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君说:
这是一次真实的采访纪实。本文来源于陕西戏曲广播,作者秦越,摄影唐娟。全文如下。
夏雨滂沱,我随著名主持人陈爱美,戏曲公益人士唐娟,一起去咸阳看望秦腔表演艺术家舒曼莉。车内,陈爱美谈及对舒曼莉的印象非常激动。
“1975年左右,当时我还在陕西省展览馆当讲解员,有一天晚上,我在西大街实验剧场看《向阳川》,戏报上打的主演是舒曼莉,这个名字很洋气。当晚看了演出,舒曼莉饰演的‘队长’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她个头挺拔,漂亮,短头发,干练潇洒,自此我记住舒曼莉这个人。1990年,我开始主持陕西电视台戏曲晚会和《秦之声》,舞台上没有见到过她,我心里一直有舒曼莉,但从没有见过面,舒曼莉好像消失了一般。”
青年时的舒曼莉▲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和地点,我们远远看到一位老人消瘦的背影,陈爱美老师喊了声“舒曼莉”,老人回过头,一脸惊喜。
“你是陈爱美。”
“我是啊!”陈爱美老师拉着舒曼莉老师的手。
“谢谢你们来咸阳看我,谢谢你们还记得我,”舒曼莉老师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
舒曼莉老师腿脚有些颠簸,这引起了陈爱美老师的关注。
“舒老师,您这腿是怎么回事?”
“有一年,演出《黑虎坐台》,我饰演三宵,从桌子上往下翻,把腿摔了,当时下场,疼的受不了,在后台找了医生打了杜冷丁,再次上场,把后面的戏坚持演完了。”
“啊!这样演出,腿方便啊?”陈爱美老师很担心。
“腿一瘸一拐,其实也没事,符合三宵这个人物,此时的三宵是打了败仗的,瘸也是应该的。”听到舒曼莉的话,我们都笑了。
“那之后演出怎么办?方便吗?”
“说来也怪,我一上舞台看不出来腿有问题,生活中腿看起来有些毛病。”
舒曼莉 陈爱美▲
舒曼莉老师已经78岁了,她老伴刚刚去世不久。偌大的家,舒老师独自居住,阳台上青翠的绿植很是朝气。
“舒老师,您住的这个院子还有其他演员吗?”陈爱美老师问。
“没有,大众剧团和人民剧团合并成了演绎公司,我们没有家属区,大家住得很分散,咸阳基本也没有啥人了,我们人民剧团就剩下我和王麦兰等几个人了。我们这些老同志也没有什么人过问,没有人管,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说到这里,老人有些伤感,陈爱美老师拉着舒曼莉老师坐到沙发上。
“您现在身体怎样?”
“我浑身的病,身上‘零件’都不行了,”舒曼莉老师幽默的回答。
“听说您现在还唱戏。”
“是的!我每天早上坐车去咸阳湖公园,跟着自乐班唱,《放饭》《斩秦英》《三堂会审》《法门寺》《庚娘杀仇》《哑女告状》《断桥》《五典坡》《砍门槛》……,我气还饱,能唱,不为名不图利,就是为了有个好身体。”
“自乐班的乐队,你不嫌弃?”
“乐队我不弹嫌,我按我的唱,把乐队扳过来。”
我们都笑了。
“那有没有人知道,您是秦腔名家?”陈爱美老师问。
“没有。”
“你也不说?”
“不说。”
“为啥?”
“都过去了,就不说了。”老师羞涩的眼神中透出一份从容。
“那你看到有些人唱的不规范,你给他们指点吗?”
听到陈爱美老师的问话,舒曼莉老师咧嘴笑了。
“如果对方爱听,我会说一下,如果人家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舒曼莉剧照▲
“舒老师,您是如何走上戏曲这条路的?”
“我是咸阳人,姊妹九个,我排行老三。十岁那年,我上小学,中午休息时,我背着我妹子胡逛,看到学校门口有个告示,说大众剧团招生,当时我为看热闹,招生的老师说,这娃唱一下,我说我不会唱戏,我会唱歌,人家说你唱,我当时只会唱《白毛女》里的‘北风吹’,唱了后,人家说这娃差不多啊!当时一百多人参加了考试,最终录取了三个,其中有我。”
“当时开心吗?”陈爱美老师问。
“过去人封建,学戏倒门风,为这事情,我几个舅都不和我来往,几年和我不招嘴。但是我屋娃多,也困难,我就去了大众剧团。我到大众剧团时,马友仙9岁,我10岁,我们在大众剧团一起学习。”
舒曼莉《游西湖》剧照▲
舒曼莉《游西湖》剧照▲
“您到大众剧团第一个戏是什么?”
“我在大众剧团第一个戏是《梁秋燕》,当时我13岁,演得还比较成功。1960年,我被调入到咸阳人民剧团,演了好多戏。《游西湖》是我的看家戏,17岁就开始演这个戏,吐火一百多口,是京剧老师给我排的,当时的咸阳人民剧团硬棒得很,导演是双的,京剧教练,京剧导演。1969年我被调入到陕西歌舞剧院,当时戏曲剧院(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知道我在歌舞剧院,看上我了,老师们都说,舒曼莉的路子宽,能文能武,也泼辣,能吃苦,受用,许多人例假来了就不演戏了,我是照演不误,戏曲剧院把我看得很起,1970年我又调入到戏曲剧院。”
“在戏曲剧院当时演了哪些戏?”
