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狂飙 ——浅析地形因素对绥远抗战的影响

“卢沟桥事变”后,侵华日军主力大举南下河北平原的同时 ,另以一部出北平,沿平绥(北平-包头)铁路向绥远攻击前进。至1937年10月上旬,集宁、归绥(今呼和浩特)、包头等绥远重镇相继沦陷。日军在绥远方向的快速推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该省的地形。对于日本人来说,那里的戈壁荒原和铁道公路简直是一种“鼓励”。不过,他们的兴奋并未维持多久。因为,这些入侵者尴尬地发现(或者说是回忆起),这个“进攻者”的身份不仅仅为他们所专属。一次次的战斗结果证明,即使是在这块不利于防守的地形上,装备简陋的中国军队也能给敌人以有力打击!

易攻难守的绥远地形

绥远简称绥,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的中、西部。清朝时曾在此设归绥道,属山西省。1914年,北洋政府将其与当时的兴和道合并,建立绥远特别区。1928年,国民政府为加强边疆管理,将绥远特别区升级为绥远省,省会为归绥(今呼和浩特)。作为民国塞北四省(绥远、热河、察哈尔和宁夏)之一,绥远省面积约32万平方公里,人口200余万。这里地广人稀,盛产羊毛、小麦和云母,还是中国军马主要产地之一。令日本侵略者垂涎的,不仅是这里丰沛的资源。

20世纪30年代,绥远已成为中、日、苏三大国的利害交叉点。该省北接外蒙古,南界晋、陕,东临察哈尔,西近新疆,是连接中国华北、西北和外蒙古的战略要地。如能将这里纳入势力范围,日军可经绥远经略宁夏、新疆,造成封锁中国,割裂中苏反侵略阵线的有利态势。日本发动全面战争时,也可经绥远南下,使华北和关中两大战略区失去北部和西北的屏障。正因为如此,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于“九一八事变”后赤裸裸地宣称,“依帝国大陆政策的满蒙主义,在占领满州(中国东北)之后应继续图蒙”。为了落实这一侵略计划,日军参谋们对绥远地形进行仔细的研究。

从地形上看,绥远有四大组成部分:戈壁沙漠主要位于外蒙边境至阴山之间,平均海拔在1000至1300米。阴山山脉平均海拔在2400米以内,比高在800米以内。不过,阴山绵延1000公里(西起狼山,东与燕山相连,宽50至100公里),几乎横贯绥远之东西。从作战角度来看,阴山西高东低,南陡北缓,地表多黏土、碎石,间有稀疏杂草和小片树林,非常便于部队分散隐蔽。阴山与黄河之间的河套平原平均海拔1000米左右,清代以来人们在此大规模引黄灌溉,故这里沟渠纵横,土质松软,对部队机动有一定影响。但是,平绥铁路及新修的包(头)宁(新)、归(绥)武等公路,为大兵团的快速运动提供了可能。鄂尔多斯高原位于黄河“几”字形弯曲部和长城之间,海拔约1000至1300米,地表呈波状起伏,中部高,岩石裸露,四周低,沙丘很多。绥远境内的河流,分内流区和外流区两大系统。内流河主要分布在北部,多为时令河,河流短小,不易泛滥,对军事行动影响不大;外流河主要属于黄河水系,夏涨冬落,对部队行动有不小的影响。绥远春秋两季气候温和,雨量稀少,天气晴朗,便于部队行动;夏季降雨过后,河水暴涨,低洼地区多存水,对机械化部队行动有一定影响;冬季常有寒流入侵,人员易冻伤。

对日军而言,绥远地形因平坦开阔、正面暴露,便于己方战车和骑兵集群快速运动与展开,大军补给又可通过那些东西走向的铁路与公路来解决。至于驻守在那里的中国军队——绥远省主席傅作义指挥的第35军,日本人至少在1936年之前并没有将这支晋绥军部队放在眼里。由于此前在中国东北、河北等地多次占到便宜,日本人甚至认为无需自己亲自出马,只要出动一批伪军(至多派几个日本顾问压阵),就能解决这支“杂牌中的杂牌”。但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这片不利于防守的土地上,中国军队打出了一连串酣畅淋漓的反击战。

