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十年来，拿过欧冠（还不止一次）、拿过欧冠亚军（也不止一次）、出过翩翩美少年（麦克马纳曼和小雷德克纳普，当时颜值直逼曼联左吉右贝，也不下热刺的吉诺拉）、出过金球奖（欧文）、有过当世最顶尖9号（托雷斯、苏亚雷斯）、有过2000年代最顶尖中场（杰拉德）、一向强韧（我是老米兰球迷，说这话是有体验的……）但运气并不总是好（卡里乌斯）的利物浦……
终于在2020年，拿到英超冠军了。
——等等，他们之前欧冠都拿过两番了，怎么才拿英超冠军？
感觉就像保罗·加索尔2006带西班牙拿到世界冠军，2009跟湖人拿下nba总冠军后，夏天带西班牙拿下自己初次欧洲冠军，会让人祝贺之余，错愕一下子：
“啥？他这么强的，早都世界冠军了，之前没拿过欧洲冠军吗？”
“利物浦为啥之前老拿不到英超冠军”？
这道题可以用“爵爷、温格、穆里尼奥、瓜帅、拉涅利们太强了”来回答。
但“利物浦都拿过两个欧冠、进过四次欧冠决赛，怎么就拿不下个英超冠军呢？”
这就有点意思了。
我刚看英超那会儿，坎通纳飞脚踢人、贝克汉姆还没穿7号、吉格斯倒已扬名（他是以少年出道著称的），阿兰·希勒名震天下，后来贝克汉姆进了那个传奇吊射，古利特、佐拉、迪马特奥和维亚利这几位意甲英豪去切尔西踢所谓“性感足球”，温格在阿森纳整饬酗酒的老几位。
那会儿利物浦，我印象里就三个年轻人：进球如麻的罗比·福勒，挺帅气的远射高手小雷德克纳普，当时英格兰国家队的卷发右路美少年麦克马纳曼。
那会儿我还小，听广东台解说英超，就记得他们说，阿森纳（温格）和切尔西（古利特，后来维亚利）在引进一些欧洲大陆的踢法，比较拉丁，讲究控制。利物浦就还是“老英格兰那一套，直来直去。”
后来范志毅去水晶宫时，全国追着看，看到英甲踢球，就是球在天上飞、地下来回跑。那会儿国内还推崇拉丁派，对这种抢逼围颇有意见，还说“自己脚下有球不会踢，对方一拿球就会踢了”。
大概所谓老英格兰那一套，就这意思吧：速度、对抗、向前。
埃文斯教练之后是法国人霍利尔。同期，欧文冉冉升起。进入21世纪，杰拉德也起来了。
我后来看香克利教练的纪录片，会提到利物浦的风骨。他希望利物浦强大到让所有对手屈从放弃。他相信一切都可以在训练中完成。他建立了训练之后、洗澡与吃饭之前应该有适当的“冷却”阶段。当然也包括著名的红色球衣。
大概利物浦的传统，就是硬派路线：
强硬、团队、速度、热血、高强度训练、把比赛踢成战争，以及“你永远不会独行”。
然后，贝尼特斯教练来了。
贝尼特斯的风格是强硬与无情。4231的布阵，痛打弱点的残忍。所有球员都得按他的位置来，杰拉德这样的顶尖中场和库伊特这样的中锋，都被他摆去过右边锋。他要站区域防守，他要求每个球员覆盖自己的区域。
而这一切的体现，都在2005年伊斯坦布尔欧冠决赛之夜体现了。
——我作为米兰球迷，不太想回忆起这个夜晚。但……唉，输也输个明白吧。
米兰当晚以4312出阵。利物浦回以4411，实际踢时左右翼推前形成贝尼特斯在西班牙时就钟爱的4231。
米兰开局以皮尔洛起任意球，马尔蒂尼抢点得分，遂成史上欧冠决赛进球最年长者（马队当时将满37岁）。
