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国升:蜀汉屯田考

屯田制导源于西汉,至三国曹魏时形成完整制度,其基本内涵是国家强制征发军民耕种国有土地,同时征收一定租税,主要形式有民屯、军屯和商屯,而以军屯为主流,一般推行于边疆地区。

曹魏屯田最早且史料丰富,故研究最多;孙吴屯田虽有特色,但只有高敏、陈连庆、林志华、陈玉屏等少数学者进行研究。至于蜀汉屯田,则迄今未见专文,察其缘由,一方面是其政权在三国中规模最小、时间最短,另一方面则因史料奇缺,难以深入。

蜀汉屯田材料虽少,但并非全然无存,且前人已做了许多开拓性工作,本文不过铺衍排比现存史料,试探蜀汉屯田始末。

一、屯田之缘起

三国期间,诸雄并起,但许多军队囿于粮谷不足,往往无故自破。蜀汉屯田主要在诸葛亮时期施行,孔明殁后,姜维继其志,一直到被西晋侵并,直接原因是前线军粮不足,《蜀书·诸葛亮传》叙述甚详:“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

陶元珍在《三国食货志》分析魏、蜀、吴情况后提出:“盖蜀本天府,颇无屯田之必要也。”此语甚要紧。三国之中,论户籍土地、兵士军马,蜀汉最次,但却能与曹魏、孙吴抗衡近四十年,与四川特殊的地理环境关系甚巨。蜀汉约有三条防线,其中北线以汉中为中心;东线以永安为外层,江州为内层;南线主要是柯、越、朱提等郡,时称“南中”。犬牙交错的复杂地形为蜀汉立国奠立雄厚根基,所以邓芝敢对孙权言:“吴、蜀二国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吴、蜀各有天险,而论坚固程度,毕竟蜀胜于吴,只是崎岖地形既让蜀汉获益,也让其损耗不少。

特殊的地理环境不仅给蜀汉政权带来军事特色,同时也使其经济发展别具一格。战国秦昭襄王时李冰任蜀郡太守,“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都江堰的修建使成都平原大获其利,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到了西汉时期,蜀地仍然“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疏食果实之饶”,后又开凿望江源,引郫江灌广都农田。到了东汉桓帝元嘉时,“凉州诸羌一时俱反,南入蜀、汉,东抄三辅,延及并、冀,大为民害”,紧接着诸侯鏖战,更是生灵涂炭。然而蜀地受战乱影响相对较小,到刘备建国时,仍是“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原隰坟衍,通望弥博”,“沟洫脉散,疆理绮错,黍稷油油,粳稻莫莫”,都江堰其时名“都安堰”,仍然发挥重要作用,故诸葛亮“以此堰农本国之所资,以征丁千二百主护之”。蜀汉的农业和手工业极其发达,蜀锦尤名动一时,当时织锦业“魏则市于蜀矣,而吴亦资西蜀也”。正如王仲荦所言:“在当时蜀汉地区,要形成一个割据的政治局面,经济上各方面的条件是完全成熟的。”同时也由于蜀汉相对于魏、吴两国,人口稀少,农业发达,一般情况下实在无屯田必要。

只是当时处于三国争持状态,尽管是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要筹集“决敌之资”,随时动员十万以上军民与曹魏作战,不得不说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再者,刘璋治蜀时,奢侈风气颇盛,刘备入蜀后即贯彻“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的政治方针,极力削减民生开支,使财政重心逐渐倾斜到军事方面去,并最终建立了日人柿沼阳平所阐发的“军事最优先经济体系”。

