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象,冰天雪地中的吉林“新满洲”人居住的房舍原来这样

大雪封山时的吉林山村。程英铁摄影

吉林市是闻名世界的滑雪天堂,雾凇之都,每年冬季到吉林市来玩冰雪、看雾凇的人数以亿计。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造就了这里长达五个多月的冰雪世界。凛冽的寒风,让所有旅游者尝到了长白山冬季的冷酷和威严。尤其是松花江两岸银装素裹、玉树琼花的雾凇,更令游人陶醉。所有的旅游者白天玩疯了,浑身冻透了,都想夜晚宿住在温暖如春的楼厦中香甜入睡。

但是,古代的吉林没有温暖的楼厦。三百多年前的吉林肯定比现在寒冷,因为那时候地球还没有变暖,人口密度没有这么大,工厂、汽车、人类没有这么多。那时地面产生热效应的物体太少太少。十月飘雪,江河封冻,四月化雪,春寒料峭。一到冬季,举目白雪皑皑,冰天雪地。每到三九天,气温低达零下四十多度,江河冰层冻炸,林中树干冻裂,雪下石头冻破,是这里的常态。

银装素裹吉林市。韩涛摄影

也许你会探询:康熙帝东巡吉林之前的“伊车满洲”(伊车,是满语,即新。伊车满洲,即新满洲人)是怎样在这片酷寒的土地上熬过长达半年的严冬的?他们居住着什么样的房子呢,有暖气设施吗?室温能达到多少?有生存诀窍吗?

让我们透过历史的帷幕,探视一下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中所描绘的吉林新满洲人的居住房舍。

★三百多年前吉林地域“伊车满洲”人的房屋到底啥样儿

高士奇的《扈从东巡日录》载:三百多年前伊车满洲“其居,联木为栅,上覆以板,复加以草。墙壁亦以木为之,污泥其上。”

程英铁摄影

把高士奇的文字翻译过来就是:“伊车满洲”这些新满族人在吉林乌拉等地的居住之所,是把木头连接成木栅,木栅的顶上盖上木板,木板顶上再苫上茅草。墙壁也是用木头架垒而成,上面涂上泥巴。看看这有多简单。可是这么简单的房舍,人居住里头能度过零下三四十度的寒冬吗?你会认为肯定不能,即使是华北地区也不能。但这段历史,却是真实的。

高士奇是浙江绍兴人,根本没有关东吉林乌拉的生活经历。1682年春,他陪同康熙皇帝东巡吉林,随驾左右,来去匆匆仅有几天,对当时的东北民居的了解实在浮光掠影,太过简略,太过皮毛。他不可能见过新满洲人是如何建造房舍的,是如何居住在里面度过严冬的,更没有记录“伊车满洲”有多少种房舍。

实际上,东北的少数民族由于生存环境恶劣,因而喜欢因地制宜,建筑简易而耐寒的房屋。这是他们重要的生存文化。且看下边这些三百多年前的“伊车满洲”人是如何“联木为栅,上覆以板,复加以草。墙壁亦以木为之,污泥其上”的。

鄂温克的撮罗子。头条智能选图

早先“伊车满洲”的房舍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譬如——

撮罗子。早年的鄂温克和鄂伦春人就喜欢用数十根木杆在森林中树立起撮罗子做房舍。这种撮罗子像半开的雨伞,远看就是个坐落在森林中的立体圆锥。木杆外夏天覆盖桦树皮,冬季则加盖兽皮遮挡风雪严寒。这种房舍易拆易建,其他东北民族也常临时搭建。撮罗子的顶端缝隙是天然的烟囱,屋内生火由此走烟。大家可以想象,即便撮罗子外头覆盖着几层兽皮,也难以抵挡零下三四十度的山林酷寒。保持撮罗子内温度的是中间永不燃灭的柴火。鄂温克和鄂伦春人喜欢睡干草铺成的草床和用木材支起的铺上兽皮的柴床。这种房舍很难搭砌火炕。他们每天晚上围着燃烧的火堆入眠。可见鄂温克人天生抗寒。换做你我,晚上肯定会被冻感冒!

