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大战》传承与说唱艺术流变

王松林文

《长白山萨满女神传说》是世代流传于长白山满族聚集区域的口传文学。其中上部的《神魔大战》主要描写满族女神创世与魔鬼大战的神话。该作品整体反映了氏族部落的非凡经历和英雄壮举,颇具史诗性、兼具民间口头文学和少数民族文学的双重性格,具有文艺学、历史学、民族学、民俗学等多方面的价值,同时,也是一部北方原生态女神文化的长篇古歌。

满族说部的称谓,源自满语“乌勒本”,译作汉语当为“传”、“传记”之意;据笔者调查早在金代流行的说唱体文学形式之一——诸宫调就是满族说部的前身,到了清代又以子弟书形式在宫廷和民间广为流传,由于清朝中后期满语渐废,便多改用“满族说部”或“英雄传”的名称。

“朱春”,是满语,汉译为戏剧,即满族戏剧之意。在黑龙江地区的个别满语区,朱春也被称为“朱赤温”。朱春的演唱,主要是用京语区(即以都城上京会宁府为中心的区域)的语言来演唱的,由此证之,用京语区的语音形态来演唱的朱春,正是朱春保持了原生态的语音——金代的语言音韵。此外,朱春产生于金代,是和当时大批由北宋进入金内地的文化艺术人才所形成的文化艺术氛围分不开的。汉族艺术和女真族本土艺术的互相碰撞、交汇、渗透、影响,都是朱春戏生成的基础原因,加之女真人对汉文化的喜爱与偏好,朱春戏达到了一个发展高峰。

朱春、乌春都源起于金代。它脱胎于萨满教的萨满祭祀仪式;又在“蓬蓬歌”、“马克辛舞”、“莽式舞”等女真歌舞艺术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满朱衣德布达林”(manju Itebtelin),汉意即 “满洲人的段落较长的说唱文学”,即韵体满族说部含义很近似。“德布达林”艺术形式在满族等北方少数民族中出现很多,实际上就是民间叙事诗,专有讲唱艺人,有不少题材就是民间史诗。这些珍贵说部诸篇得以世代完整地传播和传承,不能不归功和得益于氏族萨满教的传承和保护。满族诸姓氏族至今能够传讲一些创世神话,也都是依赖萨满教这一重要文化载体。这些氏族世代的众位萨满,他们就是诗人歌手,由萨满创造、传讲、歌咏,并且写入萨满祭祀神谕之中,成为萨满世代传承的神歌曲调。

(萨满神舞)

据文献记载:金代诸宫调是北宋说唱艺人孔三传创造,孔三传不只是位说唱艺人,更是一位文人,智者,术士和谋略家,古代韵律宫调的发明者,堪称中国古代的音乐大师。他创造的宫调对当时的大曲演唱形式是一个突破性发展,不仅在当时北方的学艺界有很高的声誉,而且在京都汴梁及宫廷演出也极负盛名,他对元代杂剧的兴起和中国曲艺及戏剧的繁荣,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笔者研究认为诸宫调绝非一人能够创作完成,而是民间艺人集体智慧的结晶。孔三传只是诸宫调系统整理者和集大成者。

诸宫调是以“德布达利”说唱形式为基础,一人且说且唱、以唱为主,唱的部分用多种宫调的曲子词联套而成。诸宫调的说白与说话伎艺一样运用韵散结合的手法,艺人的语言以白话散体为主,以骈体韵文为辅,达到生动活泼,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诸宫调的兴起和发展时期正是说话伎艺的流行和繁盛时期,在‘说白’上博取了说话伎艺的技巧。诸宫调它形成于北宋,而兴盛于金,元以后走向衰落,至元末即“罕有人能解之”。南方诸宫调是“编撰传奇、灵怪入曲说唱、说话伎艺”。北方的诸宫调传统、城市娱乐文化的繁荣、说话伎艺的流行、词体的嬗变,营造了诸宫调勃兴的文学生态环境,促使诸宫调成为金源“一代之文学”。现在传世的诸宫调作品仅有三部,其中两部为金代作品———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金无名氏《刘知远诸宫调》。诸宫调由韵文和散文两部分组成,演唱时采取歌唱和说白相间的方式,基本上属叙事体,其中唱词有接近代言体的部分。演唱形式,取同一宫调,若干曲牌联成短套,首尾一韵,再用不同宫调的许多短套联成长篇,以说唱长篇故事,因此称为“诸宫调”或“诸般宫调”。

