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艺术 缅怀 | 为师为艺,中国石版画第一人李宏仁先生千古

2020年7月2日17点21分,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著名版画家、中共党员,中国石版画奠基人李宏仁先生于北京离世,享年89岁。

他的成就不止在于石版画技法的研究和教学。他的石版画创作,是基于他精湛的石版技法,与其深厚的艺术涵养和真挚情感追求的完美结合。希望通过讲述他的生平与各个缅怀李宏仁先生的悼文来怀念这位石版画奠基人。 以下是“凤凰艺术”为您带来的综合报道。

▲ 2013年8月29日,李宏仁先生在“李宏仁石版教学研究展”开幕现场 徐新立/摄(转载自中央美术学院)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著名版画家、中共党员,中国石版画奠基人李宏仁先生于2020年7月2日17点21分于北京离世,享年89岁。

▲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范迪安为李宏仁先生题写挽联

李宏仁是我国著名版画家,曾任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石版工作室主任,历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版画家协会会员。

李宏仁1931年生于北京。忆自幼是个顽童,爱画画,五岁上就被送到家附近的前圆恩寺小学读书。由于上学早,又顽皮,功课学不好,经历了被留级,之后在家中补习功课。九岁时功课忽然“开窍”。1945 年,日本战败投降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四中。在四中读书的三年,都是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免学杂费。自幼没有专业学画条件的他,却有着强烈的热爱和天分,一直着迷于绘画。四中的美术老师尽所能帮助他,建议去当时老东安市场的丹桂商场 —— 专门卖书画古玩的地方买旧的美国画报,临摩其中的图画。母亲总在早市的旧货摊找寻画画的纸和颜料回来。就这样画了很多,老师还在学校的图书馆阅览室为他办了画展。

▲ 李宏仁去世当天各位亲朋好友及学生等的悼念朋友圈

1948 年四中初中毕业,由于家境贫寒,只得报考到了免费的天津工业学院高中部学习。那是第一次离家。1948 年底平津战役,天津解放,之后北平和平解放。一番焦急周折后终于回到北京家中。由于营养不良,回京后养病在家,家中生活拮据,急于贴补家用。他看到很多报刊需要插图,于是试着给北京团市委的刊物《少年儿童报》投稿,得到回复并约稿,之后每周都去报社画插图和题花。

▲ 1948年李宏仁在北京四中毕业时

1950年,中央美术学院招生。少年报所在的团市委见其才华推荐他去报考,经过了素描,创作等考试,被中央美术学院录取,进入绘画系,成为了中央美术学院初建后的第一批学生。与靳尚谊、詹建俊、蔡亮等一起成为绘画系第一批学员。

▲ 李宏仁大学时代,由左至右依次是:戚单,陈小南,王琦,李桦,李宏仁,蔡亮,蒲以庄

▲ 1953-1955年在中央美术学院读研究生时期

自从入校,受教于徐悲鸿先生,蒋兆和先生,彦涵先生,李桦先生等诸位前辈。得益于诸位先生教导与感染,勤于修习。其深厚的素描功力,色彩修养和他的艺术涵养,个人品格,都在日后的创作中显现,浑然天成,不可分割。

1953-1955年,就读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读研究生期间开始了石版画技术的研究和创作。1954年开始任教,教授素描课等基础课程,同时受李桦先生之命“进入石版画”,开始深入考察民间石印作坊,筹建石版专业教学体系。选定陈立夫著《平版印刷术》,张安治著《石版画技法研究》作为石版专业教学两本参考书。1955年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开创石版画专业课程,建立中央美术学院石版画工作室,任石版画工作室主任。

▲ 1954年开始石版教学,部队来参观时,李宏仁先生讲课中

▲ 1964年美院职工演出话剧“剑杆河边”,演出后合影,二排左三为李宏仁

▲ 1966年李宏仁在几内亚

1966-1967年,由周恩来总理批示,总理办公厅的主任李一氓亲自谈话后,委派其赴几内亚为援建十月二日大会堂设计并制作大型壁画《和平·自由·劳动》。

▲ 1972年在斯里兰卡,接受班达拉奈克夫人接见

1972-1973年,由外贸部陈慕华部长委派下属通知,赴斯里兰卡为班达拉奈克国际会议大厦设计制作大型壁画《美丽富饶的斯里兰卡》。

▲ 1983年与王宏建先生赴英考察,拍摄于艺术家工作室

1981年当选全国三版展主席。1981-1982主持研制SYAI型艺用石版印刷机,获文化部科技进步奖。1983年赴英国考察交流,并创作了一批版画作品。1984年任三版研究会会长。1987 评为院系“教书育人、服务育人先进工作者”。1990年与谢天研制艺用石版印刷机及磨版机,获文化部颁发“促进文化科学技术进步工作中作出重大贡献”三等奖。1994年领受由国务院向突出贡献专家颁发政府特殊津贴。1996年获鲁迅版画奖。

