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新 | “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与中暹缅海路贸易交通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并非乾隆三十六年(1771)暹王郑昭命人绘制进呈,而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六月底广东署左翼镇游击郑瑞等根据访查节略绘制,该图当名为“访查暹罗至阿瓦水陆程图”。两年后,李侍尧将该图与郑昭所呈“暹罗航海图”作为旧、新图一并呈奏乾隆帝。此两图共记载4条曼谷至阿瓦的贸易交通路线,一条向北经清迈,两条分别向西北、西南横穿马来半岛北端,一条向南绕行马六甲海峡,后三条在缅甸土瓦以北路线基本一致,此即这一时期中暹缅贸易交通实际情况。“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等海道程图的绘制,标志着清政府的中南半岛认识达到了新的高度。然而,这些海道程图,同其他来自外部世界的新信息一样,被囿于宫廷而未播于民间。

关键词:海道程图 暹罗 缅甸

“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文献编号014906,原作者、绘呈时间及图名均佚。2012年,林天人主编的《河岳海疆:院藏古舆图特展》一书收录此图,名“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标“清乾隆年间,纸本彩绘,纵63公分,横64.5公分”,并对呈图作简短文字说明,称“系乾隆年间上奏之绘制暹罗等国地形图”,为暹罗吞武里王朝(1767-1782)建立后,暹王郑昭“为了与中国修好,将掳获的缅甸头目押送广东,并绘制水陆两图进呈,以助清军进剿缅甸”。[1]2015年,香港学者陈佳荣发表《清代前期中一暹航海针经、地图略释》一文,将此图名为“暹缅越柬诸国图”,并参考《河岳海疆:院藏古舆图特展》所作文字说明,认为该图与另一张“暹罗航海图”均为乾隆三十六年(1771)暹王郑昭进呈,系郑昭建立吞武里王朝后,“向清朝遣送所俘缅酋,并进呈所绘水、陆两图”,“暹缅越柬诸国图”应属陆图(又称“旧图”),编制时间稍早于“暹罗航海图”(又称“水图”“新图”)。[2]笔者认为,关于“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的作者、绘呈时间及图名,还有值得商榷之处。本文拟对该图之绘呈源流、图载地名及其所反映的中暹缅海路贸易交通路线作专门考辨,以就教于学界诸师。

一、绘呈源流

《河岳海疆:院藏古舆图特展》对“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所作文字说明指出,该图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暹王郑昭将俘获的缅军头目押送广东时绘制进呈。笔者认为,此图非乾隆三十六年郑昭绘制进呈,而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六月底广东署左翼镇游击郑瑞等根据亲身访查节略绘制。两年后,郑昭向清朝遣送俘获的缅军头目时呈送另一张地图(原图名佚,今人称其为“暹罗航海图”),两广总督李侍尧乃将两张地图一并附奏进呈。其绘呈源流具体如下:

1767年4月,缅甸雍籍牙王朝(1752-1885)军队攻破暹都阿瑜陀耶,暹罗阿瑜陀耶王朝(1350-1767)灭亡。11月,暹罗军民在华人后裔披耶达信(即郑昭)率领下驱逐入境缅军,建立吞武里王朝(1767-1782)。为取得清朝之承认和帮助,郑昭登位后即派人与清朝联系。乾隆三十三年(1768)七月初二日,华商陈美携郑昭书信三封乘船来广东呈递,信中大意为郑昭请求清朝册封:“因暹罗国被乌肚番即花肚番(即缅甸)攻破,甘恩敕(即郑昭)领兵杀退肚番,众人推尊甘[恩]敕为王,因有扶世禄(今彭世洛)、禄坤(今洛坤)、高烈(今呵叻)三处大头目不服,欲求天朝敕封。”两广总督李侍尧接到禀报,即于八月初一日具折上奏。李侍尧在奏折中指出“暹罗被贼攻破,国王虽故,现有庶兄诏王吉(按:实指王子贴丕碧)在于高烈地方,及该国王之孙诏萃、诏世昌分逃在外。乃该国各夷目并不扶助国王之子孙力图恢复,反各分踞土地,僭妄称王。甘恩敕以微末头人,乘乱占踞其地,复捏称杀退花肚番,妄希请封,大乖义理。”李侍尧认为,郑昭“既置该国王子孙于不问,且欲自立为王”,是“越理犯分之事”,因此应将郑昭书信“即行掷还”。[3]十九日,乾隆帝接到李侍尧奏报,对李侍尧观点表示同意,乃令军机大臣代李侍尧拟写檄谕,对郑昭进行叱责,并希望郑昭能够“翻然改悔,效忠尔主,仰体圣朝兴灭继绝之经。[4]