一方面是特殊的经济环境使屯田之事并不显得急切,另一方面则是军事压力迫使其不得不实行屯田。这两种关键因素的纠缠磨合,使蜀汉屯田的政策与情形与他国迥乎不同。

二、屯田之施行

诸葛亮为刘备说隆中对,拟想“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只是夷陵一役,荆州为孙吴所取,发展空间更显局促。蜀汉经济重心在成都平原,法正言“计益州所仰”,刘备去世后,诸葛亮继任益州牧,“南方诸郡,并皆叛乱”,平叛耗资甚巨。在建兴五年(227年)诸葛亮感叹:“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次年十一月也说道:“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此时蜀汉财力匮乏,已不可与昔日富庶同日而语。诸葛亮曾于建兴五年“出屯汉中”,张泽咸谓此正为蜀汉屯田之始,而高敏则认为“屯”有屯田和屯驻两义,不可据此确认蜀汉实行军屯。查孔明曾与其兄诸葛瑾书云:“时赵子龙与邓伯苗一戍赤崖屯田,一戍赤崖口,但得缘崖与伯苗相闻而已。”按赵云逝世于建兴七年(229年),之前与邓芝败于箕谷,退军时烧毁赤崖以北栈道。之所以烧毁栈道,似是为了保护屯田所得粮草,《通鉴》胡注“赤崖即赤岸,蜀置库于此,以储军资”一语可证。

综上,知蜀汉屯田必在建兴七年前,且建兴六年(228年)时诸葛亮出兵北伐,令赵云、邓芝为疑军,此时应无时间进行屯田,故又可上推两年,恰好是出屯汉中之时,张泽咸所言应为确论,诸葛亮正是为了北伐,才在汉中屯田一年,惜铩羽而归。

要分析蜀汉屯田,须注意到“督农”一职。《蜀书·吕传》载“徙为汉中太守,兼领督农,供继军粮”,《蜀书·蒋琬传》载:“督农杨敏曾毁琬曰:‘作事愦愦,诚非及前人。’”又《三国职官表》谓“蜀置督农供继军粮,屯汉中,他郡无考”。督农职责在供应军粮似无疑问,但是否即为管理屯田的官员呢?初“丞相诸葛亮连年出军,调发诸郡,多不相救,(吕)募取兵五千人诣亮,慰喻检制,无逃窜者”。可知诸葛亮北伐之初兵粮草征调于诸郡,后来徙吕为汉中太守兼领督农,估计即为屯田。《后主传》载诸葛亮曾于建兴十年(232年)“休士劝农于黄沙,作木牛流马毕”,而据《水经注》载:“汉水又东,黄沙水右注之,水北出远山,山谷邃,人迹罕交,溪曰五丈溪,水侧有黄沙屯,诸葛亮所开也。”诸葛亮开黄沙屯正为农耕,同书又云“汉水右对月谷口,山有坂月川,于中黄壤沃衍,而桑麻列植,佳饶水田,故孟达与诸葛亮书,善其川土沃美也。”知汉中地区土壤肥沃,适合农作。故基本可以肯定诸葛亮在汉中实行屯田,吕为其助手,“督农”一职确为屯田事务官,证明《三国会要》“蜀有督农之官,主屯田供给军粮”所言非虚。

然汉中屯田为军屯抑是民屯?此甚易解,在刘备占领汉中前,曹操早已把大部分百姓迁走,刘备攻汉中前曾询周群,群对曰:“当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军,必不利,当戒慎之。”张裕亦谏曰:“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刘备执意征伐,果得地而不得民也。既然不得其民,汉中屯田定以军屯为主,且“因拥有大量的屯田而成为国外徙民的目的地,并迅速发展成能够驻扎十万士兵的计划性军事都市”。

汉中应为蜀汉最早且最重要的屯田点,此外有屯田迹象的地点还有以下这些:

赤崖。孔明云:“时赵子龙与邓伯苗一戍赤崖屯田,一戍赤崖口,但得缘崖与伯苗相闻而已。”渭南。《晋书·宣帝纪》称“百姓积聚皆在渭南,此必争之地也”,《蜀书·诸葛亮传》载:“十二年春,(诸葛)亮悉大众出斜谷口,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此次屯田明显为军屯,直接目的是为持久对抗司马懿做准备。

兰坑。此处屯田与渭南军屯有关,《魏书·郭准传》载:“青龙二年,诸葛亮出斜谷,并田于兰坑。”按青龙二年(234年)即建兴十二年,当时“亮时在祁山,旌旗利器,守在险要,十二更下,在者八万”,八万士兵每月轮换,且耕且战,为军屯无疑。