▲ 1990年李宏仁为学生上石版专业课

▲ 李宏仁和李桦先生在老美院陈列馆

▲ 与石版工作室技师谢天,系秘书张博琪在老美院U字楼工作室

▲ 1991年李宏仁画素描 翁乃强/摄

▲ 2013年“李宏仁石版教学研究展”开幕式合影

▲ 2017年4月在家中画写生

他的成就不止在于石版画技法的研究和教学。他的石版画创作,是基于他精湛的石版技法,与其深厚的艺术涵养和真挚情感追求的完美结合,作品无不透出安静,美好,纯真,的气质和精神追求 —— 安然,恬淡,质朴,情深。

谈艺录:我的素描与石版 (李宏仁 1999.12)

自少年习艺入中央美院,受徐悲鸿先生及诸大师教诲,崇天然,师造化,严造型,勤习之。受教于法,感悟于诸师之谆谆,未尝懈怠。坚练之,随有所得,获有意与无意之境。熟练之,不停于手,所画皆形,作画者所视,存于心,捕其神,择要害,选其精,成画神韵内涵自具,心动于似与不似之间,则一画生。如线括墨染内力自蕴其中,运握工具虽非笔墨,于所造型中如笔墨游刃,随精神操腕之功得矣。

后受命专心研习石版画,探石版之画技奥秘,穷石版之画艺渊源,见习诸法。初做石版画技巧手法简单,求粗放,后工艺技巧益臻完善,达于精微。制作运用诸多工艺,感此画种成其制作,其性变幻,具可控与非可控随意间,特异精微,不可刻意限定求之。造型之法与石版技艺两者难求其全。努力不懈,坚之时日,思路扩展,自得其妙。我之作品,与世通达,写实为本,籍物抒情,受教情真意切,以情见物,所绘功力须见物见情,物之造型其功力深,其情也真,其情也深,受教为此追寻之,不达则追寻不止,乐此不疲。作画功力终与石版精微技法汇融,易趣相得益彰,每幅作品回想品味,历历在目,或纤细或淡雅如春风明媚,或浓艳或放达如心胸阔展,顿感其音韵节奏,笔墨亦增风骨。原造型笔墨之发展,功力之积蓄,益增添其走向趋势,达于得心应手,渐得其道。展示数幅,多色彩,间有东方笔墨韵味。石版运作,工序艰辛,亲历其难,每幅坚持完成全过程。所成作品,愿能尽与欣赏者以欢愉。

▲ 李宏仁临摹版画作品,35cmx42cm,石版,1958年-1960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李宏仁临摹作品,31cmx42cm,石版,1958年-1960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李宏仁先生的大智慧

▲ 《赵一曼》,52cmx34cm,石版画,1981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1957年夏,我考入中央美院版画系,一年级由黄永玉先生教授木刻,二年级李宏仁和蒲亦庄先生教石版画。这时石版工作室正在筹建期,工具简单、老旧,材料缺乏,上课时李先生和同学一起磨石版,腐蚀、印刷、亲自示范,班上有十来个同学,他围着大围裙,忙前忙后的跑来跑去。作业要求每人画张风景,我和两个同学在印刷时都出现问题,虽是按工序一步步的走,结果还是出现“白版”印不出来,一头大汗也找不出原因,最后重画一张。给我的印象,石版画技术环节多,未知数多,是难掌握的画种。三年级选修专业时我报了木版画,班上四位同学修了木版画。