至十月十四日,乾隆帝以颁发檄谕已有两月,未接李侍尧续奏,下谕询问,并令李侍尧派员前往越南(时称安南)南部的河仙镇向头目莫士麟[5]查询暹罗近日确情。二十六日,李侍尧接到乾隆帝谕旨。而实际上,四天后的三十日,陈美才带着清朝给郑昭的檄谕附搭商船前往暹罗,自然不可能有回文到粵。接到新谕旨后,李侍尧即选调署左翼镇游击郑瑞、署顺德协都司陈大扬来广州,令二人出洋前往河仙镇向莫士麟查询暹罗国情形。郑瑞、陈大扬于十一月初十日附搭本港商船出口,李侍尧并令兵丁麦森、梁国宝二人随往。[6]

郑瑞一行出海半年有余,乾隆三十四年(1769)六月二十七日,郑瑞等与莫士麟所派官员一同回到广州,向李侍尧呈上《访查节略》。该访查节略主要内容有三项:一是“查花肚番是否即属缅甸部落,又自暹罗以至央瓦城陆路若干,水路若干,是否平坦大路,抑系山僻小径,有无林木丛杂之处各缘由”,即查询“花肚番”是否属缅及暹罗至缅甸水陆交通情况;二是“查暹罗国构衅情形及近日图谋事势”,即查询暹罗国乱及近日形势;三是“查暹罗国王庶兄诏王吉与孙诏萃、诏世昌缘由”,即查询暹罗阿瑜陀耶王朝国王后裔情况。其中第一项言:

询据平时惯在暹罗以至乌肚各处来往贸易之商民陈英、林鸣玉等称:自暹罗西北有一路,由望阁陆路三日到勃丕,又自勃丕陆路十二日到丹荖。又自丹荖出暹罗界至满□□地方陆路十五日,但此路崎岖,山林丛杂,峻险难行,有水路五日可到。又自满□□至桃歪国陆路七日,此一截路亦是低洼泥泞。倘象马行走,须砍树木填平。若从海汊行走,好风汛不过三四日,风汛不顺十余日不定。又自桃歪至乌肚央瓦城陆路二十四日。若径自丹荖由海汊直至乌肚界口地名北览实呤,水路十五日。自界口至乌肚央瓦城不远,系番人船只出入必经之路。前乾隆二十五年来攻暹罗船只直至丹荖,皆从此口而出。该港口并附近□囒番所住之□佳龙屿地方,此外并无支港可通。以上自暹罗至乌肚央瓦城水陆程途,共约计六十余日。……当将各缘由复询之附近缅甸国现在港口之孟盏国老和尚呅□,与贡使丕雅嵩统哑沛,及来自暹罗之□囒医生吸啷等,均称确实无异。[7]

不难看出,此段节略记录了郑瑞等访查到的自暹罗曼谷至缅甸阿瓦的水陆程途,即自暹罗望阁(今曼谷)出发,向“西北”(实际方向为西南)走陆路3日至勃丕(今佛丕),又12日至丹荖(今墨吉);自丹荖出暹罗界,走陆路15日或水路5日至满㕰㖀唓(今缅甸默利),又走陆路7日或水路三四日至十余日不定到桃歪(今缅甸土瓦),又走陆路24日至央瓦(缅都阿瓦);此外自丹荖可一直走水路15日至距阿瓦城不远之北览实呤港。以上自暹罗曼谷至缅甸阿瓦,共约计60余日。该程途信息主要由久在暹罗、缅甸来往贸易的商民陈英、林鸣玉等提供,并得到正在广州港的“孟盏国”僧人呅眉、暹罗朝贡使臣丕雅嵩统哑沛以及来自暹罗的荷兰医生吸啷等的证实。

值得注意的是,在“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图1)中,我们正可清晰看到绘图者特别标出的自望阁城向西北,经勃丕府、丹荖府、满㕰㖀、桃歪国、北览实呤港至央瓦城的红色虚线。而且,六月二十九日李侍尧在向乾隆帝奏报查询暹罗国情形的奏折中称:“据署游击郑瑞等向该地贸易商民访查暹罗与花肚番构衅情由,及自暹罗以至央瓦城水陆道里计须六十余日,并向上年贡使等查询相符,开具节略,绘图呈缴前来。”[8]由此可以断定,“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实系乾隆三十四年(1769)六月底郑瑞等根据《访查节略》绘制,该图当名为“访查暹罗至阿瓦水陆程图”。