此图选自网络,版权归于网络。地窨子

地窨子。关东许多民族世世代代都是根据地理环境,因坡就势,把房屋建成地下或者半地下的洞穴式。这种洞穴式的房屋不似西北地区的窑洞,有的是在平地挖,有的是借助山坡往下挖。房舍的顶部用木材覆盖,再在覆盖的木材上加盖桦树皮,最后覆盖以厚土,或者做成斜坡式苫上茅草。地窨子是满族人寻常形式的房舍,它的最大特点是多半截隐于地下。其中“巴拉人”最喜欢构筑地窨子居住。这是巴拉人的习俗和文化。但巴拉人建造地窨子需要在周围树以木栅,以阻挡牲畜溜达进来踏漏房顶。这是巴拉人区别于其他东北民族的不同之处。地窨子因其大部分面积隐于地下,暴露面积小,所以,比较其他的房舍要保暖得多。如果地上砌上一铺大火炕,则室温会更高。

大窝棚,此图选于网络,版权归于网络。

山窝棚。山窝棚是满族人和闯关东的关里人喜欢搭建的关东房舍。有人喜欢直接在地上建筑人字大窝棚,即南北两头竖起两个人字架,在两个人字架顶端搭建上一根碗口粗的横梁,然后再以这根横梁为准,分左右两边人字形斜搭起若干根人字形的椽(chuán)子,再在两边成排的人字架椽木上,横着绑缚上树条,树条上再涂上厚厚的泥巴。标准是不透风。泥巴上再苫上茅草,用以防雨防雪保温。山窝棚的最大特点是房顶和墙壁一体,直接斜斜地杵到地面上。窝棚的北端用木栅堵严,再涂上厚厚的泥巴为墙。南端留作门窗。这种人字大窝棚非常像关内农家的看瓜窝棚,不过比临时看瓜的季节性窝棚要坚固得多,厚实得多,宽阔高大得多,而且封闭甚严。这些关东大窝棚的体量面积很大,足够全家人居住生活。由于是地上房舍,因而,保温效果不如地窨子。

此图选自网络。版权归于网络。关东马架子房

马架子房。这是高士奇所记的典型的“联木为栅,上敷以板,复加以草”的房舍。马架子房和大窝棚相比的显著特点是有墙壁,这墙壁就是“联木为栅”,再在木栅上涂上泥巴而成。马架子房的样式有些类似于过去农村的泥草房。但关东马架子房比关内农村的泥草房要矮小得多,其中向阳的一头高,而背阴的一头低。房顶是人字型斜坡式,椽子上覆盖以木板,或者在椽子上绑缚树条,上边覆盖泥巴,泥巴之上再苫上厚厚的茅草,以抵挡雨雪。山窝棚和马架子房的共同特点,是在向阳一面的房山头开门、开窗。

木刻楞。头条智能选图

木刻楞。顾名思义是用原木垒叠而成的房舍。木刻楞的特点是四面墙壁用粗大的圆木垒叠,房顶用较细的圆木铺盖,也有设计成人字屋顶型的。木刻楞墙壁的圆木缝隙要用泥巴和青苔堵塞。房顶的缝隙除了塞上泥巴青苔,还要覆盖上桦树皮,以遮挡风雪。这种木刻楞房舍以俄罗斯和鄂伦春族居住的较多,但整个长白山区和兴安岭林区的各渔猎民族都有建造的。木刻楞的最大特点是坚固,任何老虎、狗熊、野猪等猛兽都攻击不破。木刻楞因其坚固,还有另一个名字——霸王圈。大概是说,只有像霸王一样有力气的人,才能用巨大的圆木垒墙架屋。或者是形容像霸王住所一样坚固。但无论地窨子、大窝棚、马架子或者是木刻楞,缝隙间都需要涂上厚厚的黄泥巴,以挡风寒。

松花湖畔的山野农家。程英铁摄影

以上五种“伊车满洲”世代居住的房屋模式,是长白山和兴安岭的自然地理生态现象和严酷的生存环境决定的。无论是原来的女真族,还是居住在林海中的俄罗斯、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赫哲族等,多是渔猎为生,少有农业种植,所以他们不会像关内的农耕民族一样,在一个地方定居太长时间。除了冬季,他们可以随时迁移到一个新的地方,新的环境,然后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地搭建自家习惯的简易房屋模式。什么撮罗子、地窨子、山窝棚、马架子、霸王圈……习惯居住什么就建造什么,环境适合什么就建造什么。这些民族也不会像汉族等民族那样,建造那种永久居住的房屋那么费力气。他们是到处游牧、游猎、游渔的民族,不是世代和土地打交道的农耕民族。他们建造的这几种房舍搭建容易,扔下了也不可惜。