在王府井校尉胡同的老美院校园里,版画系处在学校的最深处,灰色的墙都是磨砖对缝的十分坚固。在U字楼的北边有三排平房,前两排是雕塑系,最后一排是版画系。这是清代故宫东侧近卫军的兵营,校尉胡同由此得名,木刻工作室在西头的倒数第二间房,顶头上的就是石版工作室。六十年代初,国家处在三年困难时期,大跃进的热潮已过,学校讲劳逸结合,国、油、版、雕各系,到了晚上,版画系灯火明亮,夜猫子不少,我是其中之一,功课做到夜两三点是常事。石版工作室李宏仁先生的灯光也是常亮着,我回宿舍睡觉前,总会敲他的门,说一声:“李先生该休息啦!”李先生回答:“就回啦!”。他钻研石版画有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在当时的央美青年教师中,他是最勤奋、最刻苦的一位,给我极深的印象。

▲ 《 男子头像》,27.5cm×19.7cm,纸上炭笔,1953年,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中年妇女头像》38.5cm×29.5cm ,纸上炭笔, 1953年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1974年我从附中调回院部,其中又经历了开门办学,唐山大地震许多事,到1980年前后美术学院的教学体制开始恢复,版画系工作室建设重新上马,各工作室从完善到复兴,到进入鼎盛的时期,大致用了十年的时光。随着改革开放,工作室硬件器物的充实齐备,逐步推进到教学意识,观念的转型,在老一代教授们的指导下,第三代版画家们称为这一时期的顶梁柱,木、石、铜、丝网、插图等各专业齐头发展,构成新的教学体系,可谓群星灿烂。1985年左右开始,央美版画系进入新的黄金期,(第一黄金期在1958年前后)全系教师队伍步伐齐整,是代表了新时期潮流的大阵容。继五十年代的传统,版画系第二轮成为全国高等美术院校教师提高和轮训的基地,大批培养了新一代青年教师,为推动中国版画教育体系的进步做出历史性的贡献。各工作室的示范作用,就是中国版画教育的样板。李宏仁先生主持的石版工作室,就是优秀的工作室之一。

▲ 《石版工作室》,29.5cmx15cm,石版画,1982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八十年代初,美院开始实行职称制,在讨论李宏仁先生职称时,他出示了自己的石版画作品,并指出现在可以解决石版画创作中各环节技术上的任何问题,印出精美版画,并形成了自己的科学教学法。有教员质疑李先生创作不够多。当时主持评定的李桦先生表示不支持这种意见。他批评美院长期以来有一些人重创作轻视教学,并形成一种小气候。教员必须重视创作,但创作和教学比,教学是第一位的。教师要有责任心,立志高远,不能随波逐流。在绝大多数教员的支持下,李宏仁被评为副教授。李宏仁对石版画的热爱,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数十年一贯的坚持。他的付出绝非是画几张创作可比的。是日以继夜的在失败中摸索的成果。他的牺牲精神,就表现在对石版画种种细节的反复和韧性的操作中。

通过实践积累知识,不只是从书本上得到的,而是自我认知的秘笈,是书本上讲不清和无法展示的东西。最后将这些真知,诚实无保留的传授给他的学生们。他的突破没有惊天动地的口号,而是像蚕食桑叶那样步步前进,从最微小处入手,因为石版画成败决定于每个细节,细节一败全盘皆输。李先生的选择是及其难得的,李先生奋斗的理想,在吴长江、苏新平、李帆、李晓林、徐宇、韦嘉等一批批学生们的身上具体的获得展现,他们的石版画创作在国内外版画大展中获得优异成绩,实现了快速超越性的发展。将央美石版画创作的艺术水准推向了前沿高度。

▲ 《窗前菊花》,28cmx35.5cm,石版画,1955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老人像》25.5cmx35cm,石版画,1955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李宏仁先生创作具有的特点,很引人注意,他从创作开始到完成,客观地表现了他教学层面的探索,要求学生做到的他先做到,并有鲜明的审美指向,往往起到了精美范画的作用。如果说《松鼠》表现的黑白石版画细腻、丰富的色调,精微的刻画,而《赵一曼烈士像》则展示了彩色石版画的魅力。

李宏仁先生的《赵一曼烈士像》塑造了端庄、温雅,而内心无比坚定的女英雄形象,品味很高,是公认的很成功的作品,这是多年来李先生对石版画套色难题攻坚的成功。把有限的色版叠印发挥到极致,保持多种色彩颗粒的独立性,掌握画面柔美和微妙的过度变化,这是李宏仁先生追求的艺术格调。“赵一曼烈士像”是他第二创作阶段的代表性作品,在中国石版画史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 《石版工作室》,27.5cmx38.5cm,石版画,199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九十年代末,王府井校尉营老美院迁校,搬到东郊器件二厂,在推土机的轰鸣中,校舍被推平,版画系,石版工作室,李先生操劳过半个世纪的地方没有了。李先生也在当年宣告退休,一切都成为历史,成为记忆了。