那么,六月二十九日李侍尧上奏乾隆帝时是否也将该水陆程图一并附呈?笔者认为没有。理由有二:其一,李侍尧六月二十九奏折最后写明:“理合将该夷目莫士(麟)来文,及郑瑞等所呈节略,另夷官赍接莫士麟呈请代谢天恩公文一件,一并抄录恭呈御览。”[9]可以看出,李侍尧呈奏文件中并不包括此水陆程图。其二,在“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上,另贴有19个黄色标签,标签多注有“新图作……”字样。这些标签何时添加?所谓“新图”是为何意?实际上,所谓“新图”是指乾隆三十六年(1771)暹王郑昭命人绘制进呈的另一张地图。该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文献编号014792,原作者、绘呈时间及图名均佚,《河岳海疆:院藏古舆图特展》收录并名之为“暹罗航海图”。该图上共贴有13个黄色标签,标签均注“旧图作……”字样。此图绘呈源流为:1770年冬,暹王郑昭派军攻打缅军占领的清迈(图中称青霾),后因粮草、弹药不济而撤兵。乾隆三十六年七月,郑昭派员将攻打清迈战争中俘获的缅军官兵男妇39人送来广东,并呈递禀函称:“去年四月奉命截拿花肚逆匪,冬间起兵攻打花肚所据之青霾城,连破其所镇之地,直临城下。因乏粮食、硝药,以致回兵。今将现获头目男女,连绘地图解送。”郑昭稟函中还再次请求清朝册封:“暹罗国王印凭符籍,尽被花肚番焚毁,乞恩赐凭,许照旧例朝贡。李侍尧收到稟函和地图,即命人将郑昭呈送地图与前面郑瑞等绘呈地图进行比较,并加注黄色标签,郑瑞等绘制地图作为“旧图”,共加注黄签19个;郑昭呈送地图作为“新图”,共加注黄签13个,然后一并奏呈乾隆帝。八月十七日,乾隆帝接到李侍尧奏折及附件,谕令李侍尧以总督名义酌量赏给郑昭缎匹,但却拒绝其赐发凭证、照例朝贡之请求是为两图上贴有黄签以记新、旧图不同名称之由来。由此可见,“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虽然绘制时间为乾隆三十四年六月底,呈奏时间却为两年后的乾隆三十六年八月。

二、地名汇释[10]

“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坐标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恰与现代地图绘制习惯相同。图上共标地名72个,其中8个地名旁贴黄色标签,以记新图不同称谓。另有11个黄签掉落,置于地图右侧。以下对图中地名分区域作一汇释。

(―)左下部(26个)

暹罗城:今泰国吞武里(Dhonburi)。

望阁城:今泰国曼谷(Bangkok)。

呈尽:今泰国沙没沙空(Samut Sakhon,旧称龙仔厝、他金)。

望昭丕:应在今春武里(Chon Buri)—带。

暹罗港口:今泰国湄南河口一带。

满㕰㖀:今缅甸默利(Mali,又作玛力)。

丹荖府(新图作丹瑙):今缅甸丹老(又作墨吉,Myeik)。

干务里府(新图作干抚里):今泰国北碧(干乍那武里,Kanchanaburi)。

四书越:或指今泰国北碧府赛育(Sai Yok)。

鬼内:或指今泰国圭布里(Kui Buri)。

勃丕府:今泰国佛丕(碧武里,Phetchaburi)。

署攀:今泰国素攀(素攀武里,Suphan Buri)。

清叻:应指今泰国信武里(Sing Buri)。

洪统:今泰国红统(Ang Thong)。

望高郎:应在今泰国佛统(Nakhon Pathom)境内。

六坤西施:应在今泰国佛统(Nakhon Pathom)境内。

失咙:应指今泰国素叻他尼(Surat Thani)。

勃兰:或指今泰国佛统府三帕兰(Sam Phran)。

勃丑:应指今泰国巴蜀(Prachuap Khiri Khan)。

花缓:或指今泰国巴蜀府华欣(Hua Hin)。

克本:应指今泰国尖喷(春蓬,Chumphon)。

吉碓国:应指今马来西亚吉打(Kedah)。

赤野府:应指今泰国素叻他尼府猜也(Chaiya)。

禄坤府:今泰国洛坤(那空是贪玛叻,Nakhon Si Thammarat)。

大年国:今泰国北大年(Pattani)。

宋加(新图作宋脚):今泰国宋卡(Songkhla)。

(二)左上部(16个)

