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姑苏人氏,“妙玉”是师父给我取的法号。这号却也雅,与我曾经用的闺名倒也相去不远。
说起来,我父母一生只得我一个女儿,自然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娇养着。可我自幼便体弱多病,每每医药无效,饱受疾病之苦。这倒有点像贾府那林姑娘了,据说她从小也是如此,自会吃饭便吃药。
我父母因此异常苦恼,寻医问药,遍访名医,甚至买了多少替身出家,实巴望着能让我好起来。可终是事与愿违,纵然散尽千金,我的病始终没有任何起色。八岁那年,更是病得越发沉重,多少名医轮流诊看,皆不奏效。
眼看我命悬一线,父亲一咬牙,便让我出了家。我母亲哭得柔肠寸断,只怪父亲心狠。可我父亲道:“不是我心狠,只这一个女孩儿,你疼,我岂有不疼之理?只一味舍不得她,她这样肯病,将来如何了断?”说罢也滴下泪来。
我因那时还小,又不曾离开过父母,如何耐得过庵里的凄凉?虽是奶娘、丫鬟一众婆子陪着,也难免想家,思念双亲,好在病是渐渐地好起来了。师父怜我年小命苦,许我带发修行,又喜我冰雪聪明,并不苛责于我。爹娘每每背了人来看我,她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一、尘世内外修行路
直到十三岁那年,师父带我在玄墓蟠香寺修行,他们才渐渐地不来了。我虽跟随师父清修,可是寻常也读书作诗,烹茶品雪。那蟠香寺的梅花最是美丽,冬天盛放之时,白梅欺霜赛雪,红梅分外妖娆,那清香更是沁人心脾,竟是一片香雪海。若果然下起雪来,另是一番情景。
我闲了便采那梅花上的雪,滤净了只收在鬼脸青的花瓮里,埋在地下,留着泡茶喝。那雪水因难得,我总不舍得吃,便是进了贾府,还带了去的。可笑那林姑娘,瞅着好个清雅之人,竟是个大俗人!那日,我好意请她与宝姑娘喝私房茶,她竟把这茶当作了旧年的雨水,我忍不住冷笑,教与她知道。
那次品茶的,还有宝玉。这宝玉呢,生得倒也清秀干净,是个乖觉识趣的。若说我对他,高看一眼也是有的,可若他单来,我是不给他吃的。人人道我正青春年少,只得独守青灯古佛,见了宝玉这样俊秀公子,难免不动心。我只冷笑,世人之恶俗,自古以来便如是。
我虽非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可也是世外之人,自有物外之趣。那宝玉虽知情识趣,亦可为我知己,可是我哪里就到了“动心”的地步?
那日品茶的,还有贾家的老太太,宝玉的祖母。我特意给她奉上老君眉,谁知她竟将剩下的那半杯给了那个什么外四路的亲戚刘姥姥。这刘姥姥是个村妪,来贾府是为了打秋风,其言行最是粗俗不堪,怪不得那林姑娘戏称她作“母蝗虫”!