涪县。《蜀书·后主传》载:“(延熙)五年春正月,监军姜维督偏军,自汉中还屯涪县。”汉中一直为军屯重地,姜维从汉中还屯,知涪县应为军屯点。

南中。《水经注》言:“仆水又径宁州建宁郡。州,故康降都督屯,故南人谓之屯下。”既有水利,又派都督节制,似为军屯。

沓中。《蜀书·姜维传》载姜维于景耀五年(262年)“率众出汉、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注引《华阳国志》,谓:“后主敕(黄)皓诣(姜)维陈谢。维说皓求沓中种麦,以避内逼耳。”大概是屯田效果显著,魏少帝称:“蜀,蕞尔小国,土狭民寡,而姜维虐用其众,曾无废志;往岁破败之后,犹复耕种沓中,刻剥众羌,劳役无已,民不堪命。”可知动用了不少羌人进行劳作。据胡三省议论,司马昭从此决计困姜维于沓中以伐蜀。

蜀汉屯田点大概为以上所列,下面探讨一个重要问题:究竟有无民屯存在?

一般而言,有军屯即有民屯,曹魏、孙吴都是如此,而蜀汉屯田既与军事活动紧密相关,且土地狭小,人口稀疏,故钱穆、张泽咸等认为并无民屯踪迹,而高敏、刘静夫等则坚称存在民屯。笔者赞同后说,略加申述。

不错,蜀汉屯田确实与其军事活动紧密相关,史念海甚至认为南征和北伐的目的都在确保军粮,但既然可以发动军士屯田,为何不能发动民众?按民屯要素有二,人口与土地,下面试作分析。

关于三国户口,陶文牛已有详细考证。《蜀书·后主传》注引王隐《蜀记》:“又遣尚书郎李虎送士民簿,领户二十八万,男女口九十四万,带甲将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据《中国人口通史》推算,此时蜀汉应有两百万人口。两者数字的差异是由于统计方法的不同,能录入户籍的只是负担主要赋役义务的自耕农,而军士、官吏入士簿,其他依附人口如奴隶、部曲等并不入籍,还有许多南方少数民族也并无统计入内。事实上,蜀汉对户籍管理是颇为重视的,早在荆州时,诸葛亮就对刘备说:“今荆州非少人也,而著籍者寡,平居发调,则人心不悦;可语镇南(刘表),令国中凡有游户,皆使自实,因录以益众可也。”建国后留心平叛,多能令其“枝党星散,悉复民籍”。蜀汉虽长期与曹魏作战,但内部受战乱影响相对较少,故招募流民进行屯田很困难。同时,诸葛亮提倡“唯劝农业,无夺其时;唯薄赋敛,无尽民财”,所以农业非常发达。但奇怪的是,到蜀汉灭亡时,在籍人口与建国时差别不大,排除大规模战乱影响,很可能只有一个原因,脱籍。

《蜀书·吕乂传》载:“蜀郡一都之会,户口众多,又(诸葛)亮卒之后,士伍亡命,更相重冒,奸巧非一。(吕)乂到官,为之防禁,开喻劝导,数年之中,漏脱自出者万馀口。”经劝导后自首的就有一万多人,瞒报的更是不计其数了。尽管诸葛亮“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但长年累月的征战给百姓带来了沉重赋役,官民矛盾不断激化,便产生了严重的逃籍现象,致许多人口失载。笔者推测,逃籍人员多成为依附人口,要么隶属豪强;要么归附官府,复籍,或是成为屯田客。

假设蜀汉能有足够人口进行民屯,民屯地点会在哪里呢?前述成都平原为经济重心,理应最有可能在此屯田,但《蜀书·赵云传》注引《云别传》载:

益州既定,时议欲以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分赐诸将。云驳之曰:‘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令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须天下都定,各反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今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先主即从之。

