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萍|​从寂静的春天到灰暗的春天 ——如何找回我们被偷走的未来?

蕾切尔·卡逊

作者 范春萍(北京理工大学人文与社科学院 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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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会是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话题,但当《光明日报·读书版》的编辑约我这个当年把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以正规版权购买引入中国出版的人,就这本书写一篇纪念文字的时候,我还是答应了。因为我想到我们就要接近那个时间点了——这本书的版权保护到2014年就过期了,也就是说,卡逊离开我们就快50年了,该是我们再次祭奠这个人和这本书的时候了。除此之外,我们许多人一定感觉得到,在人类生存环境的问题上还有许多事情发生了、发生着,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祭奠。

为了这个沉重的祭奠,我翻出15年前经我手出版的、由吕瑞兰、李长生翻译的《寂静的春天》。这是我与吴国盛合作的“绿色经典文库”中的一本,当时他作为这套丛书的主编、我作为责任编辑,他那时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我在吉林人民出版社工作。共同的物理学和科学哲学背景,使我们在“绿色经典”这个选项上达成坚定的共识,并共同努力,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推出了第一套11本,并在人民大会堂召开隆重、郑重又凝重的首发式。

那时,我们有非常强烈的紧迫感,真心认为环保的许多事情再不做,就来不及了,需要唤醒和呼号。然而,直至今天所发生的许多情况让我们明白,其实那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两批“绿色经典文库”收录了16部人类环境保护历史上起到过各种重要作用的经典著作,包括《寂静的春天》和《增长的极限》、《只有一个地球》、《我们共同的未来》、《瓦尔登湖》、《沙乡年鉴》、《封闭的循环》、《我们的国家公园》、《哲学走向荒野》、《多少算够》、《伐木者,醒来!》等等。

翻开《寂静的春天》的献辞页:

献给阿尔伯特·史怀泽

他说: “人类已经失去了预见和自制的能力,它将随着毁灭地球而完结。

接着的引言页中还有一段E.B.怀特的话:

“因为人类太精明于自己的利益了,因此我对人类是悲观的。 我们对待自然的办法是打击它,使它屈服。 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多疑和专横,如果我们能调整好与这颗行星的关系,并深怀感激之心地对待它,我们本可有更好的机会存活下去。

如此悲观的预言,今天读来,比当年为强烈的环境意识驱动、夜以继日地为这套书的出版而拼命工作的时候,还要震撼,以至不由得泪流满面,再次无奈无助地认同这样的悲观。

今天的人们,之所以还要来纪念这位已经离开我们近半个世纪的伟大女性,是因为她所警示过的事情,她舍命呼告的事情,我们一件都没能避免。我们的春天不仅寂静了,而且还灰暗了。不仅鸟儿不再鸣唱,连泥土里的蚯蚓、水中的鱼儿、田陌间的老鼠都少见了;不仅春天灰暗了,夏、秋、冬也笼罩在雾霾下,灰暗了。

《寂静的春天》是公认的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十本书之一。1962年卡逊出版《寂静的春天》之前,人类话语中找不到“环境保护”这个词组,公共政策中也见不到与“环境”相关的条款。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环境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卡逊的书吹响了人类环境保护的第一声号角,为了对卡逊书中所揭示的环境状况进行调查而成立的特别委员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NGO,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了美国环境保护局。在卡逊引发的环境运动及推出《增长的极限》一书的罗马俱乐部的共同推动下,1972年6月5日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第一次人类环境大会,使环境保护上升到政府事务及国际社会合作的层面,成为全人类的共同事业和使命,有了为纪念这次会议而设定的世界环境日——每年6月5日,之后成立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

在1992年中国加入世界版权公约之前,科学出版社出版过吕瑞兰、李长生翻译的汉译本《寂静的春天》,只是那还不是一个得到合法授权的版本。“绿色经典文库”所使用的是经吕瑞兰、李长生按照1994年美国出版的“SILENT SPRING 初版30周年纪念版”——我们得到的也是这个版本的授权——修订后的校译本,是中国内地正式购买版权出版的第一个汉译本。

这个30周年纪念版,有时任美国副总统阿尔·戈尔所作的序言,戈尔说,是儿时母亲每每在餐桌上为子女们朗读《寂静的春天》的影响,造就了他的环境保护生涯。

1996年1月22日,阿尔·戈尔副总统又为另一本由西奥·克尔伯恩等著述、由湖南科技出版社引进汉译出版的名为《我们被偷走的未来》的书作序,他把这本书称为《寂静的春天》的姊妹篇。

戈尔在为《我们被偷走的未来》所写的序言中说:“《寂静的春天》就农药的种种危险,向人们发出了强有力的警告,激励人们刻不容缓地采取行动。” 戈尔还介绍了卡逊晚年一次演讲中所说到的关于“合成化学物质已经演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实验,而人类已经被迫成为这个特殊实验的对象”的观点。卡逊说:“这种种污染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目前却谁也无法预料,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可以用来帮助、启示我们作出预测和判断。”而克尔伯恩们完成了卡逊未竟的事业,弄清了合成化学物质污染的后果和发生作用的机理,这些合成有机物,以与生物体内某些如激素、化学信使等相似的化学结构,客串了后者的生理功能,因此而扰乱了生物体正常的生理秩序,对生物体带来神经系统、免疫系统,特别是生殖系统的破坏,造成远比个体摧毁更为严重的物种灭绝。

西奥·克尔伯恩

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克尔伯恩警告,今日人类的未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被偷走了。

1874年欧特马·勤德勒首次合成DDT,1939年瑞士化学家P·H·米勒发现这种合成有机物具有极强的杀虫效力并因此获得诺贝尔奖。之后,在DDT的强烈示范作用下,一种又一种有机农药被合成出来。从1939米勒的划时代发现,到卡逊出版《寂静的春天》的1962年,短短20几年的时间内,这些毒性日重的特效杀虫杀菌剂——“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和内分泌干扰物”在提高了作物产量、拯救了一些人生命的同时,也对环境和生态系统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破坏。

如今,据环保部《化学品环境风险防控“十二五”规划》:我国境内现有4万种生产使用的化学物质(依《从摇篮到摇篮》一书数据,地球上这个数据在8万的量级),有 3千种已列入危险化学品名录。其中多为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和内分泌干扰物等。除此之外,尚有大量化学物质的危害未明确;化学品环境管理信息和风险底数不清,监测监管、预警应急和科技支撑能力不足。而“十二五”期间也只是把其中58种列为重点防控对象。

可是,余下的那近3000种已经列入危险化学品名录的危险品怎么办,那近4万种还没能确定是否危险、究竟会有多危险还不知道、在生产使用中的化学品怎么办,通过不同途径释放、散逸到自然界土壤、水、大气中无计其数的合成化学品怎么办,在大气气溶胶反应池中相互作用二次生成的人类尚不明究竟的化学品怎么办?

如今的春天,不仅寂静了,而且灰暗了。本文开篇有言,这是一个沉重得让人窒息、不敢触碰又不得不面对的话题。

今天的人类要感谢卡逊让我们警醒,感谢克尔伯恩让我们明白。感谢她们!

面对今日的环境状况无奈又无助的我们,更要怀念、祭奠卡逊,怀念、祭奠我们曾经喧嚣、明丽的春天!

对于人类的出路,我与史怀泽、怀特一样,是悲观的。然而,悲观不等于放弃。只要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我们就应该努力,去唤醒那些沉迷于消费和争斗中的人们,去努力面对和找回我们那被偷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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