之后米兰屡屡靠中场人数优势，穿过杰拉德与阿隆索的中路。米兰坐得很深，利物浦两翼压上时，卡卡、舍甫琴科和克雷斯波能直接穿刺后方，比如舍甫琴科就两次在越位线获得夺命机会；若利物浦不压上，皮尔洛和西多夫可以游刃有余地带动两翼推进。
实际上，这就是那些年卡卡在欧冠比在联赛踢得更好的缘由：联赛，弱队都坐着踢；欧冠，大家对着跑。后者空间大，更适合跑起来飒沓如流星的卡卡。
米兰的第二球是反击，卡卡→舍甫琴科→克雷斯波，2比0。之后卡卡再次推动，克雷斯波进球，3比0。还是反击。
然后贝尼特斯的调整来了。
下半场，利物浦换上哈曼，杰拉德和科威尔推前，斯米切尔更多收向中路形成中场人数优势，利物浦变成一个类似于352的阵型。
之后就是杰拉德插上破门，然后是斯米切尔的远射，然后是杰拉德插上造成点球。3比3。
嗯，后面的剧情众所周知，不想继续回忆了。
利物浦的执行力，利物浦的强硬，利物浦的速度。
传说贝尼特斯中场改阵时改太激动了，被人指出“教练，你画了12个人在场上”，但这就是利物浦：每个人的热血，最后能登上欧洲之巅的利物浦。
四年前写杰拉德的一段：
2004年前后，他、兰帕德和巴拉克被认为是三大全覆盖中场。
杰拉德的长传、远射、插上，都更像是后天勤练而成的：来自于他的不死热血。
杰拉德不是指挥官的大视野怪物，这点不如贝隆；如果论全覆盖，则勒沃库森时期的埃莫森也在他之上；如果论绵密编织，未必胜过斯科尔斯。
但杰拉德有一个很可怕的特技，叫做队长。
就是基恩之于曼联、马尔蒂尼之于米兰、维埃拉之于阿森纳、普约尔之于巴萨、希耶罗之于皇马、巴蒂之于佛罗伦萨的那种魄力。
所谓队长就是，你看得见他们在场上指手画脚，嚎，以身作则拼命，每次死球时挥手拍手，都能带动队员们继续冲刺。这一点是杰拉德最可怕的精神属性。只要他还在，利物浦就不死。
那为什么这样的利物浦，拿不下联赛呢？
一方面自然是阵容厚度。另一方面是风格不太合。
那些年，米兰在联赛，是靠皮尔洛为主的策动组织与控球敲阵地；在欧冠，则更多依靠卡卡们的推进打往返。
实际上，联赛夺冠大户，基本都更擅长控球：那些年的米兰、不败赛季的阿森纳、瓜帅手下的曼城……
（说起来，不知道我是不是个例，反正我那代过来的21世纪初米兰球迷，好几个都是对阿森纳和巴萨抱有好感，总觉得大家都踢控球的，算半个自己人）
而欧冠，越到近年，越属于那些逼抢更凶，更顽强，更擅长踢往返的球队。还记得那年切尔西是怎么夺冠的吧？
一个典型例子：2016-18，皇马欧冠三连，尤其后两年，特别依赖齐达内的两翼齐飞反击。
但那三年西甲联赛，巴萨拿下两个冠军。
大概可以说，控球赢联赛，往返冲杯赛？
利物浦，大概就是如此：他们的速度、纪律、团队和刚硬传统，让他们遇到硬核教练如贝尼特斯，就能2005欧冠、2007欧冠亚军。
但就是搞不定联赛冠军：除了运气，多少也是风格所限吧？
快进到2015年，克洛普教练到来后的利物浦。
据说他刚到球队时，就把TEAM写在黑板上。T是让对手觉得害怕terrify，E是热情enthusiastic，A是野心ambitions，M是机器般的强大mentally-strong machines。
他也的确做到了。
利物浦打遍欧洲的套路，我们现在都懂了：433，高位逼抢，防守时中锋菲尔米诺回收形成4312，进攻时前场三叉戟内收，两翼后卫推上形成235。
跑动，逼抢，热情，横扫欧洲的绞肉机。
