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春秋战国】
乱世出英雄,女侠亦出世
女侠代表:越处女
中国侠及侠文学源远流长,《韩非子》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司马迁《史记》中的《游侠列传》和《刺客列传》开侠文学先河,刺客始激荡历史,影响后来女侠及女侠文学,“女侠”一词最早见于宋刘斧《翰府名谈》。
女侠第一人非战国越女莫属,也称越处女(《剑侠传》和《卅三剑客图》中亦称赵处女),金庸据此写了《越女剑》。《吴越春秋》中,说越国有位处女擅使剑,越王派人去请她,越女路上与一位猿猴变的袁公比剑,后打得袁公变为白猿上树跑了。越女对越王说,使剑要看上去像处女,一受攻击便如受威胁的猛虎般迅速反应,还说了后发先至、全神贯注、出敌不意等原则,将“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后越女“习之教军士,当世莫胜越女之剑。”
越女与白猿比剑,后人讹传为学剑于白猿,成为诗文典故,杜牧有诗:授图黄石老,学剑白猿翁。《越女剑》中,越女阿青剑法亦从白猿处学来。
贰
【魏晋南北朝】
游侠文学先河开,女侠多从志怪来
女侠代表:李寄、比丘尼
秦汉时期侠士形象荡气回肠,《史记》中荆轲、朱家、剧孟和郭解,行侠仗义,女侠倒是不多,女扮男装、代父行军的花木兰算一个——她身上的勇气和孝顺是后来女侠标配。
魏晋时期女侠主要见于《搜神记》、《搜神后记》等志怪。自古英雄出少年,来自《搜神记》的李寄斩蛇为女侠标志事件。东越闽中有座庸岭,山上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乡亲每年送去童女祭祀,轮到将乐县李诞,他家有六女,最小女名寄,要去父母不应,李寄就偷偷去,并求得好剑和咬蛇狗,李寄杀蛇过程聪明而勇敢:“将数石米糍,用蜜麦少灌之,以置穴口”,诱蛇出洞,在蛇吃糍粑的时候,放狗咬蛇,拿刀刺蛇,“蛇因踊出,至庭而死。”
《搜神后记》中《比丘尼》算是尼姑类女侠滥觞,说晋大司马桓温想夺权,后一尼姑来投奔他,尼姑每次洗澡用时不短,温怀疑就偷窥,“见尼裸身挥刀,破腹出脏,断截身首,支分脔切。”温既奇怪又害怕,问尼姑,尼姑说:“你若想欺君夺权,下场就是身首异处,破腹掏心。”温因此不敢胡作非为,终身为臣子,“尼后辞去,不知所在。”
现身说法警示桓温不可犯上作乱,既符忠君思想,又有避免黎民乱世受苦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风范。事成身退,比丘尼为第一个功成隐居女侠。
叁
【隋唐】
武、侠、盗始结合,为爱私奔和功成隐居成标配
女侠代表:聂隐娘、车中女子、纫针女、贾人妻、荆十三娘、红线、红拂、板桥三娘子、谢小娥
隋唐时期名气最著女侠即聂隐娘,在金庸注释过的任渭长《卅三剑客图》共有唐六位女侠,除聂隐娘,还有车中女子、纫针女、贾人妻、荆十三娘和红线。
车中女子出自晚唐名字籍里不详的皇甫氏《原化记》,是一个女侠盗,自此女侠始与大盗联系:唐开元间,有吴郡人进京赶考。路遇两位小伙子,小伙子假装认识他,带他到酒店吃饭。后一马车来,卷帘见一女子,“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花梳满髻,衣则绔素”,还带着十几个后生,问吴郡人有啥特长,他就飞檐走壁了几步。女子说这厉害,并让同坐后生各自献技,“有于壁上行者,亦有手撮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小伙子一看吓得不知所措。后吴郡人的马被小伙借走,次日宫廷发生窃案,官兵只抓到吴郡人的马,就把他关到很深的地牢里,后“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边”,正是车中女子,把他救出。——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飞贼盗亦有道,不伤无辜。