长白山中的农户。程英铁摄影

★高士奇记录的伊车满洲房舍的构造

《扈从东巡日录》记载:吉林乌拉“地极苦寒,屋高仅丈余,独开东南扉。一室之内,炕周三面,熅(yūn)火其下,寝食起居其上,虽盛夏如京师八月时。”

高士奇是说,因为吉林地域冬季极端寒冷,所以这里的房屋仅仅丈余高,绝对不会有关内那种又高又阔的房屋大厦。因为高大的房屋暴露面积大,室内温度难以保持。所有的房屋都朝东南方向开门开窗,即面向冬季太阳出山的方向。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为了背风向阳取暖的需要,而且房舍的墙壁上只开一扇门窗。就为防寒。

倘若门窗朝北开,则不仅不向阳,而且仅仅那日夜呼啸的凛冽北风,就会吹透窗纸,寒侵室内。一旦打开门,呼啸的朔风就会乘虚而入,把好不容易保护的热气瞬间放跑。

长白山中的农村。程英铁油画

高士奇说,这些伊车满洲的每间屋子之内,周围都垒砌着东北西三面大火炕。门内的地方是主人出入的空间,不能砌炕。灶下要日夜燃烧着小火,不能大烧,也不能断火。灶下有火,炕就会热。炕热,屋子里就有热度。所以,东北人吃饭睡觉都在热炕上。即便这里到了盛夏的天气,可温度仍然和北京的八月秋凉天差不多。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夏天屋子太热。

吉林地域一般十月份开始大雪封山,来年四月份冰消雪融,寒冷之季长达五六个月。所以,房屋取暖是第一位的。这些“伊车满洲”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积累出丰富有效的生存智慧。为了保持屋内温暖,他们就必须建火炕,而且要把热炕砌成除了门口之外,其余三面连接的呈U字型的形式。这三面火炕就是一个巨大的散热器,只要在一头的灶下不断地燃烧着木柴,三面炕就会日夜散热。东北人吃饭都坐在炕上,饭桌是短腿的,只有一尺多高,人坐在炕上围着饭桌吃饭不怕冷。晚上睡觉时疲乏的身体躺在热乎乎的热炕上,听着屋外寒风呼啸,一会儿就能安然入睡。如果三百年前吉林乌拉的房屋,也像江南地区的人家没有三面火炕,那么,屋里的温度就会很快降到零下二三十度,那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的。

冰雪山村。程英铁摄影

自清朝顺治年间逐渐掀起闯关东潮后,关内的流民落户东北山林水畔的第一要务,就是模仿东北土著人盖房子,他们所盖的房子基本都是因地制宜的地窨子、大窝棚、马架子或者木刻楞。为什么不盖关内祖居的那样宽大的房屋呢?第一,他们是逃荒者,根本没有那份财力。第二,即便有财力,当时的东北山林间也没有砖瓦可用。第三,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快当,而且实用,最重要的是冬季保暖。所以,他们建关东土著人样式的房子,与他们后来是否加入旗籍,成为新满洲人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

★长白山区,伊车满洲的地窨子、山窝棚、马架子房一直保存到新世纪前

优秀实用的文化习俗是有悠久的生命力的。这些看似简陋的地窨子、山窝棚、马架子等形式的关东特有的房舍,一直存续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

长白山中的农村冬季。程英铁摄影

几十年前,我初闯关东时,就落脚在长白山麓松花湖畔的一座偏僻而古老的小山村。那里既有地道的满洲族人,也有历代闯关东者。一个屯子几十户人家,星罗棋布地散居在一条背风向阳的山沟里。到处都是低矮的山窝棚、马架子,还有地窨子,没有一栋砖瓦房。这些古老而原始的房舍都是依据那里的地势选择适合的形式搭建起来的,似乎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变化过。整个屯落中也没有一条街路,到处是蜿蜒小路,通往各家各户。

我的第一个落户处,是已经在此几代的闯关东者人家。我称呼那家主人为“三叔”。三叔全家已经完全拥有了东北人的豪爽和热情。但是,他们全家老少三代八口人挤住在一间宽大的马架子房中,而且有两个大闺女。东西北三面U字型的大火炕间没有任何间壁遮挡。我觉得十分不方便,于是队长安排我在饲养房住。虽然在三叔家居住的时间短,但是我却由此对马架子房的构造有了深刻的了解。