李宏仁先生面对名利金钱的时代,他甘愿过着清贫的生活,坐冷板凳。面对浮躁的现实,他坚持了寂寞之道,因为李先生有着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大智慧,有一双过硬的肩膀可以担当道义。李宏仁先生是央美版画有突出贡献的,有责任心,最称职最优秀的教授之一。

我敬佩李宏仁先生。

——谭权书

纪念我的老师李宏仁先生

▲ 《童年》,45cmx34cm,石版画,1981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夜里传来李宏仁先生去世的噩耗,悲痛之情难以平复。唯有将思绪付诸笔端,表达我对恩师的缅怀和永远的敬意。

上世纪三十年代以来,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在完成特定历史使命的同时,也面临着如何完善版画专业版种拼图的问题。尤其是1950年代以中央美院版画系的建立为标志,高校版画教育体制中亟需开设石版画专业,这样的历史重担就落到了李宏仁先生身上。在当年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李先生隐忍负重,以一人之力创造了石版画在建国以来中国美术史中的全新角色,留下了《赵一曼》、《童年》等经典作品;并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石版画艺术家。

李宏仁先生是开启我石版画创作之路的重要领路人。在他身上,工程师般的严谨与艺术家的敏锐不可思议地结合在一起。我记得读研究生期间,无论我在石版画制作过程中遇到任何细节问题,李先生并不急于告诉我答案,而是通过暗示、启发等手段,使我从“被动挨打”的境遇中学会冷静分析,从而找到自己的解决方案。事实证明,这种经过严苛的意志力考验最终实现自我突破的做法,正是他以鲜明的个性、态度和气质让学生提高艺术领悟力的有效方式,并由此奠定了中央美院版画系石版画教学的传统基础。

▲ 《旧城早晨》,27.5x39.5cm,石版画,1955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李宏仁先生的艺术人生代表了中国版画现代化过程中无法逾越的重要篇章。由于受当时经济条件的制约,石版画教学在国内的起步尤其艰难。为了能让学生感受到石版画丰富的艺术魅力,李宏仁先生不仅亲自到全国各地的印刷厂、私人作坊搜罗合适的石版设备,更以无比坚韧的实验精神,数十年来不厌其烦地对材料设备进行改良、调校,在为世人带来惊喜的同时,也不断夯实着中国民族版画在世界版画艺术之林中的沃土根基。

培根育德,闳约深美。李宏仁先生朴实低调的为人、执着守诚的艺术理念,以及为了版画事业奉献一生的坚毅品质,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实现更美好的愿景。

李宏仁先生千古!

——苏新平

我目睹李宏仁先生的艺术人生

始于20世纪30年代的新兴版画运动,开创了人类进步艺术在我国现代艺术史上的新篇章。而我国现代版画总体专业素养的提升,却是 50 年代在高等艺术院校纳入版画教学之后,中国版画迎来新一轮的辉煌。托起这一辉煌的要归功于从事版画教学的教师们。当年从事木版画教学的大师群星灿烂,而新创建的石版画专业的殊荣,则要归功于李宏仁先生,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1953 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建立了第一个版画专业,当时设有木版、石版、铜版工作室。刚从绘画系毕业的李宏仁先生被分配来创建石版画专业,一干就是四十年,直到退休。

▲ 《稻田》,27cmx39cm,石版画,196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老人像》,26cmx27cm,石版画,1978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1956 年 9 月,我进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上的第一堂专业课,就是李宏仁先生教的石版画技法。他从磨石版、绘制、腐蚀,从润纸到印制,每一道工序及其原理都讲的非常具体,可见他做了充分准备。只是在他做示范演练的时候,涂上酱油,一清洗,不料连画的痕迹也洗掉了,再怎么打墨也找不回来,急得李先生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这个意外的插曲,也使我后来才慢慢了解到创建一个新专业,需要何等艰辛的过程。

