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3日，曾备受关注的“拉姆案”故意杀人罪犯唐路被依法执行死刑。无数网友回到“黑姑娘拉姆”的账号留言：“正义终至”……

2020年9月14日，网红“拉姆”（本名阿木初）在家中直播时遭前夫唐路泼洒汽油点燃，致极重度烧伤，经半月抢救后不幸去世。在全网的关注下，该案经历了一审、二审，最终，由最高人民法院下达了对唐路执行死刑的命令。

与案件进展同步发生的，是受害者拉姆一家从崩溃中走出，重建生活的漫长过程。在她离开后，姐姐卓玛替她更新着视频账号，宁愿倒贴房租也要留下姐妹两人合开的土特产门店，她曾告诉南都记者，最大的心愿变成了“给妹妹一个交代”。如今，凶手已经伏法，案发时被烧毁的房屋已重建封顶，卓玛分享的视频中，年迈的父亲终于露出了笑颜。

替拉姆更新视频的姐姐

拉姆离去后，姐姐卓玛替她更新着70多万粉丝的短视频平台账号，只是做不到像妹妹那样勤。

视频中的风景仍美得惊人。4月，拉姆父亲的房子（即案发地）周围开了一丛丛牡丹花，5月是羊角花；到了盛夏，院子里种的大蒜、辣椒和西红柿都长势喜人，花椒和土豆可以收获了；7月，开始上山采松茸，摘野生菌；9月摘辣椒，打核桃……面对镜头时，比拉姆大4岁的卓玛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但她似乎希望用这种分享的方式，让关注的流失变得缓慢一些。

拉姆去世后，姐姐卓玛替她更新账号。

在这些由卓玛发布的视频中，并没有反复表现出浓重的悲伤，多数时候仅仅是在说一些日常琐事：父亲的房子住不得了，所以4只家猫变成了流浪猫，但当主人回来看时，它们还会偎上来；冬天到院子里洗衣服，结果发现水龙头冻住了，最后也没有办法洗；一家人想把石头房子修起来，于是花了几天时间搬来很多旧建材、旧石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姐妹俩的母亲已去世多年，很多时候，卓玛都是和父亲一起行动，除了干家务活，也陪他看看风景，逛逛周围的旅游景点。许多曾经被拉姆的勤劳和善良吸引的粉丝，也同样感受到了卓玛“苦中作乐”的精神。他们在评论区关心道：“干活的时候小心一点斧头，拿木头时别扎着手！”也会忍不住给她出主意：“姐姐可以大声一点，不要害羞”“应该好好把这个号用起来，拍视频，学剪辑，走互联网路线”……

这些用汉字写成的评论，绝大多数是卓玛能看懂的，少部分也不甚明白。不过，她能接收到网友们的善意，她对南都记者说：“我也非常地感谢他们，因为从我妹妹出事以后，说实话是他们给了我勇气坚持下去。”

2021年1月26日，卓玛尝试用妹妹的账号发表了一条视频，介绍“皮很薄的核桃”，还有“很红很香的花椒”，并在评论区留下了自己的账号，“有需要特产的朋友可以关注我，里面有个商品橱窗……”

拉姆和姐姐卓玛。

卓玛自己的账号，现在的昵称叫“坚强的走下去”。点进这个账号的主页，最早一条公开视频发布于2018年4月，那时她还是一个梳着歪马尾、打扮时髦的俏皮女生，喜欢和妹妹一起在镜头前唱歌跳舞、拍搞笑段子，偶尔也“自恋一下”，发一些自己精心打扮的美照。妹妹遇害之后，她在视频账号的分享基本变成了素面朝天的忙碌场景，微信朋友圈更是几乎成了“发货日常”。每个打包视频，都会被她配上一句“谢谢照顾”。

卓玛、拉姆和父亲（从左至右）。

姐姐说，拉姆在的时候，曾经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而现在换她“继续向前努力奋斗，撑起这个家”。只是极个别时候，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想起“满满的美好回忆”，她会流露出对拉姆深深的思念：“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该有多好……可惜没有如果，只有遗憾。”