刘备归还田宅给民众,承认原有土地占有情况,足证并无太多政府公田,同时益州内部稳定,应该也不会有大量荒地以供屯田之用。

从上述对军屯的分析,可得三点印象:一、屯田点几乎都在蜀魏交冲地带;二、屯田与军事活动紧密联系;三、屯田最大目的是实现军队粮食自给。如果蜀国有民屯存在,想必不会偏离这三个特点,而同时符合条件的,怕只有一个地方:汉中。

如前所言,刘备攻占汉中不过是“得其地不得其民”,既然人烟稀少,且处于边界,可以肯定会有相当荒地,但屯田客从何而来?当地编户齐民已基本迁出,蜀汉国内又不存在大量流民。援引史例,汉武帝曾“募民壮健有累重敢徙者诣田所,就畜积为本业,益垦溉田”,曹魏也曾“遣冀州农丁五千屯于上”,那蜀汉徙民于汉中以屯田也并非全无可能。史载:

(张嶷)内招降得二千人,悉传诣汉中。

(诸葛)亮拔西县千余家,还于汉中。

(姜)维乘胜多所降下,拔河关、狄道、临洮三县民还。

这些降民和徙民可能成为屯田客,又南中“出其金银丹漆,耕牛战马,给军国之用,而安氏由是兴焉。”让少数民族贡献金银、丹漆、战马不足为奇,贡献耕牛则值得注意,再联系官府对铁器的垄断,可以推测蜀汉在推行公共生产,安氏靠贡献发家,知耕牛数量肯定很多,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民屯的存在。

《蜀书·刘敏传》载:

“刘敏,左护军、扬威将军,与镇北大将军王平俱镇汉中。魏遣大将军曹爽袭蜀时,议者或谓但可守城,不出拒敌,必自引退。敏以为男女布野,农谷栖亩,若听敌入,则大事去矣。”

刘敏认为若听曹爽侵入汉中,则农谷尽失,这“布野”的“男女”,其中会有屯田客吗?

回溯上文蜀汉“督农”一职,查《宋书·州郡志》知孙吴典农校尉别称“督农校尉”,清人俞正燮在《魏典农说》称曹魏典农校尉,“蜀谓之督农,吕乂杨敏为之”。再者,孙吴典农都尉和典农校尉既为民屯事务官,又往往领地方官,而吕正是任汉中太守兼领督农,类似东吴制度,故蜀汉“督农”很可能为民屯事务官,汉中应该存在民屯组织。此节约略勾勒蜀汉七处屯田点,强调其与军事联系,并着重揭示可能在汉中存在的民屯痕迹,以证蜀汉屯田形式不止军屯。

三、屯田之作用

三国屯田,魏国最先,吴国其次,蜀国最后。早在献帝初平三年(192年),毛王介就向时任兖州牧的曹操建议:“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宜奉天予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胡三省称赞毛王介目光锐利,谓曹操统一北方,不外“迎天子都许,屯田积谷而已;二事乃王介发其谋也”。孙吴正式推广屯田,应至少不晚于黄武五年(225年),其时孙权下令:“曰:‘军兴日久,民离农畔,父子夫妇,不听相恤,孤甚愍之。今北虏缩窜,方外无事,其下州郡,有以宽息。’是时陆逊以所在少,表令诸将增广农亩。权报曰:‘甚善。今孤父子亲自受田,车中八牛以为四耦,虽未及古人,亦欲与众均等其劳也。’”蜀汉屯田则应从诸葛亮建兴五年出屯汉中开始。所以从屯田看,也许蜀汉与孙吴时间仅差数年,但与曹魏相差十年以上,这其中的差距基本是不可弥补的。

“综观魏、蜀、吴三国的屯田制,在规模和数量上,魏国最大最多,吴国次之,蜀国又次之”。

《魏书·武帝纪》称:“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积谷。”尽管不全属实,但普兴屯田是没有疑问的,据西定生研究,至少有许昌、洛阳、颍川、魏郡、邺、汲郡、河东、野王、襄城、弘农、睢阳、原武、河内、长安、宜阳、列人、荥阳、沛等。孙吴屯田,则至少有寻阳、皖城、毗陵、丹阳、豫章、鄱阳、江夏、宣城、陆口、沙屯、江津等。至于蜀汉,穷尽文献也不过汉中、赤崖、渭南、兰坑、涪县、南中、沓中,且有几处存在时间极短。