央瓦城:指缅都阿瓦,今曼德勒附近。

缅甸国:指缅甸。

清口国(新图作青霾):今泰国清迈(Chiang Mai)。

排堣:或指今缅甸勃固(白古,Bago)。

扶甘:或指今缅甸蒲甘(Pakokku)。

北览实呤港:应指今缅甸伊洛瓦底江河口一带。

洪沙国:应即洪沙瓦底,指缅甸白古王朝(1740—1747)都城勃固一带。

桃歪国(新图作驼歪):今缅甸土瓦(Dawei)。

统实滴:或在今泰国北碧府(Kanchanaburi)境内。

丽兴:应指今泰国达府(Tak,达府旧称“来兴”。)

兰象:应指南掌王国(澜沧王国)。

升佳禄府(新图作双高禄):今泰国素可泰府(Sukhothai)宋加洛(Sawankhalok)。

甘烹府:今泰国甘烹碧(Kamphaeng Phet)。

拍织里双翁:或在今泰国达府(Tak)境内。

坤四员:或指今那空沙旺(北橄坡,NakhonSawan)。

菜掿:今泰国猜纳(Chainat)。

(三)右上部(17个)

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广东:今同。

虎门:今广东珠江口。

晋和:应指缅甸王朝境内割据势力。

孟盏:应指缅甸王朝境内割据势力。

孟控:或指今缅甸孟拱(Magaung)。

扶世禄府(新图作披世禄):今泰国彭世洛(Phitsanulok)。

皮彩府(新图作披彩):今泰国碧差汶(Phetchabun)。

皮疾:今泰国批集(Phichit)。

东京:今越南河内。

安南:今越南。

柬埔寨:今柬埔寨。

老万山:今万山群岛,位于珠江口正南方。

七洲洋:应指今西沙群岛附近海面。

(四)右下部(13个)

高烈府:今泰国呵肋(Korat,又称那空肋差是玛,Nakhon Ratchasima)。

纳巫里府:今泰国华富里(Lop Buri)。

坤亚掿:或指今泰国那空那育(坤西育,Nakhon Nayok)。

望埪:或指今泰国春武里府帕那尼空(Phnanat Nikhom)。

望弄贡:或指今泰国沙缴府(SaKaeo)瓦他纳那空(Watthana Nakhon)。

万勃岁:今泰国春武里(Chon Buri)。

罗勇:今泰国罗勇(Rayong)。

占泽汶府:今泰国尖竹汶(庄他武里,Chanthaburi)。

河仙镇:今越南南端河仙地区。

真薯山:应位于今越南南部附近海面。

假薯山:应位于今越南南部附近海面。

槟榔山:应位于今泰国湾东部。

打吗山:应位于今泰国湾东部。

(五)右侧黄签(11个)

在“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右侧,共有掉落黄签11个,结合图上地名及郑瑞等《访查节略》,可定位其原始位置:1.“此港入央瓦城不远,为乌肚船只出入必经之路。”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上部“北览实呤港”旁边。2.“自满□□陆路七日至桃歪,若走海汊,风汛好三四日可到,风汛不顺十余日不定。”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中部“满㕰㖀”上方。3.“新图作赤仔。”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下部“赤野府”旁边。4.“自丹荖陆路十五日至满㕰㖀,若由此出海汊直达北览实呤港,风顺止须十五六日。”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下部“丹荖府”上方。5.“新图作结鞑。”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下部“吉碓国”旁边。6.“自河仙镇经由打吗山水路直至暹罗港口。”此签当位于地图右下部“河仙镇”至“暹罗港口”一线。7.“由港口入望阁城,陆路三日至勃丕府。”此签当位于地图中下部“望阁城”旁边。8.“新图作息笼。”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下部“失咙”旁边。9.“自勃丕陆路十二日至丹荖府。”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下部“勃丕府”与“丹荖府”中间。10.“自暹罗至此水陆程途约计六十余日。”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上部“央瓦城”旁边。11.“新图作玛力。”此签当位于地图左中部“满㕰㖀”旁边。

