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83

时间魔法师/文

“ 虽然唐朝时期长安因为政治中心的地位，依旧保持着国际大都会的美誉。但在这美誉之下，是大唐皇室赴东部就食的无奈。

一分两半

校/一条人文主义狗 画/捕风者 图/地缘谷

汉朝和宋朝是帝制时期持续时间最长的两个朝代。但这个两个朝代都被分成了两个部分。汉朝被分成了西汉和东汉两部分，而宋朝被分成北宋和南宋两部分。

如果我们说，汉朝之所以分成东西两部分，是因为西汉的都城长安在西部，而东汉的都城洛阳在东部。宋朝分成南北是因为北宋都城东京在北方，而南宋都城临安在南方。

汉分东西

宋分南北

但是中国历史上同样有一个王朝，它也是分成了两部分，那就是晋朝。晋朝分为西晋和东晋两部分。西晋的都城洛阳在北方，东晋的都城建康在南方。可历史学家却不称之为南北晋，而称之为东西晋。

这个王朝的前缀会由南北变为东西，其根本的原因是整个中国重心由西部迁移到了东部。

l 西部统治全国的时代

中国人称自己为炎黄子孙。炎帝和黄帝两大部落活动的范围，其实就是今天的陕西、山西以及甘肃一带。这些地区在今天中国人眼里是荒凉、干旱的代表。可是在黄帝和炎帝兴起的年代，这些地区的气候温暖湿润，非常适合农业发展。而西北地区较为发达的农业，支撑着炎黄部落联盟最终战胜东方的蚩尤。

炎黄合流

在炎黄部落战胜东方强敌上千年后，又一个来自西北的势力崛起，那就是周人。公元前1046年，周人在杰出首领周武王的带领下，攻破了商朝的都城，商朝就此灭亡。到了周成王时期，周公旦再次率领周朝军队东征，打败了商朝的残余势力，彻底征服了东方的广大地区。由此，西北统治全国的时代开始形成。

西周灭亡后，周平王带着周王室东迁至洛邑，由此进入到春秋战国的乱世之中。由于周王室的东迁，东部地区在东周时期得到了巨大的发展。

东迁

此时生活在西北的秦人逐渐占据了原先西周王朝起家的西北地区，在秦人的经营下，关中地区的经济迅速发展。最终秦始皇凭借着西部的优势，消灭了东方六国，一统全国。

秦朝因为暴政灭亡后，刘邦以原先秦国的故土为基础，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再一次上演了一国灭六国的大戏，战胜了东方的诸侯，一统天下。到了汉景帝时期，以西北为核心的汉朝中央朝廷平定了东方七个诸侯王发动的叛乱，至此东方再也无力反抗西方，西北统治全国的格局被最终确立下来。

为什么西北地区能够控制整个中国呢？

首先是西北地区有着强大的经济基础。西北的关中平原是中国最早进行农业开发的地方之一。从炎黄开始一直到秦人，经过上千年的开发，到了汉朝建立的时候，关中地区的农业已经相当发达。

郑国渠，完善的构建了关中的水力资源分配，使得关中大富

而今天农业较为发达的河南、山东地区，一直到春秋早期，还分布着大量的沼泽。在农业技术还非常落后的上古时代，人们很难在沼泽密布的地区进行农业生产。这使得东部的农业经济落后于西北的关中地区。司马迁曾在《史记》提到西汉时期时，关中地区生产的财富占整个西汉王朝财富的十分之六，可见在这一时期关中经济实力的强大。

除了经济基础外，西北地区的险要地势，也是其能够雄霸全国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国地势呈现的是西高东低的态势。关中虽然是一个平原，但它正好坐落于我国地理的第二级阶梯上，其东部和南部都被高山包裹着。如果南部和东部的敌人想要攻入关中地区，那就必须走这些山脉之间狭窄的通道。

易守难攻的关中地区

而西北的统治者为了防御东方的进攻，早就在重要通道上修建了大量的关卡，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函谷关和武关。只要关中的统治者在这些关卡部署重兵，就能够抵御来自东方的进攻。

函谷关

西北既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又占据着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这就造成在炎黄至西汉几千的历史中，从东部进攻西部极难成功，而从西部进攻东部则非常容易取得胜利。所以当全国统一后，秦朝和西汉都以关中地区为核心，统治全国。

l 东部的崛起与东西对立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关中地区在全国的重要性逐步下降，而东部地区的重要性开始体现。