与之相应的,讲唱说部也大多运用汉语,偶尔夹杂某些满语成分。目前问世的大部分作品,源于满族民间故事家祖传、搜集或口头讲述整理。从这些俗称“讲古趣儿”的民间文学中,人们可以看到北方先民神幻的精神世界和厚重的历史文化传承。

(1998年王松林与傅英仁师父在一起)

现在对满族说部的定论就是“满族先民流传久远的民间长篇说唱形式。”这就说明在代表性传承人的眼中“唱”是重要的组成部分。而像笔者整理的《东海窝集传》等说部本来就是说唱的本子:“傅英仁回忆说:原打算像那个前八回的形式写下去,后来我病了,写不下去了,那八回是唱的,是我三爷说唱的本子,也是1957年我被打成右派后烧毁的提纲所记录的文学形式。因为我不会唱,只会讲述,所以才写成现在出版的文学形式。”这样看来,《东海窝集传》的确是满族的说唱说部,这在第一回的开头已明确指出:“我的乌春说起来”。“乌春”是满语,意为‘歌曲’,进一步说明《东海窝集传》是说唱民间文学作品了。并且每讲唱《东海窝集传》前,都要首先洗手、漱口、上香叩拜,具有萨满教礼仪之风。而像《乌布西奔妈妈》的唱本,1983年秋富育光先生在珲春板石乡满族关姓家中发现,唱本原名《洞窟乌春》,另文献记载《尼山萨满》、《西林安班玛法》、《天宫大战》(神魔大战)等多部长篇说唱文学原来就是“乌春”——“唱”的。这种长篇的演唱,从音乐的角度上探究肯定是大型的套曲结构,甚至可以追朔其整体的音乐结构,调式、调性、基本调,腔身发展,器乐伴奏等多方面音乐要素。

流传在民间的会宁腔则应视为朱春的本腔,即产生于金代内地(1115—1153)时期的首都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其曲牌联缀体形式,是在宋杂剧及说唱艺术(如诸宫调的形式)等进入金地后而被改造、提高了的结果。曲牌联缀体的音乐结构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形成的。此后,黑龙江地区再没有产生这种音乐结构的条件。满族艺术研究家王玫罡曾考证,清代热河(今河北承德)的朱赤温,是从黑龙江一地传过去的。此证可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朱春音乐上的曲牌联缀体式一直保持着金代的原初形态。

这些复杂的音乐结构竟然同样出现在满族说部这样的古卉巨著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满族说部”的定论“满族先民流传久远的民间长篇说唱艺术”是准确的。

经过我们多年在满族聚居区挖掘抢救,陆续发现的几十部口传满族叙事性长篇说唱文学作品已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中笔者早年整理出版的7部满族说部,和目前面世的由姜佳财、王海洪先生讲述的《神魔大战》(长白山萨满女神传说上部)就是曾广泛流传在吉林、黑龙江地区的口传说唱文学。因笔者曾在吉林省珲春满族地区工作四年之久,对东海满族地区十分熟悉,走遍满族大小村屯,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其中,东海女真人世代传承的创世神话——《神魔大战》(又被称为《天宫大战》),充满了原始宗教信仰的浓烈气氛,以及鲜明的地域民俗风情的神幻色彩。今天读者看到的《神魔大战》传说,系由已故的姜佳财老人和民间故事家王海洪老先生于20世纪50年代末,根据黑龙江鸡西地区满族民间流传的故事版本口述而成,并由笔者据其意以汉文字记录整理成册。

笔者经过多年调查认为:《神魔大战》(天宫大战)早期是一部东海女真传世说唱本,后在《洞窟乌春》(乌布西奔妈妈史诗)中也曾传唱,从中可以窥见,东海女真属于玄冥鱼图腾族系的一支,即靺鞨七部中的佛涅部,历史上归属通古斯北方民族,后与女真完颜部函普一系联姻,所以,满语发音具有汉藏语系和阿尔泰语系的融合性传承特征。《神魔大战》也应归属于水生神话,带有母系社会的色彩。长白山古族,唯有东海之滨乌苏里江流域的靺鞨七部之佛涅部属于玄冥族裔的母系部落,与函普成亲的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应是部落女酋长。所以说满族及其先世女真族的说唱文学是名副其实的满族文化之瑰宝。

(王松林采访民间故事家王海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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