此外,在所谓新图即“暹罗航海图”(图2)中,共有黄签标注13个,恰与旧图即“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13处地名相对应:1.“青霾(花肚番所占之地):旧图作清口国。”2.“红纱(即花肚本地界):旧图作洪沙国。”3.“驼歪(即花肚番地界):旧图作桃歪国。”4.“玛力(暹罗地界):旧图作满㕰㖀。”5.“息笼(暹罗地界):旧图作失咙。”6.“结鞑(无来由国地界):旧图作吉碓国。”7.“大年(无来由国地界):旧图作大年国。”8.“宋脚(暹罗地界):旧图作宋加。”9.“干抚里(暹罗地界):旧图作干务里府。”10.“甘平(暹罗地界):旧图作甘烹府。”11.“双高禄(暹罗地界):旧图作升佳禄府。”12.“披世禄(暹罗地界):旧图作扶世禄府。”13.“披彩(暹罗地界):旧图作皮彩府。”

三、贸易交通

毋庸置疑,“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诸多地方绘制并不准确。如将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广东五省一字排列,将南北向的伊洛瓦底江画为东西方向,将本来狭长的马来半岛极度压缩,将越南南部河仙镇与暹罗港口左右平行,以及将东西隔河相望的暹罗城(吞武里)与望阁城(曼谷)上下远离等等,都与现实差距较大。然而,因“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是根据经常往返暹罗、缅甸各处贸易之商民提供的信息制成,又经来自中南半岛的僧人、暹罗贡使及曾到访暹罗的西方人进一步确认,所以该图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这一时期中国与暹罗、缅甸间的贸易交通路线。

“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以及郑瑞等《访查节略》中记载的贸易交通路线大致分以下几段:第一段,自越南南端的河仙镇经由水路直至暹罗湾湄南河口。第二段,自湄南河口入望阁城(曼谷),陆路3日至勃丕府(佛丕)。第三段,自勃丕府陆路12日至丹荖府(丹老)。第四段,自丹荖出暹罗界,至满㕰㖀(缅甸默利)陆路15日,或走水路5日可到。第五段,自满㕰㖀至桃歪(土瓦)陆路7日,或走海路,风汛顺利三四日,风汛不顺十余日不定。第六段,自桃歪至缅甸阿瓦陆路24日。此外,自丹荖径可走海路直达距离阿瓦不远之北览实呤港,用时15日。以上自暹罗曼谷至缅甸阿瓦城,共需60余日,其中自曼谷至丹老是陆路,自丹老以北分水、陆两路。如果再加上自广东虎门至越南河仙镇,以及自河仙镇至暹罗港口的海路,即是完整的自广东虎门至暹罗曼谷、缅甸阿瓦的贸易交通路线。

“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记录的贸易交通路线与所谓新图“暹罗航海图”相关记载又有何异同?查阅“暹罗航海图”,其记载的曼谷至阿瓦的交通路线可归纳为三条。第一条为曼谷走海路经枋行至红纱再走陆路至阿瓦。该路线可分为三段:第一段自曼谷走海路至枋行,于九、十月间顺风扬帆约需十五六日;第二段自枋行走海路至红纱,于十一、十二月间顺风扬帆约需十五六日;第三段自红纱陆路15日至“呵哇”即阿瓦。此段程途中的“枋行”,图中标记为“无来由国地界”,附近标注有“游佛”和“蔴六甲”等处。“游佛”即今马来西亚柔佛(Johor),“蔴六甲”即今马六甲(Malacca),所以“枋行”当指今马来西亚彭亨(Pahang)。此段程途中的“红纱”,图中标记为“即花肚本地界”,“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中标为“洪沙国”实际指“洪沙瓦底”,即缅甸白古王朝(1740-1747)都城白古(又作勃固)一带。这条路线与“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所记交通线在丹老以北基本一致。第二条为曼谷走陆路向西北经干抚里(今北碧)至缅甸驼歪(今土瓦)或打马(当在今土瓦以北),再北上红纱至阿瓦。该路线可分为四段:第一段自曼谷陆路8日或河路12日至干抚里,第二段自干抚里陆路10日至驼歪或20日至打马,第三段自打马陆路15日至红纱,第四段自红纱陆路15日至阿瓦。此路线与“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所记交通路线在土瓦以北基本一致。第三条为曼谷走陆路北上清迈再西至阿瓦。该路线在“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中没有明确记录。综合而言“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记载的是自曼谷向“西北”(实际方向是西南)走陆路经勃丕(佛丕)至丹荖(丹老),再走陆路或海路北上阿瓦的路线;而“暹罗航海图”记载的则是自曼谷走陆路向北经清迈,或向西北横穿中南半岛北端,或走海路向南绕行马六甲海峡再北上至勃固,再走陆路往阿瓦的路线。这四条路线当是这一时期暹罗至缅甸贸易交通路线实际情况。再加上广州至暹罗的海路路线,即是完整的清代前期中暹缅海路贸易交通网络。