从西汉后期起，随着气候的变化，中国的北方开始变得干旱。于此同时，农业生产技术的进步，使得人类开垦荒地的能力大大加强。在自然和人为双重因素的作用下，东部黄河下游的沼泽逐渐缩小，有些沼泽甚至消失。而消失后的沼泽正好适合农业生产，在农民的辛苦劳作下，东部地区农业水平逐步提高。

在东部农业逐步发展的同时，关中地区的农业发展却遇到了瓶颈。由于关中的人口增加，以及农业的过度开发，再加上气候的变化，关中地区的粮食产量在全国的比重已经逐渐下降。到了汉元帝时期，就有大臣提出要迁都洛阳，不过迁都的事情因为种种原因作罢。

王莽建立新朝后，继承了西汉后期的种种弊政。为了挽救政权，王莽开始推行一系列复古改革。但这些改革激化了社会矛盾。最终王莽被来自东方的起义军所杀，中华大地再一次陷入到分裂之中。

王莽篡汉

而原先西汉皇室的后裔刘秀抓住机会，重建汉朝。但是刘秀并没有选择先祖刘邦占据关中统一全国的战略，而是选择占据洛阳，以洛阳为核心开始自己的统一战争。

此时东部地区的经济水平已经超过了西部。而洛阳正是东部地区的核心，方便获取东部大平原地区的物资供应。同时洛阳靠近刘秀故乡南阳，方便获得家乡父老的支持。凭借着洛阳，刘秀很快便荡平四方诸侯，一统天下。

统一全国后，刘秀继续以洛阳为新的汉朝的都城，史学家因此称之为东汉。

汉从长安到洛阳

从西汉到东汉，表面上是都城的转移，实际上是东部的崛起，此时整个中国的经济重心已经移出关中，向东方转移。

l 南方的兴起

东汉末年，中华大地再一次陷入内乱。最终曹魏、蜀汉和东吴三大势力消灭了其他军阀，进入三国时期。在军阀混战之中，部分北方人为了躲避战乱，来到了南方。南方在东吴的经营下，经济发展水平逐渐上升。

公元280年西晋灭东吴，结束了三国分立的时代。但统一的西晋没持续多久，就消失在叛变的五胡乱军之中。西晋灭亡后，中国北部陷入到分裂割据的局面。原先晋朝的宗室司马睿来到了南方，凭借当年东吴打下的经济基础，在南方重建了晋朝。

五胡乱华

虽然司马睿重建的晋朝在南方，但此时的南方还比较落后，而且司马睿的晋朝的都城建康正好在洛阳的东边，因此史学家把这个晋朝称作东晋，把之前的晋朝称作西晋。

晋从洛阳到建康

在司马睿南渡的同时，大批的北方人也迁入江南，给江南带来了大量的劳动力。这些南迁的人和原先南方的土著一起，共同打造自己的家园。经过东晋以及南朝的开发，南方的经济发展水平逐渐提高。而且南方的气候更加湿润，河流也更多，自然条件更加适合农业生产，因此南方经济超过北方，只是时间的问题。

l 东、西、南三面对峙与关中最后的辉煌

北方地区在经历五胡十六国的内乱后，终于统一在北魏的手里。但可惜的是，因为孝文帝的汉化改革，北魏的统治民族鲜卑人发生了分裂。经过一番厮杀后，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两部分，之后东魏演变成北齐，西魏演变成北周。此时再加上南方的南朝，中华大地又回到了三国鼎立的阶段。

此时这三方各占一种优势。首先北齐占据着经济优势，北齐占领淮河以北，黄河以东的地区，继承了自东汉以来北方经济发展的成果，是当时中国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而西部的北周占据着地理优势，虽然此时关中地区的经济地位已经下降，但它的地理优势还在。北齐要想攻入北周，其难度依旧很大。而南方的南朝控制了蜀地和淮河，依旧能在三分天下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不巧的是，南朝和北齐都在其发展的道路上出了乱子。到了梁朝之后，由于侯景之乱，整个南朝陷入到内战之中，国力受到了极大的损失，南朝西部的四川和北部的淮河地区皆被北方政权所占领。南朝的亡国只是时间问题。而北齐也因为北齐后主的昏庸统治，国力也走上了下坡路。

侯景之乱

而占据关中的北周，在宇文邕的治理下，国力蒸蒸日上。公元577年，北周灭掉北齐，统一北方。之后杨氏家族取代北周，建立隋朝。公元589年隋朝南下灭掉陈朝，中国再次回归一统。