我心疼自己的五彩成窑小盖钟,那个钟子我还没用一遭呢——原本打算弃置不用,谁知宝玉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替那贫婆子说情,要替她讨了去,说她卖了也可度日。我少不得就应了,幸亏那钟子我未曾用过,不然,便是砸碎了也是不肯给人的。
这些人倒也有眼色,只略坐坐便去了,宝玉还叫了几个小幺儿来打了几桶水给我洗地,也只叫他们搁在山门外头墙根那里,不曾进门。那钟子虽珍贵,可比起我收藏的那些古玩奇珍,究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儿。
别的不说,我那素日吃茶用的绿玉斗,被宝玉称为“俗器”的那一个,他贾府就未必找得出来一个呢。更不用说那日我给宝钗用的分瓜瓟斝,黛玉用的点犀喬,后来给宝玉用的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的整雕竹艮蟠龙了。
二、家世显赫终沦落
若问这些珍奇异宝的出处,就要说说我的身世了。我家原是官宦世家,祖上做着大官,且家财万贯,家底丰厚。积年的财物,泼天的富贵。我祖上又极好风雅,到曾祖父那一辈上,已收藏了无数古玩器具。
我父亲虽也做着官,却鄙弃官场之俗,最喜陶弘景之文,陶渊明之诗。初时因祖上的功名荫蔽,倒也自得其乐。可后来因父亲正直狷介,虽看透世情,无欲无求,可在官场仍是免不了受到倾轧中伤。
我虽出身极富贵的人家,可奈何没有兄弟姊妹。不说我是女儿家,不能继承家业,只说我身在佛门,就注定了要与世隔绝。父亲一生的心血不忍落入旁人之手,只得捡了紧要的几样与我带在身边。后来总是被奸人算计,家财散尽,郁郁而终,我母亲不久也随他去了。
可恨我身在空门,不能于父母面前稍尽孝道,更不能为他昭雪冤屈。因我师父是良善仁慈之辈,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传并不曾隐瞒于她。她也只叮嘱我万事小心,切不可露富以避祸。这些器物,我并没有拿出来过,实在是那日高兴,一时不顾及,谁知竟为来日埋下了祸患。
我十七岁那年,师父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便携了我进京,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对我亦是真心爱怜。可惜她老人家那冬竟圆寂了。我本欲扶灵回乡的,可师父临寂遗言说:“你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我便未回乡。
可自那年师父圆寂后,我家乡旁支的亲戚竟有上京来寻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我那些家传。我心知肚明,自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他们没奈何,见我带发修行,便又想出阴损的招数企图诱我“还俗”,他们好趁机弄钱。
见我坚决不从,甚至勾结了地方权贵要扰我清净。我愤而报官,因我师父生前颇有些个名气,当今圣上又潜心礼佛,那起恶人怕事情闹大了,我这才得以保全。
因见惯了恶人作恶,初时贾府家庙请我去住,我想他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后来贾府下了请帖来请我,次日还遣人备车轿来接,我便应了。自从进了他家的栊翠庵,日子倒也清净。平日里并无人来,除去那次贾母携了刘姥姥等人来品茶,便是那次雪后宝玉来向我求梅花了。
三、踏雪寻梅好雅趣
那一夜大雪,下将一尺多厚,第二日天上竟还是搓绵扯絮一般。我见庵里的红梅花开得正好,便出来赏玩。虽不及蟠香寺的香雪海,倒也颇有一番韵味。
“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可惜往日不可追,姑苏已是前尘旧事。想我那父母双亲早已不在,师父又圆寂,弃我而去,我竟有些个伤感。
千年独有一死,富贵不过百年。正情思缠绵处,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脱口而出:“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我唬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宝玉!他只身一人,正立在雪中,披着蓑戴着笠,正对着我微微地笑。
我见他转盼多情,言语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便恍惚起来。直至他走过来,我问他:“哪里来的渔翁——这会子你这么跑了这里来?”他笑道:“何曾不是在芦雪庵作诗来着?只因今日联句落了第,姊妹们便罚我。”
我嗤地笑起来,“可是不知羞?成日家出去说嘴,竟连是人也比不过!”他笑意更浓了,“你有所不知,林妹妹、琴妹妹、还有史大妹妹,才思敏捷,快把二萧的韵都用完了。我见她们抢得有趣,哪里还顾得上作诗?”