冰雪封锁中的长白山农村。程英铁摄影

生产队的饲养房是一座宽阔的大窝棚。只有一铺7形的拐子炕,其余的室内地面空间,就是生产队的会议室,一旦开会,地上、炕上都会挤满了人。那年夏天,大窝棚北面的墙壁被两头生牤牛(未阉割生殖器官的公牛)顶架撞塌了。原来的墙壁就是高士奇所记的“联木为栅”,外涂泥巴。生产队里人手紧,队长就让老饲养员带领我重新“联木为栅”,等捆绑牢固了,再在两边掺着荒草和着粘稠的黄泥巴,从两边把木栅涂抹得严严实实。几天干透后,又在外边涂抹了一层黄泥巴,直至几天干燥后又在里外涂抹了第三层厚厚的黄泥巴,老饲养员这才告诉我“完活儿”,以后只需每年秋天再用黄泥抹一次墙即可。看来,关东的房舍墙壁,并非表面上看的“联木为栅”“外涂泥巴”那么简单。那是每年都要用黄泥巴抹墙加厚的!

我的第三家房东,是驻扎北山根的老光棍猎人。他的房舍就是依靠山坡挖掘的半地下室半窑洞式的地窨子。

长白山中农村冬季的牛爬犁。程英铁摄影

老猎人家进门就是往下走的几层土台阶,室内一铺U字形大火炕,灶口在房门的右侧,木筒子烟囱在房门左侧,斜斜地插在山壁上,像一门超大口径的隐蔽的高射炮。墙壁烟熏火燎的颜色很重,说明此屋年头很久了。地窨子内很暗,白天都要点着煤油灯。老猎人告诉我,这是他四五代人的祖居,这山坡土质好,不塌陷,他每年只需修理一下暴露在地面的门脸即可。他家世代打猎,尤以下套子的本领最绝,几乎套套不空,俗称“阎王套”,据说他的爷爷曾经用吊死鬼套子,套死过老虎。他的父亲曾用“溜达套”套着过金钱豹和大猞猁。而他的最大成绩是曾经用钢丝套套着过一头屡屡带着野猪群糟害生产队庄稼的大公猪。他说那是一头长着长长的獠牙,浑身披着松油铠甲,猎枪无法打透的大野猪,足有六百斤重。生产队奖励了他一百个工分呢!那年入秋,老猎人进行房屋大修,我当助手,才得以了解了地窨子选址和建筑的全部诀窍。当晚老猎人喝多了,他哭着告诉我,他三十多岁时喝醉了,让媳妇替他进山遛套子,结果误趟上他下的吊死鬼套,套着媳妇的腿把她倒吊到半空。等他下午酒醒还没见媳妇回家时,急忙进山寻找,结果媳妇已经倒吊在空中冻死了。

长白山中的农家。程英铁摄影

霸王圈住房,是我当了记者进长白山林区山场采访时经常居住的深山房舍。这些霸王圈都是用粗大的圆木就地垒砌的类似泥草房的格局,只是房顶也是用圆木铺陈,上面覆盖着桦树皮或者油毡、塑料布。冬季的霸王圈伐木工棚除了搭建着半圈大火炕外,地中间总是点燃一个大油桶做的大火炉,整天燃烧着大木柈子的熊熊烈火。一进霸王圈,就会感到一股热气扑面。我特别用心研究过霸王圈的构造,墙角的接头处都是凹槽叠垒,只有门窗处特别费功夫。而圆木墙壁之间的缝隙,果然是用青苔和黄泥巴堵塞……

一直到上世纪末,我进深山采访,那些三百多年前高士奇记述的“伊车满洲”的居住房舍,依然没有全部消失。现在,经过国家扶贫、泥草房改造工程、建设美丽乡村的政策的全面实施,即便是深山老林中的这些老房子也已经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宽敞明亮的砖瓦房。许多山沟农村也规划得街道宽阔,房屋整齐。有的村庄全部是玫瑰紫或者孔雀蓝颜色的铝合金瓦。老远一看十分漂亮。

那些隐含着关东古老文化的地窨子、山窝棚、马架子等,今后只有到旅游景区或许能看见其踪影。高士奇所记述的“伊车满洲”的房舍状况,后人会越来越难以理解的了。

水墨画般的长白山中的农村。程英铁摄影

满族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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