在不利地形上奏响凯歌

1936年春,日本通过伪“蒙古军政府”控制了察哈尔省的北部和东部地区,对平绥铁路和绥东构成直接的威胁。为图不战而得绥远,从当年6月起,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关东军参谋田中隆吉、天津驻屯军司令官多田骏、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太原特务机关长和知鹰二等人,先后前往归绥进行策反。面对日本人的威逼利诱,傅作义不为所动,并几次挫败伪“蒙古军”(以下简称伪蒙军)的试探性进攻。无奈之下,关东军决定“武力解决”绥远问题。他们以蒙奸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北洋时代的蒙古札萨克和硕杜稜亲王,曾任国民政府“蒙古地方政务委员会”秘书长)所部伪蒙军进驻嘉卜寺(即新明,今内蒙古化德县),李守信伪伪蒙军驻张北(河北张家口市辖县)及庙滩(今张北县庙滩村),王英“大汉义军”驻尚义(属河北张家口),伪蒙军第7师驻百灵庙(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政府所在地),并抽调伪满骑兵5000人进驻察北多伦(属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平定堡(河北省张家口沽源县),形成兵压绥远之势。

11月5至7日,由已迁任化德特务机关长的田中隆吉召集并主持,日伪要员在嘉卜寺召开侵绥军事会议,决定以王英、李守信两部伪军为主力进犯绥远东北门户——红格尔图(当时属陶林县,1954年后该县撤销,并入察哈尔右翼中旗)。会后,关东军派出飞机多架集结于张北及商都(今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商都县)机场,每天飞到绥东及武川一带侦察。11月15日,敌“前敌总指挥”王英率领石玉山、杨守城两个骑兵旅,以及金甲三步兵旅和两个炮兵连等部,号称4万兵力,向红格尔图进犯。为掩护伪军进攻,3架日军飞机窜至红格尔图上空轮番轰炸。此时,红格尔图守军只有晋绥军骑兵第1师的3个连,他们顶着日机的狂轰滥炸,挫败了日伪的最初攻势。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王英增加兵力,对红格尔图发起一轮又一轮进攻。

其间,傅作义抵达集宁指挥作战。他以一部兵力增援红格尔图,稳定防御,主力则隐蔽集结,伺机出击。17日夜,王英发起最后攻势,以主力直扑红格尔图,其余则攻向土城子、打拉村、台道湾等处。18日1时30分,就在日伪军正面攻击不下之际,中国军队突然从其侧后杀出并迅速将其分割包围。日伪军猝不及防,拂晓时分向东逃去。

红格尔图战斗后,傅作义并未满足既有胜利,他决定主动进攻百灵庙。这里是日军所谓的“封锁线的中部”,一旦得手,其东西两方便没法联络。23日,中国军队3个步兵团、1个骑兵团和1个炮兵营自归绥出发,顶风冒雪秘密向百灵庙急行军。当晚12时,中国军队迅速抢占了百灵庙的外围各要点。24日天亮后,中国军队经反复搏斗后突破敌阵,进入庙内。敌人大部被歼,残部退往百灵庙东北35公里处的锡拉木楞庙(位于四子王旗的北部)。9时30分,百灵庙收复!12月2日,不甘心失败的王英又纠集4000余人再次攻击百灵庙,结果非但没能讨得任何便宜,反倒因此失去了锡拉木楞庙。

红格尔图和百灵庙的地形,都谈不上对中国军队有利。前者不过是陶林县一个居民仅百余户的小镇,周围尽是开阔地。显然,在这种地形上单纯“死守”是不行的。傅作义认识到,红格尔图固然无险可守,但敌人在开阔地带进攻时,其密集的队形也是个极好的打击目标。于是,他以一部兵力在正面依托工事坚守,主力则隐蔽移动至敌人侧背伺机。就这样,傅作义利用“突然性”,在不利地形上打垮了来犯之敌。至于百灵庙,其地形对于中国军队更加不利。这里四周环山,各山距庙二三里不等,山外皆是一览无余的开阔草地,里内无村落,几乎没有步兵掩体,白天很难接近。庙舍及商店全都在山里,庙外有大小山口九个,人称九龙口。对盘踞于此的日伪军来说尤为有利的是,山内的庙宇和房舍,很多都是砖石垒筑的,稍加改造,就可成为坚固的防御工事。不仅如此,百灵庙四周的山上也可以构筑阵地。对于这个易守难攻的所在,傅作义依然将取胜的希望寄托在突然性上。不同于红格尔图战斗期间以物理空间上的迂回达成突然性,这一次,他决心通过充分发挥机动性来求得奇袭效果。为此,傅作义集中所有的汽车、装甲车,辅以骑兵和步兵,组成一支突击部队。借茫茫白雪掩护,突击队悄悄向目标逼近。当参战部队全部进入攻击位置后,对面的敌人仍在蒙头大睡中……