统一全国后的隋朝面临着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自己的都城仍然选在长安，但此时关中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已经落后，不足以支撑一个统一帝国的政治中心的运转。因此隋炀帝不得不下令修建大运河，并扩建东都洛阳。但隋炀帝的工程耗费了大量的民力，导致隋末农民起义的爆发。李唐家族趁机从太原起家，占据关中，又一次上演以关中为核心的政权统一全国的大戏。

大运河线路

今日的大运河

但统一之后的唐帝国仍然要面对隋朝的难处，即关中地区的物资无法满足统一帝国政治中心的消耗。面对这样的状况，唐朝政府一方面从江南调粮供给关中，另一方面又鼓励关中人民垦荒。但垦荒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而水土流失又影响到关中的经济发展，由此关中经济进入到一个恶性循环。

因此关中地区不得不依赖东方源源不断地供血，才得以维持。可一旦黄河进入枯水期，无法行船，东部的物资将难以转移到关中。这时唐朝的皇帝就不得不带着百官到东部生活。

昙花一现的长安城

虽然唐朝时期长安因为政治中心的地位，依旧保持着国际大都会的美誉。但在这美誉之下，是大唐皇室赴东部就食的无奈。

l 中华重心的东移

在唐朝前期，大唐执着于对外扩展的战略，西部是大唐主要的扩张方向之一。这一时期，以长安为都城，可以将关中平原作为大唐西部军队的指挥中心。可是到了唐玄宗后期，大唐对外扩张越来越力不从心。大唐的势力不得不往回缩。这时以长安为都城的弊端就越来越明显。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发动叛乱。不到半年的时间，安史叛军就拿下了洛阳，切断了江南与关中地区的交通线。虽然安禄山无法一下子攻克潼关，进入关中。但由于粮食供应被切断，整个关中地区陷入到恐慌之中。

安禄山叛乱

为此唐玄宗不得不向驻守潼关的大军下达主动出击的命令。但这就中了安禄山的奸计，主动出击的唐军被安禄山杀得大败，潼关失守，安史叛军涌入关中。面对这样的情况，唐玄宗不得不抛弃都城长安，撤往四川。

虽然最后安史之乱被平定，但大唐王朝也由此走向衰落。

安史之乱

在安史之乱中，大批北方人为躲避战乱，纷纷逃至江南，由此中国的经济重心开始南移。也因此，安史之乱后，大唐中央对于江南的依赖性更强。而长安又距离江南较远，交通非常不便利。一旦再发生长安与江南交通线被切断的事情，关中地区将很快便自行崩溃。

所以中国的政治中心迟早要迁出关中，到东方去，这样才便于获得江南的物资补给。而唐末的黄巢起义，加速了中国政治中心东迁的速度。

声势浩大的黄巢起义

虽然黄巢起义很快就被平定，但此后大唐的藩镇不再听从中央政府的命令。各个藩镇之间互相拼杀，最终在中原地区诞生了一个超级藩镇——朱温。朱温以中原为根据地，为了控制大唐朝廷，他强迫大唐中央朝廷迁都至洛阳。为了防止有人逃回长安，朱温还下令彻底焚毁长安城，中国的政治中心正式东迁。

朱温

继经济重心东迁之后，政治重心也完成了东迁，至此整个中华的重心转移到了东部。

所以唐朝之后的王朝，没有再选择关中作为都城。中国的政治中心只在东部。因为只有在东方，才能从江南获得源源不断的供给。唐朝之后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北宋为何将都城选在四战之地——汴梁，就是因为汴梁正好位于大运河的中心，一方面容易得到江南的物资，另一方面从此出击，能够迅速到达江南。

繁荣的汴梁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康王赵构在河南登基后，沿着大运河南下至江南，在江南地区重建大宋。此后中国的经济重心也从北方迁到了南方。距离南方较远的西北从此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完全成为东部的附属。

宋从东京到临安

所以自宋朝之后，王朝的都城就只会在南北方向变动，而基本不会再出现东西变动的情况。此后中华内部的东西不平衡，也完全被南北不平衡所取代。

正因如此，宋朝被分开的两部分，也被后世史学家冠之以“北”“南”的方位词。

参考资料

中央帝国的军事密码 . 郭建龙

中国历史地理 . 蓝勇

从黄河时代到运河时代 ：中国古都变迁研究 . 王明德

中国历史地理导论 . 张全明

* 本文由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缘谷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