李宏仁筹建石版画专业,完全是白手起家,一切从零开始。首先要解决设备和材料,解决石版画制作方法,进而解决教学方法。

石版印刷技术发源于欧洲,19 世纪传入中国,很快普及到小县城,主要用来印刷安民告示及宣传挂图。在上海出版有《点石斋画报》,风行一百多年,后来慢慢被更为先进的胶版印刷所取代。到了 50 年代,石印设备已成为废弃物,要到老印刷厂去四处寻找。专用的石头,只有德国出产,那时能弄到一块石头如获至宝,尤其是能找到一块大石头,更是宝中之宝。曾经在广渠门内的一个废品收购站里,竟然发现用这种石头铺地面,前去商量购买时,人家不收钱,说你们用砖头来兑换就行了。许多石头是从外地淘来的,其中就有从河北省涉县弄来的,那里有抗战老区根据地印刷厂,当年就用石印技术来印书、报、图像宣传品。几年下来,版画系搜罗的石头已经过百了。还弄到一批铅皮(平版的一种)。

▲ 《阳光下的紫叶》,79cmx57.5cm,石版画,1990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当初石版工作室仅有的五、六台机器,都是被废弃了几十年的老傢伙,锈迹斑斑,经过彻底大修,才能勉强使用,而用着用着就出故障,更是常有的事。

打印石版油墨的皮滚子,磨石头专用的沙子,画石版用的药墨和铅笔,都要找有关单位或老师傅去定制。

转印纸的纸面处理,经过多次试验才成功。

腐蚀用的醋酸的浓度和使用,需要阅读化工原理。

筹建石版工作室,既要懂专业,又要付出繁重的体力劳动。那时从印刷厂调来一名技工李勤,辅助李先生工作。

回想在老美院那个条件简陋的石版工作室里,各种设备一件件备齐,各种石版画技法的使用,各种材料的应用,对老机器的维修到新机器的设计,制造和试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坚和弯路,以及工作室里添置的每一件设施,都浸透了李先生的心血和汗水。他所创造的奇迹也在这里发生了。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他最有代表性的石版画精品问世了;他与许多兄弟院校的教师进行切磋、交流石版画教学经验(美院需要完成国家交付的为兄弟院校培养师资的任务);他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本科生、进修生、大专生、留学生、研究生,其中不乏有成绩优秀的弟子,如:周天恩、文国章、张志有、吴长江、苏新平、李帆、王强、李春林、霍友峰、张红、徐宇、张健、李晓林、李敏松、张敏杰等,他们的整体水平,将我国石版画艺术推向更加多样,空前繁荣的新时期。

▲ 老美院石版工作室

李宏仁接手石版画教学之时,根本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借鉴, 只能孤军作战,独辟蹊径,从翻阅外国的有关资料,到研究外国的石版画作品,更主要的还是从实践中摸索和积累经验。 他先后写过许多版本的教材、方案、技法、计划等等,意在构建石版画学科体系。 纵观李先生的教学成果和他所阐述的学理见解,我以为其核心内容有以下三点。

记得若干年以前,一位老同学偶然提起当年李先生讲石版画技法中说到“砂目”,这倒提醒我,砂目的提出并非无足轻重,它关系到认识石版画语言的基点和特点。

▲ 《我的英国朋友像》,56cmx76.5cm,石版画,198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版画语言,应该包涵技术与艺术的两个层 面。

石版画通称平版,这是与凹、凸、孔版相比较而言。单就石版画来说,并非真的平坦,由砂粒磨出的石面,实际上是凹凸不平的微细颗粒(其中还有粗细之分),因此石版画的色彩显得明快而透气,不仅区别于其他版种,也区别ps版,更区别于其他画种,因而才赢得石版画独立存在的价值。

李宏仁在制作石版画时,总是手不离放大镜,一会儿看画面,一会儿看版面,反复地观察和推敲。仅仅一幅画,也无法计算他用了多少次放大镜。这就不难理解,他的黑白石版画绝对不同于素描,他的套色石版画绝对不同于机印品或水粉画。这其中的奥秘就在于他把控了石版画行当里关于“砂目”的真谛。在摸清石版画特性的基础上,他将石版画教学中的药墨条、水墨、钢笔、喷洒、刮磨、铅皮、转印纸等各种技法,作出了详细的示范作品。

▲ 《湖边小船》,56cmx76.5cm,石版画,198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版画技法都是有局限的,它的无限要靠艺 术表现去延伸。

