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故事：长安农村有一种“过事”，称之“坐席”
长安 魏渊平
在我的老家长安农村，自古以来，不论婚丧嫁娶的红白事情、盖房上梁、添丁过寿等等，都有自家办酒席的习惯和传统。需要大请亲朋好友操办和还要来吃的酒席，称为吃“酒席”或“坐席”。
拿我的家乡关中长安农村来说，就把这称之为“过事”。置办酒席其实很简单，过去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垒成扯灶子，请一个配菜连带炒菜的大厨，外加几个打下手的，再讲究的人家，还有红案白案之分，红案实际说的是带肉荤腥操作大厨，白案是配素菜的炒菜的师傅。办酒席之前，主家要和大厨商定上菜的标准和规模，然后由大厨开出菜单，再由主人家派亲近的本家人带上钱上集置办采购。做菜时再加上邻居的帮忙以及亲朋好友、全村老小的捧场协助。“酒席”就图的事那个热闹劲儿，要的是这家人咱村里的为作和人脉，所以，不管谁家，不管那个人的今辈子，都得经历这些个事情，这种事都得过一过，农村过事的坐席的人气与场面，隆重和热闹程度远大于城市，而且比城市更有人情味儿。想必这种场景也曾给你们中间的那个谁，留下难忘的深刻回忆。
过去我们长安农村过事，也分淡季旺季，一般情况下每年阴历八九月里，秋收忙完了的忙罢后，是过事的旺季；还有就是正月里，我们长安农村把这叫二仨月（er sai yue)，人都比较清闲，办各种事情就开始了。
过事前，一般先请阴阳先生或者自己在日历上选定日子，结婚一般都按照双方的生辰八字选个良辰吉日；如果做满月的话，生男娃日子得提前两天，生女孩的是满月的当天或者推后两天，其它的过事是按规定的日子举行就行了。然后就开始通知亲戚朋友了，通知亲戚朋友的同时，主人家要在乡党中间挑选跟自己关系要好的、信得过的而且有协调、安排能力的人担任大总管，其实大多数情况下，一个村的这些人，都是固定的，轻车熟路，长安把这叫看客的，现在城里有个时髦的词语叫“司仪”，还要选可靠放心的有些文化、写字好的人担任礼房的账房先生收礼，还有其他支应场面的人等，这在我们长安还有个说法，叫请“执事”。执事安排好后，就要把大总管和账房先生以及主力支应客人的“执事”、帮忙的叫到一起吃个饭。饭桌上大家边吃边聊，把过事那天的菜单审一审，提个补充意见，力争给主人家把事情举办的洋洋火火的，大家都各自安排一下当天的主要工作，一般提前请的这几个人除总管外，都是当天帮忙干活的主要人员，长安也叫大模行（da mu hang)，各事其职的领导叫大模行头儿，受看客的（司仪）直接领导，过事人家的院子墙上都要贴分工的“执事单”。
一般的，那一家过事，村里乡党、宗族户家都知道，酒席的“厨房”设置在了主人家门前的空地上，环境比较简陋。村里的妇女早早的就会来帮忙，十分的热心。大锅中，简单而具有当地特色的美食就在锅中酝酿翻腾。过事的头一天大家就会不约而同的来到主家帮忙，都各负其责，谁也不偷懒，屋里是人，院里是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大总管（看客的司仪）这天就开始上任就位了，安排大家院里盘锅灶烧炉子的、宰鸡杀鱼切肉，洗葱剥蒜淘菜，有负责借碗筷桌凳的、有沏茶倒水的、有上灶烧火的、有端盘寄烟招呼的不亦乐乎。乡亲们都自觉地忙前忙后，把大小事情干的利利索索的，有的人闲中偷懒的则支起桌子，烟酒茶伺候着，开始飘三代、挖坑、斗地主，搓麻将了。连灶子的大锅中，简单而具有当地特色的美食就在红红火火一连串锅中飘着香气。