纫针女见于唐康骈《剧谈录》:京城有个土豪潘将军住光德坊,常坐船去做生意,路上对一乞讨僧很好,僧人就送他一串玉念珠,说不光保他发财,还能升官。后果然。土豪潘将军就把念珠藏起来,后某天突然丢了,就和他朋友京兆府停解所由王超说,王超暗暗访问,见一个“三鬟女子,可年十七八。衣装褴褛,穿木屐,于道侧槐树下。值军中少年蹴踘,接而送之,直高数丈”,觉得很怀疑并跟踪,发现这个三鬟女子和她母亲住在城北一短巷,做针线为生。王超于是尽力和她结纳,听说她母亲姓王,就认少女作外甥女。少女家穷,常好几天无米下锅。王超常资助她们,偶尔少女却拿出“水陆珍异”款待舅舅,如“吴中初进洞庭橘”,说有人从宫中拿的,王超更怀疑,常问少女念珠事,后少女承认是她与朋友开玩笑拿走,次日叫王超到慈恩寺塔院等候,见少女“疾若飞鸟,忽于相轮上举手示超,歘然携珠而下”,第三天王超去找少女,已人去屋空了。——这个女侠十分可爱,身怀绝技,却安于做针线自食其力,与友人玩笑而盗将军极贵重之玉念珠,平日贫寒靠人救助,却不时盗来皇宫珍馐与贡橘。
贾人妻见于唐薛用弱《集异记》:唐余千县慰王立,因错被贬官。“资财荡尽”,在佛祠乞讨。有天晚归,偶同一个美少妇同路,两人聊天发现情投意合,就在一起了。少妇勤劳持家,一年后生一子。两年后某天,少妇很晚回来对王立说:我身负冤仇,一直在寻找仇人,今大仇得报,要离开京城。她把所有家产房屋都送给王立,“身如飞鸟”越墙而去。后又回来,说给儿子再喂一次奶再离开,王立再看,小孩已身首异处。贾人妻后杳无音信。——这位女侠一面是贤妻良母,能干勤劳,一面是做事决绝无情之甚:静待仇人出现,复仇后再杀亲子,果断冷酷非常人能想。
荆十三娘出自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唐进士赵中行家于温州,以豪侠为事”,温州女商人荆十三娘爱慕赵,就和他一起回扬州。赵讲义气,大把用十三娘的钱,十三娘“殊不介意”。他的朋友李三十九有一个心爱相好妓女,妓女父母嫌弃他,把妓女许了给诸葛殷。李三十九默默哭泣伤心。十三娘得知后,惋惜气愤,对李三十九郎说:“此小事,我能为郎仇之。”不久,荆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归于李”。后来十三娘与赵一起去了浙中,“不知所止”。——荆十三娘独立、勇敢、仗义、干脆:是商人,经济独立;勇敢去爱,爱慕赵进士就在一起;仗义,为友打抱不平;做事干脆——为友人报仇后远走高飞。
红线出自唐末袁郊《甘泽谣》,王小波曾改写成小说《万寿寺》。红线是潞州节度使薛嵩一个侍婢,“善弹阮,又通经文”。当时节度使军阀割据,互相斗争,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说自己有热毒风,想迁到凉快的潞州,薛嵩因此“日夜忧闷”。红线见主人忧愁,说可解忧。某夜红线“梳乌蛮髻,攒金凤钗,衣紫绣短袍,系青丝轻履。胸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前往戒备森严的田府。当晚薛嵩一直在喝酒等消息,不久“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露,惊而试问,即红线回矣”。说拿了田承嗣床头金合(盒)为信,报告路上“晨飚动野,斜月在林”,说了田府里面情况。薛嵩就写书信给田承嗣说:昨夜有个人从元帅您床头获一金盒子,“不敢留驻,谨却封纳。”“专使星驰,夜半方到。”田承嗣等“捧承之时,惊怛绝倒。”于是河南河北地区平安下来,“而红线辞去。红线拜且泣,因伪醉离席,遂亡其所在。”——《红线传》流传甚广,因她通过巧妙行动消弭了一场兵灾。
王小波还根据唐杜光庭《虬髯客传》改写成了《红拂夜奔》,风尘侠妓红拂仅凭一面之缘,就与时为布衣的李靖私奔。——红拂勇敢追求爱情,兼具智慧美丽,独立不随流俗,令人向往。
除《卅三剑客图》这六位女侠,唐代还有板桥三娘子和谢小娥值得一提:
板桥三娘子故事出自薛渔思《河东记》:唐汴州西有板桥店,店主叫三娘子,是寡妇,无儿女亲属。家富贵,“多驴畜”。有次许州客商赵季和去东都,路宿三娘子店。晚上听见三娘子房间有动物叫。从缝中偷看到三娘子取出一耒耜,一木牛,一木人,放在灶台上,含一口水喷它们,只见“小人则牵牛驾耒耜,遂耕床前一席地,来去数出。”又从柜子中取出一裹荞麦,做成烧饼给客人做点心,季和吓得马上告别。在屋外偷看到其他客人“食烧饼未尽,忽一时踣地,作驴鸣,须臾皆变驴矣”。季和不告诉别人,只私底下求懂此法术之人。一月后季和从东都返回,快到板桥店时,偷偷准备大小如前烧饼,吃的时候偷换了烧饼,三娘子不知情吃了自己的烧饼,“才入口,三娘子据地作驴声,即立变为驴。”季和自己做了店主,有天赶着三娘子变的驴出门,“忽见一老人,拍手大笑曰:板桥三娘子,何得作此形骸?”老人向赵季和求情,把三娘子变回人形。