对于绥远战场的中国军队来说,巧妙结合地形与战术战胜侵略者,仅仅是个开端。

绥西三战,地形因素终成制胜关键

1939年秋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为扭转战场上的被动局面,决定在全国范围对日军发动冬季攻势。其中,第8战区副司令长官、绥远省主席傅作义受领的任务,是“以一部协调2战区作战,主力攻击归绥附近之日军”。研判敌我形势后,傅作义决定向日军盘踞下的包头发起攻击。这是日伪占领区的西北门户,又因其是平绥铁路的终点,因而与归绥一并成为敌人控制绥东、染指绥西的战略枢纽。如能将这座重镇拿下,一定可以牵动华北日军的大量兵力。

1939年12月中旬,日军察觉到中国军队有反攻包头的迹象,决心主动出击。12月20日,大股日军骑兵在战车、大炮的配合下开出包头,直奔绥西而去。当日军出包头西门不久,中国军队的攻城部队就从北门摸了进来。解决掉门卫后,中国军队向城内各预定目标展开攻击。遗憾的是,当攻城部队正清扫残敌时,日军增援部队赶到。双方在城内外展开激战。23日,形势急转直下,中国军队撤出包头向绥西退去。尽管日军最后重占包头,但此次袭击令其高层大为震惊。为防傅部卷土重来,日军指挥官抽调3万余人,在坦克、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深入河套腹地进行报复性“扫荡”。

1940年1月下旬,日军第26师团和骑兵集团主力逼近绥西,冲破中国军队防线,夺占五原、临河、陕坝等要地。整个2月,中国军队化整为零,以伏击、侧击等游击战在绥西坚持战斗。因“盛”而骄的日军,四处宣称“绥远全省为日军占领,傅作义全军覆没,傅已逃匿”。其笑声未尽,便丢了临河、陕坝。不等对手反应过来,中国军队又向五原发起突袭。3月20日,当中国军队秘密向五原运动时,从俘获的伪军口中获悉敌人的口令。五原城门被轻松打开,各路突击队迅速插向城内各目标。被枪声惊醒的敌人凭借城内工事和建筑拼命抵抗,终因通信设施被破坏,情况不明陷入混乱。

这次对五原的攻击,中国军队形成“关门打狗”的有利态势。五原城内各敌伪据点纷纷告急,由包头、固阳方向出援之敌也被阻击部队挡在半途。激战至3月22日清晨,五原城内残敌被扫荡一空!25日上午,日军增援部队总算进入五原,但这里已变成一座空城。无奈,敌人只好在当日下午撤出五原。克服五原不仅令绥西抗日根据地得到巩固,更使得日伪打通内蒙古、西进宁夏,通过河西走廊进犯新疆的计划胎死腹中!

地形不是制胜的唯一因素

从奇袭包头始,以克复五原终,绥远前线的中国军队浴血奋战三个多月,终以“绥西大捷”(时人对发生在包头、绥西和五原的战斗统称)为第8战区的冬季攻势点上一个圆满句号。回顾这几场战斗不难发现,无论胜负成败,地形均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对包头的攻击所以功败垂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个别部队对地形要素未能足够重视。战前,傅作义考虑到包头的地形及敌情,决定依旧采取奇袭战术,并安排部队专门负责破路与阻援。但战斗开始后,活动在磴口-萨拉齐一带的骑兵部队机械地执行命令,只简单破坏了铁路,未做好就地阻援的准备。如此,酿成严重后果。当城内战斗进入到关键阶段,从张家口、归绥出援的敌人已沿铁路抵达城外。好在撤离包头时,掩护部队利用公路两旁的丘陵、沙窝、红柳滩和草丛等有利地形设置层层阻击阵地,致使敌人纵有汽车和骑兵之机动优势,却不敢深入追击。

包头战役之后,日军利用河套平原上河渠封冻,一度攻入绥西腹地。但中国军队冒着酷寒,或正面阻击或袭其侧翼或扰其后方,最终通过分散游击的战术扭转了被动局面。反攻五原时,傅作义认真吸取了包头之战的经验教训,对战区地理环境进行了充分考虑。就在中国军队对五原城展开攻击的同时,位于乌加河(乌梁素海与黄河支流相连)堤坝就被掘开。此举系有意为之,傅作义根据当地黄河“在春分前后一两天内,一定开河解冻流凌……大约要七八天,船只不通,人马难行”这个特点,在五原的东、北方向制造了一道天然障碍,来限制敌人汽车骑兵的机动优势。此举获得成功。闻知“五原遇袭”后,日军指挥官迅速派出增援部队。当援敌接近五原时,发现城外已然泥浆泛滥,道路尽毁,人马汽车均难以行进。在三天时间里,这股敌人被迫在外围“围观”中国军队对五原的攻击。

从百灵庙大捷到克复五原,绥远战场的中国军队用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提醒着人们:地形是用兵的一个重要因素,对战斗成败的影响很大;但它不是制胜的唯一要素,如果指挥员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哪怕在是于己不利的地形上也能战胜对手!(文\张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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