饭菜熟后就在主人家的空地上开席，一般八人一桌，桌子上摆满了菜，大家边吃饭边聊天，虽然地方小但不觉得拥挤，反而显得很亲切。
从头一天中午开始，基本上帮忙的 就得坐个近十来桌，晚上如果再有个外客啥的，差不多就得添几桌。不过头一天的饭菜一般都很简单，最多八个盘子四个菜（含瓜子花生烟糖)。晚上如果有外客，可能就要丰盛一点了。但是还是和过事当天的酒席不能比。一般正日子当天，早上一般八个菜，凉的热的荤的素的都有，早上主食一般都是臊子面，中午一般十二个或者十四个、十六个菜不等加蒸馍，鸡鸭鱼肘子等等大件是必不可少的。
我小时候，吃农村的席面，早上的大锅臊子面；中午再来两个发面馒头；一碗绛红色的蒸碗儿子，两根指头粗的翠白蒜苗就着吃；最后喝一碗三鲜薄肉片烩菜，那叫一个“嘹咋咧”。
正日子当天早饭一般八点左右就开始了，乡党客都过来贺喜。进门先随礼，一般都是五十一百二百不等，“吃饭穿衣称家当”各人吃摸自己的情况，关系非常的成千上万的都有。随礼的人到礼房随完礼，出来就自己找座位，边抽烟，边等待开席。大总管耳朵上夹一支烟，抱着小品茶壶跑东屋，串西屋，不断大声调度过事的场面和节奏，叫大家合桌，让执事招呼人。人基本坐齐，就开席了。端盘子的大模行们穿梭于院里院外，他们一手撑着大木盘，一手扶着托盘边，笑盈盈地高喊着“上菜了……上菜了……看着……看油……借光……借光……，小心洒到谁身上了沾光了着，”一路小跑，气氛欢快热闹。
上菜一般先上凉菜拼盘之类的，后来依次而上的，是一些鱼、鸡、大肉类（肘子、条子肉等）和香气扑鼻肉质滑嫩的溜炒烧菜，浓浓的肉菜的香味儿弥漫了半个村子。大厨在大锅炖出的鱼、鸡、肘子四喜丸子什么的，吃到嘴里特别香。现在村里的日子都好过了，菜品也是花样繁多，一些海参、鲍鱼等都成为了桌上的寻常菜。但我还是喜欢农村村里大厨做的蒸碗、扣肉，这些在城里饭店里吃不到的乡村菜品，带着浓浓的乡情，每每吃上一口，就会找回儿时饥饿的味道。
喜欢喝酒的坐在一桌，举杯互敬、觥筹交错，热闹了起来的猜拳行令、老虎杠子鸡此起彼伏。一杯杯浓烈的白酒，散发着馨香，在农家小院里流淌。几杯酒下肚，坐席的人胡说乱谝。年纪大的老人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然后把筷子放在桌上，过了一会又拿起筷子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知礼斯文慢悠悠地吃着、喝着、聊着，津津有味聊着国家大事、说着地里的庄稼，谝着家长里短和奇闻异事，谈论着盖房、买车，谁谁家发财了，赚了多少钱，谁谁孩子订婚了，是谁家的姑娘，谁家老母猪下崽子了。
酒席一开没多少时间，主家在看客人的吆喝声中，就端着酒瓶子逐桌子挨个敬酒，酒量好的喝一个碰一个，酒量不好的只敬一个，一般看个官席礼仪到了就行。酒过三巡，有个别桌子上爱喝能喝爱咋呼的，就开始成了院里热闹的风景。有的人频频地给别人倒酒，有的人红脖子涨脸磨磨唧唧地劝别人喝酒。嗓门大的开始吹牛皮，他没有不认识的人，没有不能办的事，也有的人奸猾，老劝人家喝酒自己却不喝，人家不喝，争执起来，闹得脸红脖子粗，说脏话爆粗口失情薄义的，等酒醒过后，酒桌子上的一切事全忘到九霄云之外。
一般在村里坐席，乡邻们都是随一份礼，全家来坐席。一般都是男人和男人一桌，女人和女人一桌，孩子们坐在一桌，小一点的孩子奶奶妈妈姑姑带着坐一桌。菜一上来，孩子们举起了筷子，如风卷残云，盘子立马见底。够不着时候，妈妈就帮孩子把那盘菜扒拉在自己孩子的眼前。孩子们都大口地吃着、喝着。谁也顾不上谁，就是图个热闹！