当然,除海路贸易交通网络外,这一时期还存在多条中国云南至暹罗、缅甸的陆路贸易交通路线。滇西的永昌(今保山)、腾越向西入缅,滇西南的思茅(今普洱)、车里(今西双版纳)向南至缅甸、老挝和暹罗,历来是云南对外交通重要路线,也是茶马古道重要支线。乾隆三十年(1765)清缅战争爆发后,清朝厉行关禁,滇缅陆路贸易交通一度遭到禁止。至乾隆五十八年(1793)三月,缅王孟陨(1782-1819在位)遣使入贡,并请开关禁以通市易。乾隆帝闻奏,立即下谕重新开放边境通商云贵总督富纲接奉谕旨,即下令于六月初一日开关通市:“除腾越、永昌现有原设税口杉木笼、暮福二处,业已设汛驻兵查验收税外,应于扼要之顺宁府城及南河口两处设卡稽查。其自内地贩货出边者,在府城收税给照,于南河口验票;边外贩货进内者,在南河口收税给照,至府城验票。并于内地汇总之云南驿地方,责成大理府设卡查察。又思茅同知之南关,亦为出入必经要道,应于该处拨役稽查,挂号给照。”此外“普洱府所辖之车里各土司,虽路通缅境,但边外一带地皆荒僻,往时不过内地小贩间有挑负往来,货物无多,不须另设税口”。[11]由此,除腾越、永昌原有杉木笼、暮福两处税口及车里土司境内不设税口外,又增设顺宁府城、南河口两处税卡和南关一处查卡,中暹缅陆路贸易交通重新开放。是为中暹缅陆路贸易交通网络。

还应补充的是,“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只是乾隆中期新绘中暹缅贸易交通海图之一。由于这一时期清政府正陷于历时四年的清缅战争(1765-1769),自乾隆三十二年(1767)起就有大臣提出“联暹攻缅”之议,所以乾隆帝迫切希望了解暹罗、缅甸形势及中暹缅交通情况。除本文提到的“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和“暹罗航海图”外,这一时期至少还有两张新绘中暹缅海道程图,一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两广总督李侍尧根据查询信息命人绘制的“查询广东至暹罗水陆道里图”,该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河岳海疆:院藏古舆图特展》亦予收录。该图中标明了自广州虎门至暹罗曼谷的海路里程:“自广东虎门出口放洋,至暹罗城共一百四十八更,每更七十里,共计一万零三百六十里。”[12]二是同年河仙镇目莫士麟因李侍尧派员向其查询,“将暹罗与海外各夷地毗连形势绘图具文,差夷官林义、通事莫元高等赍缴”,[13]该图详细情况尚不得而知。应当说,“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等地图的绘制,标志着清政府对于中南半岛政治格局、地理方位、暹缅战争及中暹缅海路贸易交通等的认识达到了新的高度。然而,这一时期清政府之所以急切收集暹缅国情及中暹缅交通信息,主要目的是为了清缅战争的有效进行,而不是为了国计民生和发展对外贸易。当清缅战争结束后,清政府对暹罗缅甸情报信息的搜集就没有那么迫切了。而且,清政府对暹缅局势和中暹缅海路贸易交通的查访探询,以及对中暹缅海道程图的搜集绘制,使用范围仅限于清廷和广东地方政府,而未普及于沿海贸易商民。因此,以“交趾中南半岛情形图”为代表的中暹缅海道程图,同其他来自外部世界的新信息一样,被囿于宫廷而未播于民间。

按:作者王巨新,男,历史学博士,中共山东省委党校政法教研部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外关系史和涉外法律史。原文载《海交史研究》2017年第1期。图片来源,网络。原文注脚已删除,为便于读者了解原文引用史料或特别说明之处,正文中用“[1][2][3]”等字样标出。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