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又到了要把《真爱至上》翻出来重看的时候。这是许多人坚持了许多年的小仪式。
这部16年前的爱情电影,肤浅又俗套,可每年的今天我们还是会想起它,打开它,为它感动。
你可能会想起,几年前聚在一起看它的朋友们,现在天各一方;那个说过每年都会陪你看的人,已经成了过去的爱人。而你,也从憧憬爱情的小孩,变成了“不相信爱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大人。
但这就是我们喜欢《真爱至上》的原因吧,像阿郎所讲述的:
“我们反复观看《真爱至上》,是因为电影里提供的那个爱的理念。这个理念在我们后来的生活里出现了断裂和异化,我们需要通过反复观看,去确认它还在,哪怕只在圣诞节这一天显现。”
是的,爱情可能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但希望我们都还拥有去爱的冲动和勇气。
内容整理自《21世纪伟大电影》
讲述 | 阿郎
1.
好电影也可以充满俗套
《真爱至上》是一部俗套,但优秀的电影。没错,俗套的电影也可以优秀。
在一定的艺术阈值内,俗套意味着某种未经事先商定,但又如丝般顺滑的不谋而合。
你知道那些人物的命运,一定会滑向大多数这类故事必然走向的那个结局,但仍然为他们的过程捏了一把汗。
一个优秀的俗套,永远能在已知的框架里,源源不断地给你未知的惊喜。而一旦未达到一定的艺术阈值,俗套就成了陈词滥调的代名词。
在某种意义上,这时候的俗套更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判,揭露了你对这个鲜活的世界,其实是无感的。
你丧失了生理上切肤的触感,也丧失了这种触感在心灵上掀起风暴的可能。你用尽全力的书写,只不过是笔画拙劣的模仿。
豆瓣评分前9的电影
用好俗套,是电影创作最大的秘密。
詹姆斯·卡梅隆(James Cameron)和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 Nolan)都是破解了这个秘密的人。
他们的电影都毫不扭捏地去拥抱俗套,但又能通过若干个俗套的拼接,释放出艺术的况味。
《阿凡达》是一个爱情片的俗套,叠加了一个战争片的俗套,两个俗套的叠加,之所以会产生神奇的力量,在于詹姆斯·卡梅隆在爱情的俗套中,注入了不同的种族;在战争的俗套中,引入了不同的星球。陈旧的叙述格调,因此而燃烧了史诗一般的火焰。
诺兰同样是拥抱俗套的导演,《蝙蝠侠:黑暗骑士》系列,从来就没有想要回避超级英雄电影的那些俗套。
只是在这些俗套推进的每一个缝隙里,他都塞进去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
这个问题,撬动了这场讲述的俗套中,早就森严的法律界定,和井然的道德秩序,《蝙蝠侠:黑暗骑士》也因此而发生了从形而下到形而上的倾斜。
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
而《真爱至上》的导演理查德·柯蒂斯(Richard Curtis),不但是俗套的热爱者,还是坚定的俗套制造者。
虽然他也乐衷于将故事折拗得陡峭,但他从来就不想去到更晦涩和更幽暗的人性深处,他对人类品性里那些不可深究的深渊不屑一顾。
在他的电影里,俗套才是生活的真相。
感谢理查德·柯蒂斯编剧的《诺丁山》,它被后来几乎所有的爱情电影当成范本。自从1999年它上映之后,世界人民的爱情电影里,就很少出现门当户对这个字眼,而都更愿意去翻越阶级、财富、地域的大山。
感谢理查德·柯蒂斯在2002年时的一次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在一部电影多拍摄一些爱情”,于是就有了2003年这部《真爱至上》。
《真爱至上》电影海报
2.
《真爱至上》里,
有你曾经历、正经历、将经历的一切
《真爱至上》这部电影,以圣诞节前四周为开始的时间点,讲述了十个爱情故事。
这些爱情故事中,有一个失去母亲的小男孩,在爱上他的同学后,由痛苦的退缩到坚定的表白。
电影《真爱至上》
有一个失意的英国作家,爱上了一个来自于葡萄牙的女子,在圣诞到来的那一天,两人终于用对方的母语向对方说出,“我爱你”。
有一个已婚的公司老板,和秘书之间,好像擦出了危险的花火。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里,其实暗流涌动。
电影《真爱至上》
有一个小伙子,正因为好朋友刚刚新婚的妻子而神魂颠倒。
还有一个行将落魄的歌手,终于发现,被他一直无视的胖经纪人,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人……
电影《真爱至上》
神曾晓喻众生,在圣诞到来的这个夜晚,去亲吻你爱的人,你们的爱就会成为天上的星辰,照亮人间的暗夜。
《真爱至上》就是这样一颗星星。
影片的前半段,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有爱而不能,求而不得、有信任之后的背叛、有激情之后的冷却、也有猝不及防的死亡和分离。
即便是有了爱情,也可能就像那个11岁的小男孩说的,“还有比爱情的折磨更痛苦的事吗?”