形式上,曹魏、孙吴军屯与民屯并举,蜀汉基本全是军屯,有无民屯仍待考。只是蜀汉人口和土地均稀缺,所以前期并没实行屯田,而是着力发展自耕农经济。建安廿二年(213年),蜀郡太守法正劝刘备攻伐汉中,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吞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虽然后来只得到一座空城,但也在前线赢得了一个良好据点。刘备去世后,诸葛亮“因(曹)丕多务,且以闭境劝农,育养民物,并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后伐之”,一心准备北伐事宜。

其实,与其说蜀汉屯田要解决的是粮食问题,不如说是转运问题。《华阳国志》云雒县与绵竹“各出稻稼,亩收三十斛,有至五十斛”,收获不可谓不丰硕。但屡次因道路不通而缺粮:

“六年冬,(诸葛亮)复出散关,围陈仓,粮尽退。”

“春二月,(诸葛)亮复出军围祁山,始以木牛运,……夏六月,亮粮尽退军。”

“昔诸葛亮数窥秦川,道远运艰,竟不能克。”

“(李)平催督运事,秋夏之际,值天霖雨,运粮不继。”

“夏,(姜)维率数万人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魏雍州刺史陈泰解围至洛门,维粮尽退还。”

蜀地特殊的地形与气候条件给转运带来极大麻烦,连司马懿也推算:“(诸葛)亮每以粮少为恨,归必积谷,以吾料之,非三稔不能动。”尽管诸葛亮采取精兵政策,消耗不多,“远征时甚至考虑到了曹魏方面的军粮问题”,可一旦北出,粮食运输顿时困难,容易遭受敌军袭扰。为了击碎这个瓶颈,蜀汉采取了屯田与西征两个策略。屯田在诸葛亮时期已经实行,但总体来说效果不甚显著,只是稍微缓解前线窘境。故“练西方风俗”的姜维逐渐调整战略,重点经营陇右,招降了一大批羌人,史载“姜维每出北征,羌、胡出马牛羊毡耳毛及义谷裨军粮,国赖其资”。

兵法有云:“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姜维竭力征抚陇右,汉中由之前的“错守诸围”变成“敛兵聚谷”,骤觉空虚。国内多思偏安,不愿远征,姜维“每欲兴军大举”北伐,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将相不和,体现了军政合一的霸府体制趋向瓦解;加之宦官黄皓与尚书令陈祗弄权,更加深了国内腐败。吴人薛王月入蜀,归后言“主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正言,经其野民皆菜色”。正始二年(241年),曹魏遣邓艾于在淮水沿岸大举屯田,任姜维沓中种麦效果再好,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蜀汉政权已日薄西山。

马植杰坚认蜀汉极度重视屯田,但即如推行最力的曹魏屯田,黎虎也提醒不可对其作用估计过高,况国力绵弱如蜀汉乎?保罗·肯尼迪认为,大国所追求的伟业具有三重性,即同时要实现三项目的:为国家利益提供军事安全(或者可供选择的可行的安全),满足老百姓的经济需求,保证经济增长。显然蜀汉在这三方面均表现不佳。屯田之于蜀汉,更多是一种权宜之计,用以化解北伐军粮转运问题,但由于地理、内政、强敌三面掣肘,卒至覆亡。

麦金德说:“一个特定的历史进程,不论是政治、社会或人类活动的其他方面的,不仅是环境,而且也是以前所取得的动量的产物。”三国时期的屯田也是如此,其兴衰与各国内政外交息息相关。蜀汉屯田推行最晚,规模最小,败亡最快,纷纭乱世中,最终获胜的不是标举“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蜀汉,而是懂得“高筑墙,广积粮”的曹魏。

作者简介:谢国升,四川师范大学中国近现代区域社会与文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文//来自于《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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