席快要散时，还没吃上的人就会站在凳子后面等着占座。一些妇女们就开始从口袋里掏出塑料袋，把桌子上吃剩下的鸡呀鱼呀什么的装回家或者喂狗，或者有的基本没动筷子的菜，兜回家热热，晚上就不用炒菜了，这样的人一般是村里日子过得恓惶的人家。这也算是个好事，“吃不了就兜着走”，一点都不浪费，主人家乐善好施，一般也不说什么的。不过坐席的规则是“只准肚饱，不准怀揣”搡眼得。
一茬席一般开十桌左右的席口，一茬散后，总管就开始大喊大叫，安排大模行和执事收拾桌子的人，尽快把残羹剩饭碗筷收拾干净，安排铺上新的台布，重新摆放餐具白酒饮料，开始第二茬，吃过的客人则在酒饱饭足后与主家挥手告别。农村一般的家庭大小事情，基本上都在二三十桌左右，如果客人有的还没坐上席，主人家的酒菜席口却完了，这在乡党面前是备席不足很丢人的事，这有个名词叫“吃拉脱了”，其实大多数情况不是笑话主人家吝啬小气，而是说主人的人缘好，来客多得都坐不上席了。
从小生活在城市的人，是没见过农村过事用这种大碗大盆装菜的，这样的流水酒席在中国农村还是比较多见的，有机会的话去吃一次这样的酒席，试试流水酒席大厨们的手艺，你还嫑说，这些大厨的手艺一点也不比酒店里的厨师技艺来得差，那烧出来的饭菜美味可口，菜都是天然的。
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混酒席。村里哪家有了红白喜事，主人家都会大张旗鼓，大大方方备上好酒好菜，请亲朋好友，或者全村人齐聚一堂。
虽然一桌菜没有大城市酒席上的讲究，但是每道菜都是硬菜，都是人们爱吃的好菜。而且分量还有味道以及食材安全问题，你绝对是可以放心的。不仅十分鲜嫩，味道浓得过头，吃起来更加的有味道，量还很足。现在农村过事都图省事，有的酒席都请的是一条龙服务的服务队，做菜、桌子凳子、清器、帐子、端菜等等，你只要腰包有钱，啥事有人替你劳神操心，乡亲也不用忙活，都拿张嘴吃“酒席”就是了。
据我知道，最近几年人们都急着挣钱图简单省事，除了白事以及结婚这些人面面儿上抹不开的事，大部分家庭嫌在家举动太麻烦，地点都改到镇上街道的饭店了。这样，办席的人家不用张罗，也减少了左邻右舍前三后四帮忙的麻烦。可是，在饭店大家都是临近饭点，匆匆忙忙来吃一顿，匆匆忙忙的吃，吃完又匆匆忙忙的和主家挥手告别，我总感觉似乎缺失缺少了那个小院里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肉味飘香、人来人往的那种气氛。其实，过事的时候，平时各忙各的乡里乡亲，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聚在一起，联络一下乡党得感情，平时本来乡情浓厚的感情，硬生生熬成了还不如远道而来的朋友，甚至陌生人。所以说，饭店里的坐席，亲情的气氛要远远胜过菜的味道，饭店就桌子上觥筹交错中，气氛和感情愈加淡漠，这是因为饭店里大家是为坐席而坐席，感觉缺少了过去那种一家过事，全村张罗的热闹、少了那种乡党乡亲亲和乐趣，还有那种只有农村特有的农村血浓于水的亲情文化。
2020年8月11日闲笔随写
魏渊平，长安区中学历史教师，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摄影家协会会员，自由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