谢小娥这位女侠出自写过《南柯太守》的唐李公佐《谢小娥传》:“小娥姓谢氏,豫章人,八岁丧母,嫁历阳侠士段居贞”。小娥十四岁“父与夫俱为盗所杀”,小娥逃脱后,梦见父亲对她说“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又数日,复梦其夫谓曰: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不明白,逢人便问,后被告知“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小娥就把申兰申春四字写在衣服里,发誓杀掉二人。后小娥女扮男装,有天碰到申兰家请佣人,便应聘在那做了两年多佣人,未露馅。有天下午,“兰与春会,群贼毕至,酣饮。”等其他人走了,“春沉醉,卧于内室,兰亦露寝于庭。小娥潜锁春于内,抽佩刀,先断兰首,呼号邻人并至。春擒于内,兰死于外”。并且小娥对兰、春的余党也“暗记其名,悉擒就戮”。报完仇后,小娥出家为尼。——女扮男装、落水被救、字谜猜名、手刃贼首、机智斗群贼等桥段,多为后人武侠小说模仿。
肆
【宋元明清】
女侠除了侠义,也有忠节
女侠代表:解洵妇、聂书儿
宋元清代武侠传奇小说进入另一个高峰,很多改写唐小说人物戏剧,不过也难以逾越唐女侠小说的丰富诡奇,有的还加入道德教化在里面,失色不少。
解洵妇,也是《卅三剑客图》主角之一,出于《剑侠传》中《解洵娶妇》:“解潜与其弟洵,素相友爱。”靖康之乱,解洵困在金人占领区,很穷苦,后来娶了一个妾,“奁装丰厚”,后解洵重阳想念前妻想要回去,“水宿山行,防闲营护,皆此妇力也。”解潜当时因军功做了大官,听弟弟说回来是妾的助力,就见弟弟娶的妾,见其“眉宇秀茹,言词明慧”,更加敬重。后天气热,解潜又给弟弟盖了新房,并送了四个妾。洵怕妾不容,欲推辞。“妇曰:正需也。”后洵喜新厌旧,妾不高兴。一天两人喝酒吵架,妾说,“汝不记昔年乞食赵魏时事乎?非我力,已为饿莩矣。一旦得志,便尔忘恩。”解洵发怒“连奋拳殴其胸。妾笑着不动”,后“翻然起,灯烛陡暗,冷风袭人有声。四妾怖而仆。少焉,灯复明,洵已横尸地上,丧其首。”四个新妾也不见了,解潜派三千人去抓捕,毫无所获。
解洵妇不但是贤内助,而且能容妾,奈何丈夫忘恩负义,忍受打骂而终杀之,也算快意恩仇了。
沈起凤《谐铎》卷十一《青衣捕盗》中,有位女侠名叫“聂书儿”,不但功夫好生了得,还忠心护主并最后做了主人之妾,为其生子,满满的正能量呀:粤东某公,为河塘臬宪。有位姓聂的,被人命案诬蔑。公为其昭雪,聂家献女儿聂书儿为婢女,聂书儿不喜欢做一般女子会的家务和女红。当时有个强盗叫赛张青刘标,“善用流星弹,一发五丸,无不奇中。”还有个大盗叫“铁拐子朱健,善用一铁拐,曾击真武殿前石鼓,碎若粉。横行绿林。”公知道,就戒备出行。一天黄昏,强盗截道,侍从惧怕。“聂书儿从容进曰:么么鼠辈,何敢犯大人驾?贼狗奴,识得河南聂书儿否?”强盗生气发一弹,书儿右手接;又一弹,左手接;第三弹,牙齿咬住;第四弹,书儿仰卧马背,以双莲瓣戏夹其丸。第五弹书儿用脚下夹住的丸打出对抗,“铿然有声,去三十步远。”另一盗解铁拐上前,“书儿手夺之,曲作三四,盘揉若软绵,掷诸地”,笑着说:你娘的灶下棍棒,也拿来吓人,笑死人。“两盗失色。书儿即出手中丸,左右弹,两盗尽毙”。
“侠义每多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自晚清民国已降,随着手枪等新式武器出现,使用冷兵器的侠客们无用武之地,武侠文学也写不出新意。不过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知恩图报、为国为民这些侠义精神仍然为读者所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