电影《真爱至上》
但是电影后半段又告诉我们,一切都比你想象的更美好,因为这世界上存在一种无形无色但无处不在的东西,那就是爱。
爱是情不自禁,是不言而喻。只要你说出来,就会超越年龄、性别、阶级、肤色、语言,就会长成你后半生说不出的狂喜,和狂喜之后刹那间的失神。
电影《真爱至上》
《真爱至上》是很多人每到圣诞节就会重看一遍的电影,影片故事发生在四周的时间之内,但几乎涵盖了每一个人的一生。从11岁的懵懂时期开始,经历暗恋、初恋、热恋。
从新婚时,心里确信“就是他了”的幸福,到婚后“真的就是他了吗”的一点点失落,从婚姻多年的平淡,到横生而起的波澜,从失去另一半,到目睹下一代的爱情懵懂,《真爱至上》有你曾经经历、正在经历或者将要经历的一切。
影片开头那段独白,是这部电影的世界观,“每当我内心苦闷,对世间万物失望的时候,都会想到伦敦的希斯罗机场的下机口。大家都觉得我们生活的世界充满仇恨和贪欲,但我不这么看。”
“在我看来,爱无处不在。也许不怎么高贵,不值得大肆宣扬,却无处不在。父子之间,母女之间,夫妻之间,恋人之间,朋友之间。飞机撞向世贸大厦时,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乘客在打电话传递仇恨,大家都在传达爱意。如果用心寻找,我有一种预感,你能发现,其实爱无处不在。”
电影《真爱至上》
3.
我们厌恶的不是俗套,
是创作者态度的敷衍
也许正是因为爱无处不在,所以在电影创作的剧作结构里,爱也经常性地成为一个创作者需要时时闪避的禁忌。
电影是创新的暴徒,为了享受观看者震惊的表情,以及这个表情所可能带来的经济价值,电影创作者不惜毁坏这个世界的基本构成。他们会把恶假想为这个世界的恒常,而恶的对立面,爱,就成了这个世界最大的俗套。
毕竟,我们都可以大致预判出爱所能达到的温度,却无法猜测出恶的破坏力。
说爱的电影,很像是虚头巴脑,反倒是在电影里谈论恶,则自带了革命者的光环,是一种散装的力量和一种可以打包零售的精神。
电影《寄生虫》
可是,本质上,电影就是一种俗套的艺术。毕竟连绵不绝的创新是可疑的,因为这不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而俗套则代表了一种永远无法更改的趋势,是被千百次证明了的真理,所以,观众不是真的反感俗套,而是厌恶对电影表达公式的滥用。
有网友总结了一些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陈腔滥调,比如说“动作片里,总是练习不好的一招,在关键时刻,就能实现制敌”,比如说“恐怖片里,胸大的女人先死”,比如说“所有巴黎旅馆的窗户,都可以看见埃菲尔铁塔”......
我们为什么厌恶俗套?因为很多时候,这些俗套被创作者用来掩饰他们思想深度上的残缺。
一旦进入到这种被俗套模型化了的情况里,个体的独特性消失了,脸谱化的角色和套路的剧情很难不让观众反感。但这种反感不一定是针对创作者能力上的欠缺,而是针对他们在创作态度上对观众的愚弄。
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虽然俗套可以消解力量,但它也可以就是一种力量,这取决于你对待俗套的态度,是用艺术的傲慢去浇筑它,还是用生活经验去溶解它。
被全世界人民热爱的《真爱至上》里,也有明显的俗套。
比如说,首相第一次和官家团队见面时,生活秘书和所有人的表现都不一样,也就意味着首相和她的关系,也不会像和其他人关系一样只停留在工作层面。
十对情人川流不息的爱情,最终也是毫不意外地会走入分或合的结局。
电影《真爱至上》
可必须分辨的是,这是《真爱至上》对创作规律的敬畏,而不是俗套。
创作规律是对事物发展脉络的归纳总结,这里面有着极强的旁观性和记录意义。而俗套是一种化繁为简的具体,它只为某几种确实的场景,提供几种已知的应对措施。
4.
电影里的日常,
是生活中已缺失,但我们心里正需要的平常
作为《真爱至上》的编剧和导演,理查德·柯蒂斯知道观众期待什么,但他并不是在第一时间里,想着怎么去满足观众的期待,而是先满足自己的期待。
他从不站在观众的对面去指点,而是和观众一起享受顺生活激流而下的快感。
他是一个真正的入世者,知晓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重建的所有秘密。所以他热爱这红尘俗世,所以他不躲避这万变不离其宗的世俗。
他当然可以选择把艺术作品写成青筋暴露的战斗檄文,因为这种不知道来由的愤怒,很像是艺术。但相对于那种自溺式的感伤,他更愿意相信生活中那些微不足道,甚至一闪即逝的善念和美好。
他当然知道,所谓生命,只是浩瀚宇宙里的一粒灰尘;所谓爱情,只是漫长的感情变奏里,一个华美的咏叹。但也正因为知道后面可能的千疮百孔,他才分外珍惜当下的锦绣。
电影《真爱至上》
真正的电影大家反复说过很多次,但很多人不相信的一个道理是,最陡峭的戏剧性都埋藏在最平淡的日常里。
但是电影创作,不是对生活的截取,而是提炼。电影里的日常,其实是生活中已经出现缺失,而我们心里正在需要的平常,不是真的运行在生活里的日常。
就像我们反复观看《真爱至上》,是因为电影里提供的那个爱的理念。这个理念在我们后来的生活里出现了断裂和异化,我们需要通过反复观看,去确认它还在,哪怕只在圣诞节这一天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