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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火地狱（二）

▲“火烧东京”的主角B-29轰炸机群

由324架B-29“超级空中堡垒”组成的机群，以2万5千英尺高度巡航，接近目标上空时突然把高度降到5千英尺。也是天绝日本，那个夜晚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朵的掩护，而且风力强劲，绝对是火攻的最佳天候。空中几乎没有日本战斗机迎战，高炮火力与李梅预料的一样稀疏，不过后来渐渐增强，整个过程有14架飞机被击落，42架受伤。

鲍尔斯准将的领航机投弹之后，盘旋上升，在东京上空观察到最后一架B-29投弹完毕才离开，他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没有人能期待比这次更为彻底的毁灭了：所有燃烧弹都集中投掷在16.8平方英里的限定地区，从空中望去，起初是成千上万处小火苗，然后渐渐连成片，最后汇集成一个巨大的火炉，“火风暴”形成了。风暴中心炽热的上升气流如此强劲，将数千英尺高的B-29这样的庞然大物垂直再抛上几千英尺，就象一叶小舟，航行在汹涌咆哮的怒海惊涛。居然有一架B-29被上升气流吹得“翻了个儿”，挣扎着转了个圈才升到高空。有的飞行员控制不住飞机，机身下沉掠过火焰，出来的时候飞机里充满了血肉烧焦的恶臭气味，挡风玻璃上一片血雾。

▲轰炸后化为一片焦土的东京下町

空中的轰炸机群尚且如此惊心动魄，那么地面呢？只能用炼狱来形容。玻璃烧熔了，河流煮沸了，大火消耗掉所有的氧气，火区中心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存，大批走投无路的日本平民跳进河里，以为水能避火，却被沸腾的河水活活烫死。大火造成的高温气体本身就可以致人于死地，地面气温有摄氏上千度，金属和玻璃被融化，人体和很多木质建筑在热空气中自发地起火燃烧。一位幸存者这样回忆：“大火之风带着燃烧的颗粒火星沿着街道蔓延着。我看着大人，儿童奔跑逃命，象老鼠似的四处疯狂冲撞。火焰像活物一样追赶着他们，把他们击倒，他们就在我的面前成百上千的死去”。

▲指挥所图板前的李梅（照片拍摄于1945年5月27日）

据李梅本人的回忆，他整晚都在司令部守候，为了这次行动，李梅赌上了成千陆航官兵的性命，还有自己的前程。从首批返航机组成员的情绪来看，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但李梅还在等候鲍尔斯回来报告详细情况。等他看见鲍尔斯从最后一架飞机出来，李梅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问了：联队长鲍尔斯准将，一个率领成千上万官兵的将军，一个职业军人，由于过度的激动和震撼，他的身体在发抖。当几天后侦察机的航拍照片送到李梅手里的时候，李梅和鲍尔斯两人四目相望，久久无言。

▲1945年3月9日夜间遭受美军燃烧弹袭击后的东京市区

▲B-29轰炸机携带的500磅燃烧弹

3月9日夜间“火烧东京”，四分之一市区被完全毁灭，下町区已不复存在，日本平民死伤83793人，其效果远远超出了所有将领事先的估计。李梅马不停蹄连续出击，11日夷平名古屋2平方英里、13日夷平大阪8平方英里，仅损失两架飞机；16日火攻神户，300架日军战斗机起飞拦截，未能击落一架轰炸机，仅3架B-29毁于高射炮火，而神户市区则被烧毁了3平方英里。3月19日再次袭击名古屋，这次烧掉了3平方英里。一轮重拳出击下来，美军官兵士气高涨，就连轰炸机上的机枪手也强烈要求随队出击，尽管飞机上的自卫机枪已经拆除，他们无事可做，也要去日本上空亲眼看看壮观的空袭景象。3月19日以后，李梅的燃烧弹攻势暂时顿挫，因为他把所有库存的燃烧弹都扔完了。