我微微一笑,道:“她们罚你做什么?”他望着那胭脂般的梅花,道:“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我听了,点头叹道:“难为你说得也巧,少不得与你一枝也罢了。”
于是便将一株二尺来高的梅花给了他。这支梅花傍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岐,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看那花吐胭脂,香欺兰蕙,,也是有趣。
宝玉喜不自胜,道谢不迭。拿了梅花,却也不急着走,只说可惜我不得随他到红尘中一游,不然那园子里又多了一位诗人。还说家里新进来了几个亲戚家的女孩儿,个个都是出色的,那琴姑娘最好,是宝钗的堂妹。
其实他并不知晓,他这几个姐妹里,有一位是我的故交,那便是邢岫烟。这岫烟与我也是贫贱之交,当年她家穷得没有房子住,赁了我庙里的几间房艰难度日。我师父为人厚道,怜她家贫命苦,时常要她来与我作伴,她的字皆是我教的。我对她虽有半师之缘,可志趣却相去甚远。
我以为,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那就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她听了竟大惊失色,连连说我放诞诡僻。我只冷笑,并不理她。
岫烟其人,虽拘泥,倒也是个荆钗布裙的清白女儿,近日随父母进京投奔来的是贾府的大太太,即她的姑母,听闻这邢夫人为人最是悭吝刻薄,也是难为她了。倒是宝琴,宝玉夸得她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我不禁产生来了一丝好奇心。那宝玉最是善解人意,见我微微露出意思,便道:“你等我将花拿去交与她们,卸了这差事,我便带了琴妹妹来这里寻你,如何?”我并不答话。
一时宝玉去了,果然过了半个时辰便带了个绝色的姑娘前来。我冷眼打量了她,真真名不虚传,比她姐姐宝钗竟还出色呢。且这姑娘年纪虽小,却宛若一块璞玉,颇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妙。
我见了也喜欢,与他们玩了会子,临别又叫他们带了几支梅花回去,赠与他家里那些姑娘们赏玩。望着他俩的背影越来越远,只留下一行行脚印,不提防丫鬟唤我进屋歇息,我才惊觉今日在雪中站得久了。
四、中秋之夜显才情
转年四月后,我听闻芒种那一日是宝玉的生日,便差人送去一张粉色信笺,上书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隔了一日,岫烟来找我说话。见了我便道:“你这脾气竟不能改,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从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真是愈加妄诞诡癖。”
我讶然,她这才将路上偶遇宝玉之事说出。我一笑,并不在意。她坐了会子,不过是话些家常。我见她虽神色如常,可多少带些萎靡之气。她虽不说,我却想着,总归她一个贫苦女儿,住在贾府的园子里,处处捉襟见肘也是有的,那起未必跟得上赁屋而居的时日。她走后,婆子拿进来一个帖子,说是地下寻见的。我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书着“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我会意一笑,也罢了。
又到了中秋之夜。人道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虽遁入空门许久,到底是女儿心肠,这样的好景致,也值得一赏。
原以为天色已晚,他们红尘世俗之乐应已落幕,谁知竟逢着黛玉、湘云两个联句。我听她两个联得倒也有趣,便不做声,微微赞叹。听着听着,忽见一个黑影从池里飞去,我知是只鹤。她俩却大惊小怪,甚至以为是个鬼,正暗自好笑,却听湘云道:“寒塘渡鹤影。”我心头一动,果然好句!
那黛玉也是连声称奇,片刻,却联道:“冷月葬花魂。”我一惊,冲口便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牵强。”她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因问:“你如何到了这里?”
我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谁知道就这个时侯了。”
我们三人遂一同来至庵中。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几个老嬷嬷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上垂头打盹。我唤她起来,现去烹茶。忽听叩门之声,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丫鬟与几个老嬷嬷来找她姊妹两个。
我忙命小丫鬟引她们到那边去坐着歇息吃茶。自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命她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黛玉见我今日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政,即请改正改正。”我笑道:“也不敢妄加评赞。只是这才有了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
黛玉忙说:“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我便说:“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捡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二人皆道极是。我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
她二人看后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我笑道:“明日再润色。此时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林史二人听说,便起身告辞,带领丫鬟出来。
我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可我心内犹自不安。那两句诗不知怎的,翻来覆去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那时我虽不知这是她俩命运的谶语,可也自觉是不祥之兆。佛门清净,我心地清白,可是究竟佛法不能渡人,人还是要自渡的。
五、大厦倾颓各奔腾
我虽自幼入了空门,可我心里并不想入来着,先是为病,后是为避祸,我又哪里是什么虔诚的信徒呢?我只看不得这世间的肮脏丑陋罢了。我以为,不入世,便不为世俗所扰。可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贾府这座大厦究竟是怎样倾覆的,我也略知一二。先是他家的贵妃薨了,失了所恃,再就是他家那些老爷、少爷、奶奶做过的伤天害理之事一并被翻出来。最终落得个树倒猢狲散,似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原是出家人,按理说不该被牵连至此,大不了换个所在也便罢了。只因那日我请黛玉、宝钗她们喝私房茶所用的名贵茶具惹了祸。我至今不知是哪个多事的婆子或丫鬟透露的信息,贾家那般不长进的子弟和恶奴见贾家抄了家,败落了,竟来算计于我。
我一个弱女子,且身为出家人,抄家之时本来与我无涉,可是那个叫贾蔷的,因为死了父母,自己又无官衔,并未关押治罪,伙同那本家叫贾芹的无赖——这人先时管着贾家家庙事宜,便来庵里作践我。
先是逼我拿出那些家传,我矢口否认,他们自然不信,只混翻乱搜。我冷笑,那些东西若叫他们翻出来,我还活着做什么!而且他们毕竟来晚了一步,早在贾府获罪之时,我便将那些古玩亲手毁了!我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世道,跟强盗有什么道理可言!毁损了那些家传纵然可惜,可是若要令其落入奸人之手,那才是罪过呢!