李先生教学很严谨,一丝不苟。有一次一位同学因腐蚀失误而损伤了一个局部,想改为另外的细节,李先生想帮他尽量将失去的找回来,并且提示:“艺术创作是表现,不是补救。”意思是不可以随意放弃初衷。我一直记得他的这一见解,“是表现,不是补救”。

我见证了李先生如何从技术语言向艺术语言过渡的教学过程。尤其是艺术语言,要因人因画施教,各种因素都在其中。

撑起一门学科的带头人,必须要拿出有时代水准的精品,才能将本专业推向高端殿堂。李宏仁先生为此而倾其全力,他在上个世纪 60 年代初期,已经创作出系列的石版画精品。

▲ 《女人体》,28.5cmx38cm,石版画,1988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赵一曼》,可以说是李先生耗力耗时最多的一幅力作。记得他在工作室里默默地工作了好几个月,反复的画,反复的印,日夜兼程,废寝忘食。他在追求什么?依我记忆中的印象:这幅画的专业技巧,可以说是在石版画领域中发挥到了极致,具有上乘的审美价值;他的绘画基本功,运用到专业语言上有了大幅度提升,在版画界可以说是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他在人物塑造方面,避开了一般流行的正面描绘,而侧重人物的精神本色,那不惜浓墨渲染的双眸神采,涌动着心灵深处的波涛,透露出女性的天职和祈愿;一位新女性,为了民族大义而献身之泰然自若,将人生境界与时代特征完美结合,揭示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宽厚和深度,给人们留下多方面的联想和解读。可以说是创作了那个时期的经典。我最近还听一位圈外的人说,他多年以前在展览会上见过李宏仁的作品,其中《赵一曼》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时间和读者,是评价作品最好的见证。

▲ 《湖岸柳色》,27cmx39cm,石版画,1980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还有《童年》中的那小女孩童稚的面容,会说话的大眼睛,永远定格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当初看李先生创作这幅作品,好像也是用去了几个月,断断续续、精雕细刻,实为长期作业,看似却有习作的那种生动感,功力、灵性,美轮美奂,令人叹服。

我最喜欢的还有李先生的一幅绿色调的风景画。或是工序的原因,或是李先生精益求精的个人习惯,他做一幅画总是没完没了,我每每看时感觉可以了,他还不厌其烦地继续做下去。这幅套色风景版画,充分体现出石版画那种明快和韵味,很耐看,距今虽然已经过去了 50 年,我还没有见过有超越的类似作品。

顺便提一句,李先生在石版画中展现的色彩修养,来自他多年的写生功底,他画写生时,特别关注大的色块和总色调的把握,关注品位的追求。我见过他画写生,还见过他捧着印象派的画册专心攻读。功夫在画外,磨刀不误砍柴功。

▲ 《总理逝世》,37.5cmx50cm,石版画,1979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我记忆中李先生的几幅上品佳作,从画面的布局到韵味的出彩,运笔良苦,惜墨如金,干净漂亮,可谓一笔两笔不算少,千笔万笔不算多,勇攀石版画文化的顶峰。而今的观念和样式,已经发生了巨大变革,然而回头看他的那些富有学术品位和精神内涵丰满的经典之作,仍然不失为当今教学参照的范品。

他的艺术实践贯穿了现实主义精神。

他的许多画作,都有生活速写依据。

他的肖像画,体现了时代的人文关怀。

▲ 《阳光》,56cmx76.5cm,石版画,1984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我在上美院的第一个月是石版画技法课,那时根本不懂什么是版画。李先生要求同学,有稿子的当然好,没有稿子,可以出去画速写。我在校园里转,发现有两个工人在 265 教室外面筛沙子,随便画了速写,作了第一幅石版画练习。若干年以后再看此画,回忆当年老美院地方狭窄,天天修修补补,那些老工人不管是什么工种,只要有需要,都要一齐上手,265 教室在 U 字楼中间,每天从宿舍去教室去食堂必经之地,每天的光影不停地移动,而今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岁月的记忆,遂将这幅无名的习作,取名曰《移动的阳光》。1959年暑假,我回东北农村老家画了一些水彩画。返校后参加同学汇报观摩,李先生看后很兴奋,找我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还向系里推荐,这对我鼓励很大。