▲空投布设水雷的B-29轰炸机

经过10天连续出击，李梅终于为对日战略轰炸找到了“胜利公式”。之后一个月，他不得不耐心等待重建燃烧弹的储备，同时以常规轰炸“打发时日”。从4月1日起，为配合海军主导的冲绳战役，李梅暂时归太平洋战区最高司令官尼米兹的指挥，于是他不得不反复轰炸冲绳的日军机场，执行这些在他来看“毫无意义”的任务，一直到5月为止。另一项海军强加给李梅的任务则有意义得多：李梅把戴维斯准将的313联队用于向日本列岛周边海域布雷，重点在对马、津轻海峡这些狭窄的交通要道。B-29的载弹量巨大，远非海军其他飞机可比，出动速度和频繁度，又比潜艇高出太多。其中，3月27日，B-29总共投放了1000枚音响和磁引信水雷（每枚重1吨，单发爆炸就可以送日本船舶去见“天照大神”）。整个战争期间，李梅的轰炸机总共布雷1万2千枚，水雷所击沉的日本商船吨位，从5月起超过了潜艇的战果，4个半月里水雷炸沉的日本船舶占其二战损失总吨位数的9%，而担负布雷任务的B-29自身仅损失16架。水雷再加上潜艇的封锁，使日本周边海域航运总量减少到先前的十分之一，套在对手脖颈上的“饥饿绞索”，已经越抽越紧了。

从4月13日夜间，李梅重新开始“纵火焚烧”行动。大批海军运输舰保证了燃烧弹源源不断的供应，地面装卸人员则干劲冲天，日夜不停地工作。为了最大限度提高飞机的出动效率，不惜“违规操作”，弹药根本不入库，一运到基地就堆放在机位旁，随时准备装载。如果有日机轰炸或者特工破坏的话，这将是极其危险的作业方式，但与南云机动部队在中途岛战役时的做法一样，为提高作战效率“顾不了这么多了”（当时日军袭击美太平洋上空军基地的可能性基本忽略不计）。

▲1945年5月25日，东京遭燃烧弹轰炸时的燃烧场景

4月13日夜间重开火攻之后，第一次出击又剑指东京，327架B-29投放了2139吨燃烧弹，又摧毁了皇宫以北11.4平方英里；15日第303联队再回东京，又用1930吨燃烧弹“平掉”了6平方英里市区，外加1.5平方英里的横滨。5月，驻印度的原20轰炸机司令部的第58联队也加入李梅麾下，5月14日529架B-29白天出动轰炸名古屋，472架飞机成功投下2525吨燃烧弹，彻底摧毁了三菱飞机引擎制造工厂；16日457架飞机再次出击，又烧掉了近4平方公里名古屋市区。5月23日和25日，又连续两次火烧东京，总共平掉22平方英里，自此，东京已经没有可炸的工业目标，不再具有攻击价值了。5月29日再“烧”横滨；6月1日烧大阪，5日烧神户，7日大阪，15日又是大阪（该炸的都炸完了）。

▲对日战略轰炸目标示意图

在这个阶段，李梅有一张来自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对日轰炸目标清单，首批的5个大城市为：东京、大阪、神户、横滨、名古屋，现在全都已经从名单上划掉，被认为已经没有任何袭击的价值了。从6月中旬起，李梅开始有计划地一个一个“烧毁”第二批58座中小城市。现在强大的第21轰炸机司令部拥有1000架“超级空中堡垒”，没有集中出击的必要，这58座城市中，先拿前4个人口规模10万到20万之间的城市开刀：大田、滨松，四日、鹿儿岛，每个城市指定一个联队进攻，白天用高爆弹，夜晚用燃烧弹。后来，李梅的B-29轰炸机每周固定出动两次，每次炸4个城市，再后来，李梅看到日本空防火力微弱，索性事先公开发出警告，让日本平民疏散，然后再烧，这样既可以毁掉日本工业，又适当减少平民伤亡，当然，保密还是要的，一般的做法是点12个城市的名字，实际轰炸6个（不愧为美国“鬼子”）。

到7月初，这58个日本中小城市，又全都被B-29的燃烧弹光顾了一遍。当然，轰炸目标也有限制，比如京都是不炸的，东京的皇宫也不炸。目标名单来自美军方最高层，李梅只“照方抓药”负责执行。