那些人再三地搜寻,再三地一无所获,甚至掘地三尺,也只掘出了我那盛着梅花雪的鬼脸青花瓮。这起没见过世面的,见了这个也喜不自胜,到底值几个钱。我只可惜那剩下的水,我一直不舍得吃,最后却被他们泼了。
罢了,尘归尘,土归土罢。可是那些豺狼又怎么会放过我呢?我纵然毁了那些珍宝,我忘了我自己也是一块美玉!他们发狠将我打晕,卖到了青楼。大概也是怕被人发现,这一卖竟是山高路远,等我从船里被婆子扶上岸的时候,我禁不住笑了:天啊,这里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姑苏城吗!
拿定了主意,我不慌不忙,只不肯穿婆子与我的桃红柳绿的服饰——俗不可耐。没奈何,她们只得让我穿着自己的道袍进了那地方。
老鸨一见我便愣住了,片刻便大笑道:“好!正去了一个好的,这个更好,更好!”我不动声色,只缓缓道:“我本姑苏人氏,此行也算是命中注定。我自认命,但有一件心事须了断。”老鸨道:“说来听听。”我说:“自从遁入空门,与父母隔绝至今,不曾祭拜过双亲。如今要还俗,自然先要去他们墓前拜一拜的。”老鸨忖度了会子,道:“怕你到时候给我寻死觅活,倒是不好!”这才轮到我笑:“人若要死,怕是看不住啊。”
正说着,一个藩然老妪领着一个半大的女孩行至老鸨面前。那老妪竟有点眼熟,女孩虽穿着粗布衣裳,可那气质竟不像村姑,面目极干净,只是额头一片血痂。老鸨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孩一番,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去吧。”老妪伸出手来,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皱纹、龟裂、粗糙干枯……
老鸨这才不情不愿地将一张纸递给她,我看见了那是一张卖身契!突然,在那卖身契的边上,我竟然看到了我的成窑五彩小盖钟!不会有错,那真真是我的东西,我认得那钟子上的彩釉……难怪那老妪如此眼熟,可不就是那刘姥姥吗!
难怪在船里我求死不能的时候婆子抱怨:“你不过是个道姑,那贾府千尊万贵的大小姐还不是也被卖到了那个地方?”我当时并未当真,我知道那个最小的四姑娘已剃了头当姑子去了,却没想到她说的“大小姐”实指的是这半大女孩!贾府只有当家的二奶奶王熙凤生有一个女儿名唤巧姐的,必是她无疑了!
我正想着,这刘姥姥已领了巧姐,蹒跚地去了。我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巧姐小小年纪也遭此荼毒,这一家子亲骨肉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竟还比不上这一字不识的老人家重情重义!那个我原想砸了的钟子,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老鸨见我失魂落魄,悠悠笑道:“我劝你还是安生着,不要胡思乱想了。这小小女孩儿,我原本想好好调理两年,或许将来可以卖个大价钱。谁知跑来这么个姥姥,倾家荡产也要赎了她去,你看她才去了,你便来了——莫非你家也有这么个姥姥,立等赎你回去?”我一笑,朗声道:“自然没有。所以还恳请妈妈了了我的心愿,方可死心塌地活下去。”老鸨细细望了我一番,点头道:“我就说,得是有个明白人,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当我终于在父母的墓前失去知觉的时候,我有多庆幸,这家传的丸药,我没有在船上吞下去。能魂归故里,我已知足了,身后事,我顾不得也管不得了。这梅花正盛放,一片寒香,那“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湘云、黛玉,今何在了?我却是要葬身于这香雪海中去了。
作者:杜若,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