教与学,莫过于润物无声,先生的言传身教,在教学中的点点滴滴,他的追求,他将学生扶上学版画之路。这些均在学生的心田里播下种子,长久地生成、受益。

▲ 《绿荫》/29x38cm/套色石版/1994年

我与李宏仁先生相识已有半个多世纪,据我的观感,解读他在艺术上如何成此大业,不仅仅是才智和勤奋,其背后还有方方面面的人格魅力。

当年李宏仁先生是以优异成绩毕业的高材生。美院U字楼走廊里曾陈列他画的两米多高的大奴隶石膏素描。他曾经画过年画、连环画、插图、招贴画、壁画,可以想见,他在任何一个领域发迹都不为奇。

他学石版画的参照,主要有前苏联的吉卜利克的《塔拉斯 库尔巴》的插图,《叼着樱桃的女孩》,维列斯基的肖像画系列,德国柯勒惠支的作品,这些精美的印刷品,经常挂在石版工作室的墙上。我相信,那些作品的每一个细部,都被李先生用放大镜看的了如指掌。李先生素有过人的自悟能力,他看画如读书,必要读透读懂。有一次他拿着一幅德国的石版画给我看,指着画面上的人物、树、桌子、栅栏,说是用长、短、曲、点等四种笔法画出来的。他说的四种笔法,是指形式语言的变异。这对我认识艺术语言功能的多样性,很有启发。

▲ 《少女像》,54.5cmx39.5cm,石版画,1981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大概很少有人会想象,不善言谈的李宏仁先生还有表演天赋,他在大学时曾经参加过课余演艺活动,在马戏、木偶剧中均有不俗的演技,在同学中,留下美谈和绰号。老相声快板中说的“卖布头”段子,我最早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他能模仿别人说话,惟妙惟肖,很写意,笑过以后,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特有的幽默。他在生活中也关注某些趣谈逸事,平时不露声色,都是被逼无奈时才露一手,至今我还能记住一、二。林语堂把“幽默”翻译为“幽幽的想,默默的笑”。幽默自然是李先生睿智的一个侧面。

▲ 《迎春》,39cmx54cm,石版画,1981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服从国家需要,曾经是一代人不二的天职。当年对于石版画一无所知的李宏仁,一头扎进去就是大半生。他每天从家里到工作室,两点成一线,去时急急冲冲,离开时已是疲惫蹒跚。尤其是在三年困难时期,更是卧薪尝胆,争分夺秒,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每次的夜宵就是一块馒头或者一个小烧饼,眼看着他在消瘦,气色很不好。80 年代,因为作阑尾手术发炎化脓,反复作了几次手术,大伤元气,一次摔倒在马路牙子上,严重脑震荡,造成不可逆的后遗症。后来又经常头晕,睡眠不好,行动受到影响。我退休以后,曾经去看望过李先生,他家里简朴、拥挤。老伴也重病缠身,还要互相照顾。由于多年的消耗,积劳成疾,心力交瘁,身体在日渐衰弱。这样的境况,本来早就应该辅以休养和营养,而他却从不曾有那样的奢望。那天我走出他的家门,脑海里一片空白。

▲ 《旭日东升》,79cmx54.5cm,套色石版,1984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李宏仁身上闪光的诸多亮点,从每一个原点启航,化为能量,为他铸造艺术宫殿的金字塔而夯实基础。

李宏仁为人低调,淡泊名利,甘于寂寞,自强不息。以忘我的工作和优异的业绩,实践了为国家争得荣誉的历史使命。

最近,听说美协、美院要为李宏仁先生举办教学成果展览。这件事办得好,办的及时。我想人们一定会从中分享到一次高雅艺术的美餐;同时,也会感受到他为艺术事业无私奉献的创业精神。

教育是百年树人的基础工程,任何时候,都需要有德艺双馨的园丁,培育出造福人类的桃李。

李宏仁先生千古!

——宋源文

关于艺术家

李宏仁1931年生于北京,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受教于徐悲鸿先生,蒋兆和先生,彦涵先生,李桦先生等艺术前辈;1955年研究生毕业并留校任教。

在读研究生期间,他便受命于李桦先生,开创石版画这一刷新的学科,创建新中国第一个石版画工作室,任石版画工作室主任。

李宏仁老师,一路走好!

(部分图文转载来源于:中央美院艺讯网 )

(凤凰艺术 综合报道 责编/y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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