你就是拎不清。
应该说,帕斯卡在劝人信神这件事上,用赌博的办法就够离经叛道了。 别说信教的,就算我这样不信教的,由于深受中国法律教育,也知道赌博犯法啊。 可是帕斯卡不管,他不像笛卡尔,以为凭理性就可以证明上帝,他可能觉得人类天生就是非理性的,所以他劝人信神,也是用非理性的赌博心理在劝勉。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么一劝,结果使他意外成了概率论的开创者。
但帕斯卡赌局并不如帕斯卡所想的那么完美无缺。 假如世界上有一百种宗教,都是排他性的。 那么,面对基督教赌局、摩尼教赌局、印度教赌局、耆那教赌局、祆教赌局……假如它们各自的赔率都是1比1,赢的期望都是无限大,那么人们应该进哪个赌局比较好呢?
简而言之,宗教那么多,该信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