“当时,我和郝彩凤是双角,基本都是主角,比如《骆驼岭》饰演女队长,《向阳川》饰演书记,《祝福》饰演祥林嫂,《血泪仇》饰演王仁厚的妻子,还有《梁玉娘》等好多戏。”
回忆让舒曼莉老师的眼中充满了光亮。
舒曼莉《祝福》剧照▲
舒曼莉 马友仙《断桥》剧照▲
任哲中 郝彩凤 舒曼莉《周仁回府》▲
“从咸阳到西安,之后进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您的感受一定很多吧?”
“是的,许多人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印象深刻的就是李瑞芳,我很佩服她,李瑞芳能吃苦,现代、古典,眉户、碗碗腔、秦腔都能演,好多戏非常经典,比如《金碗簪》《蟠桃园》《杨开慧》《梁秋燕》好多的戏。我记得有一次,李瑞芳端着碗在房檐下吃饭,她爸死了,眼泪流的吧嗒吧嗒,为啥?晚上还要演《梁秋燕》。她生活上不讲究,泼辣,在事业上很努力,很认真。”
“那为什么又从戏曲研究院回到咸阳了?”陈爱美老师很疑惑。
“大概1983年,我妈老有病,再加上郭明霞和咸阳文化局领导一直叫我回咸阳,把门槛能踏断,说人家戏曲剧院人才多,你在那里窝着,回咸阳才有发展,我就这样回到咸阳,进入到当时的咸阳人民剧团。”
“这个期间演了什么戏?”陈爱美老师问。
“在咸阳人民剧团时,康少易给我排了《银屏挂帅》,我饰演银屏公主,还演了《十二把镰刀》《三姑闹婚》《游西湖》《窦娥冤》《哑女告状》,《黄河阵》又翻又打,都是我,一天三场,秦腔《江姐》我和郭明霞AB角,我演前面,她演后面,就这样一直到退休。”
“退休总该可以休息了啊!”
“90年代,我退休以后,嫌乏味,咱就有这个特长,就被甘肃天水一个剧团聘去了,当时一个月才450元,大戏基本都是我演,剧团里的演员说,舒老师来了,咱都轻松多了。我当时演了许多戏,《回荆州》《法门寺》《游西湖》《哑女告状》《黑叮本》,没有人了,正旦我也上,《三娘教子》《五典坡》前后本等。有一天,出来一个戏报,舒曼莉《起解》,我说我没有演过这个戏啊,但戏报已经出了,我说你们在村子找个戏本子,我这人越遇事情越沉着,我把要唱的句子首个字写在手心,最终唱的很全,顺顺当当,并且还有了加工,比如在“罪衣罪裙”拖腔时加了一个碗碗腔的拖音,来烘托人物的处境和情绪,底下人听了很高兴,《起解》之后,我把《玉堂春》全本也演了。”
舒曼莉《起解》剧照▲
“舒老师,您是一个特别喜欢琢磨的人,既坚守传统,还别出心裁。”陈老师给舒曼莉老师竖起了大拇指。
“我喜欢琢磨戏,我根据山西王秀兰的《窦娥冤》还改写了其中的《托梦》一折,其中有些唱词是我编的,
十数年才见我爹爹面,
盼相见怕相见,
今日相见不团圆,
阳世阴间已隔断,
看爹爹须发斑白泪洒腮边,
哭儿唤儿心伤惨,
爹爹呀!你怎知儿屈死刀下,
魂飞九天,儿身首不全儿死得屈冤,
做为演员不光要把戏唱好,还有琢磨情景,感受角色的情绪,甚至你要会写能编。”
舒曼莉现场表演《祝福》▲
“舒老师,您对您的表演如何评价?”陈爱美老师问。
“我唱戏比较激情,我喜欢真假声结合,我的假音好,只要在音乐框框里,在‘红板’不在‘黑板’里,我会根据我的理解运用。”
“什么是‘红板’和‘黑板’?”
“‘黑板’就是拖腔抢板了,唱的板路格式不稳,但在‘红板’里,你怎么发挥都可以,比如《断桥》西湖山水还依旧,后面的这个“旧”可以根据人物情绪进行升调演唱,这个和马友仙不一样。”
“您和马友仙老师曾经是同学,还是同事,你们现在联系吗?”陈爱美老师问。
“马友仙一回咸阳就给我打电话,说吃搅团,她也批评我,说我不注重资料的收集,到现在啥都没有。”
舒曼莉 陈爱美 唐娟(本文摄影师)▲
“舒老师,您现在带学生吗?”
“没有。”
“大家把你忘了?”陈爱美老师追问。
“哦,把我忘了!我想找个学生,找不下啊!”
我们大家都笑了,有感慨,也有无尽的遗憾。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却往低处走,后悔吗?”听到这个问话,舒曼莉老师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许久之后,她开了口。
“不后悔!从名利上,我没有得到啥,但我活得扎实,问心无愧!”
“您对秦腔现状,有什么感受?”
“演戏不敢演过了!十成戏演八九成就可以了。丑行要注意,丑赖丑赖,要有可爱劲儿,有些演得脏了,人看了恶心。花脸要莽、厚、宽、粗,不敢炸,把嗓子唱成破锣,那样不好!好多人唱苦戏,鼻淌涎水,不好!我经常感叹,秦腔的好多经典真得无法超越,当时艺人还没有多少文化程度,但是感动人,现在名演员很多,但表演不打动人,群众也不承认,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陈爱美▲
翻看舒曼莉老师的相册,不由感慨,舞台上的粉墨佳人今在何处?在青春的面庞里,依稀可以听到丝竹管弦锣鼓铿锵的曲调,愿佳人安康!秦腔好运!
舒曼莉 陈爱美 秦越▲
责编 雷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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