2019年大逆转巴萨之战，戴尔说“从英国足球的角度来讲，真是美丽”。这话说得挺对：英国足球的审美，就是施压、抗争、热血、逆转。
这一切自然是克洛普教练的功劳：他的精确，他的现代思维，他的人格魅力。
马内说克洛普是那种“我们愿意为了他上战场”的教练，就是推。
但这一切的土壤是什么？
就像以前米兰强大的土壤，是巴队和马队这样的镇场之宝似的；就像巴萨作为传统的拉玛西亚风骨，就像维埃拉和基恩（以及基恩背后的爵爷）对球队的意义似的。
利物浦有他们的传统：香克利教练传下来的、杰拉德们秉持以拿下欧冠的、很适合克洛普的传统。
克洛普要求热血、野心、机器般的强硬。这对利物浦不陌生：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的球队了。
利物浦没有功高震主的腕儿：头两年的萨拉赫，去年的范迪克，都很好，但球队的老大是克洛普教练。菲尔米诺这样完全不计较数据的前场轴，马内这样不惜体力的野马。没关系：利物浦本来也就是这样的队伍。
克洛普想要令行禁止的权威，没关系，以前贝尼特斯也曾经两年内把2005年欧冠阵容卖得基本不剩几个。
是克洛普的成功。
当然，也是利物浦本身的血统，找到了这么个人。
刚才提到了：利物浦的传统风格，其实更适合杯赛（而非联赛）。
那为什么在连续两年欧冠决赛之后，今年终于夺冠了呢？——其实上季就该夺冠了，运气差一点。
2017-18季，利物浦联赛合计输5场球，丢球38个。
2018-19季，利物浦联赛合计输1场球，丢球22个。结果只差一步到冠军，史上最可惜亚军。
本季，利物浦联赛迄今也只输了一场球，丢球21个。冠军了。
——是因为范迪克的到来，稳固了防守吗？
——还有个因素。
2015-16季克洛普来利物浦第一个赛季，利物浦每场传球519次。
第二年，586次。
第三年，604次。
上季，606次。
本季，629次。控球率59.5%。
没到巴萨曼城巴黎那么高，但已经很高了。控球率的提高，让联赛踢得更稳了。
利物浦官方主页今年2月的数据：
2019年9月到12月，利物浦每90分钟传球513次，每一次拿球回合传球2.33次，持续9秒钟。
2019年12月到2020年1月，每90分钟传球667次，每一次拿球回合传球3.38次，持续12秒。
4比0击败水晶宫夺冠之夜，利物浦控球率73%，传球成功率89%。
速度绞肉机队伍，也开始控制节奏了。
转型成功？
转型成功。
这大概，就是这五年来利物浦的历程：
克洛普来到了一支传统上热血拼搏速度激情强硬尊重教练权威的球队。
一拍即合，将他们带成了一支没有顶尖大腕但令行禁止大志昂扬的绞肉机机器。
在此基础上又实行了自己的改造，让绞肉机队伍也可以踢多种风格了——改造成功。
是克洛普的胜利，也是利物浦传统的胜利。所以克洛普夺冠后，提到了达格利什，提到了杰拉德。
一支并不总能夺冠的铁军，只要遇到合适的教练和团队，就有更多的改造余地。
反过来，一支踢惯了舒服球的队伍，要整饬成一支铁军，反而要艰难得多——嗯，说的就是我天天看着发愁的巴黎圣日耳曼……
最后，祝贺利物浦。
以及所有尊重传统又热情开拓的团队。
来自一个，每天被内马尔和图赫尔留不留的流言搅得头晕，回看米兰又只好苦笑一声的，米兰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