▲美国战略航空兵司令斯帕茨

（美国空军独立成军后首任参谋长）

在太平洋战争的最后阶段，陆军航空队从欧洲战场调来大批增援的B-17、B-24轰炸机，也调来了欧洲战场上得胜而归的将军们。指挥系统再次变更：7月10日，欧洲美国战略航空兵的总司令斯帕茨上将前来指挥太平洋战场所有战略空军，手下有第8和第20两个航空队。阿诺德自然不再亲自兼任20航空队司令，欧洲的特文宁中将出任此职，第20和21两个轰炸机指挥部也撤销，20航空队直接指挥各个联队。欧洲战场强大的第8航空队整体调来太平洋，司令仍是杜利特中将。在新的指挥系统里，李梅的位置是斯帕茨总司令的参谋长。本来，这个安排好像是把李梅从独立的指挥位置调开，又是在胜利前夕，看来不太公平，但实际影响没有那么大：第8航空队直到战争结束还没有到位，而7月20日飞到塞班岛的斯帕茨将军又是一个“很知趣的人”，他放手让李梅以参谋长的名义，继续实际指挥所有B-29轰炸机部队。而李梅也并不在意：他很有把握，在新指挥系统能正式运作之前，战争肯定已经结束了。其实，这个安排反而对李梅战后的前程有利：李梅1944年中调离欧洲战场之前，跟斯帕茨打的交道不多，这次斯帕茨坐在司令部直接观察李梅的工作，觉得印象非常深刻。而斯帕茨将来是美国空军独立成军后的首任空军参谋长（相当于空军总司令）。

李梅对战争结束时间的估计，来自他自己的战略轰炸进程，在李梅看来，B-29完全摧毁日本所有城市港口和一切有价值的军事目标以后，看日本拿什么抵抗？根据他自己的日程安排，他将在1945年10月之前按部就班地完成这项工作。所以当阿诺德问他，估计战争什么时候结束的时候，李梅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9月1日”。阿诺德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这跟他自己的估计完全一致，比马歇尔等陆军将领的估计要乐观得多。所以，阿诺德派李梅回华盛顿向马歇尔汇报，想从一个战场指挥官的角度，说服陆军：计划中的登陆战役将没有必要，让苏联出兵中国东北也大可不必。仅凭战略轰炸和海上封锁，战争就可以在10月份以前结束。

李梅从塞班岛亲自驾驶飞机直飞华盛顿，中间只在夏威夷加油停留，他自己和几个参谋轮班驾驶，连续飞行36小时到达华盛顿。马歇尔对李梅和陆军航空队的成就给予高度评价，但是他却明显听不进战争可以轻易结束的观点。李梅回忆说，在他汇报时“马歇尔当场睡着了”。

于是，李梅用不着对自己的说服力存在任何幻想。很明显，登陆战是一定要打的，苏联也是一定要拉的，至于原子弹，更是非投不可的。

▲空投原子弹的“伊诺拉•盖伊”号B-29轰炸机

（机长保罗•蒂贝兹）

▲保罗·蒂贝兹和他那架B-29轰炸机的模型

核击日本，这是李梅在二战中的最后一件大事。尽管这次作战名义上是由他直接指挥下的战略轰炸机大队来执行，但实际上，从战略决策到实际的飞行计划，李梅并没有任何指挥权。李梅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因此始终没能亲自驾机飞到日本上空指挥作战。可能很多军事爱好者都知道，原子弹袭击的目标是“四选二”：广岛、长崎、小仓、新泻。其实，美军最初的目标是：京都、广岛、静冈和小仓，都是中型城市，因为东京、大阪、神户这些大城市都已经被李梅摧毁殆尽，再用原子弹轰炸东京，美国人认为是浪费。同样的道理，以上四个城市，阿诺德则严禁李梅去碰，因为他们是留给原子弹的。

▲广岛原子弹爆炸时的场景

后来，是李梅提出把长崎加入目标，因为他的燃烧弹攻势对长崎效果不佳。而陆军部长又强烈反对毁掉日本的文化古城京都，所以名单才变成后来的样子。在投放原子弹的方式上，美军参谋长们主张用成千架战斗机护航的堂堂之阵，上上下下把原子弹载机保护得万无一失。李梅觉得用1千架战斗机保护一架飞机的阵势，未免太夸张了，在华盛顿的时候，他首次建议不用护航，让毫无武装的B-29单机投弹。他对冒这个险很有把握：战争达到这个阶段，日本人只会对大机群入侵的B-29作出反应，平日里那些单机侦察照相，或者掉队东游西荡的B-29太多了，日本人根本懒得理会，也没有能力去理会。

最后，李梅的建议得到了采纳，他这一把又赌对了！在广岛和长崎两次出动的B-29，既没有自卫能力，也没有任何护航，在日本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投下了“毁灭之雨”（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

▲1945年9月2日在“密苏里”号战列舰

上举行的日本投降签字仪式

李梅参加了9月2日在“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举行的日本投降签字仪式。仪式之后，李梅和杜利特两个人分别亲自驾驶飞机，到几个日本城市上空检查了自己的“杰作”。不用说，他们两人的印象都非常深刻。

据统计，第20航空队总共进行过380次战斗出击，投下147000吨炸弹和燃烧弹，占盟国在日本所投常规炸弹总数的91%，第20航空队总共战损飞机512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