离婚后未躲过的暴行

在姐姐眼中，拉姆“是一位非常励志的藏族姑娘，一位非常孝顺的女儿、一位伟大的母亲和贤惠的妻子”。她出生于1990年，面容甜美，能歌善舞，开朗热情。为了陪伴父亲和两个未成年儿子，拉姆自知可以选择外出打工，却一直留在了山里，跟着父亲上山挖药换钱。余暇时间，她和姐姐卓玛一样，从2018年开始发布短视频。尽管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但她在镜头前也多半是噙着笑的，有时随性来上一段歌舞，不难理解网友对她的喜欢。200多条视频，就积累了290多万点赞，在当地已经可以算是“网红”。

2020年9月14日晚，她刚刚和父亲从海拔4500米的高山上归来，换上洁白的民族服装，梳起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在父亲家打开手机摄像头直播，不料被前夫唐路突然袭击。20时50分许，有正在观看直播的网友发现屏幕一黑，接着听到凄厉的呼救声。当家中其他人从睡梦中惊醒，冲下来营救时，惨烈的事实已无可挽回。

警方通报称，拉姆系被前夫唐路使用汽油泼洒后点燃，致身体大面积烧伤。接到报警后，县公安局及时出警，将犯罪嫌疑人挡获，伤者被送往阿坝州人民医院治疗。《诊断证明书》显示，拉姆罹患极重度烧伤、复合伤。经过转院、网友踊跃捐款和为时半个月的施救，9月30日21时许，她因伤势过重，宣告不治。

唐路的极端暴行，令拉姆的至亲久久不敢相信。据家人说，2008年前后，18岁的拉姆嫁给唐路，近13年的婚姻中，共生育了两个儿子。姐姐卓玛对南都记者说，家庭暴力在当地绝不算什么“正常现象”，如今更是极其少见的。关于家庭生活，她只听妹妹有过零星的抱怨，直到2020年3月9日，妹妹突然打来电话说，跟唐路离婚了，她才逐渐得知，多年来拉姆屡受其家暴和威胁，但为了孩子和娘家人的安危，一次次隐忍和“回头”。甚至在与唐路第一次离婚后仅15天，她又同意了复婚。5月，再次遭到唐路殴打后，拉姆才彻底醒悟，坚决要与唐路解除婚姻关系。据当地通报，2020年6月24日，经县人民法院主持调解，双方“自愿协议离婚”。

随后的那个夏天，她发表的视频常常是在“上山挣钱途中”，看起来已然走出阴翳。谁都没想到，二次离婚3个月后，唐路会突然闯入点燃仇恨之火，酿成家破人亡的惨剧。

拉姆不幸去世后，她生性老实的父亲更加沉默寡言，姐姐卓玛也变得不太爱说话了，“就喜欢沉默，然后一个人待着”，并且经常失眠。有一次，她在微信朋友圈给妹妹写道：“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做你的姐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保护你，希望下辈子你让我做你的哥哥，让我保护你……”

终于到来的“了结”

从2020年9月开始的每一天，卓玛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案发当年12月10日，唐路被检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2021年4月，案件移交到法院，此后，拉姆娘家人很久没收到开庭的消息。卓玛形容自己的心情“很难熬”、“度日如年”。每更新一条视频，她常被网友留言追问：“那个男的判了吗？”“案子有结果了吗？”她也只能不断地重复“还没有呢”。

案发一周年时，南都记者曾回访卓玛，她透露说，与其说是她变得坚强，倒不如说是只能往前走，“要不然如果我倒了的话，我妹妹、我爸爸那些事情怎么办？”妹妹的粉丝、各地网友及爱心人士的持续关注、鼓励和陪伴，对她而言，真的已经成为“活下去的勇气”。

正义不会缺席。

2021年10月14日9时，“拉姆案”在四川省阿坝州汶川县人民法院一审开庭，由阿坝州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历经5小时的庭审之后，阿坝中院当庭宣判被告人唐路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赔偿因犯罪行为给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造成的物质损失。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人唐路致阿木初死亡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且犯罪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所犯罪行极其严重，依法应予严惩。

一审宣判当晚，卓玛欣喜地写道：“今天妹妹的事情终于有结果了……庭审结束后，我和家人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家，来到妹妹水葬的地方，终于给妹妹一个交代了，我告诉妹妹希望她可以安息，我会照顾好爸爸和妹妹的两个孩子。”但不久之后她便透露说，被告人唐路提起了上诉，这意味着案件还没有正式告终。

2021年12月28日，“拉姆案”二审开庭，未当庭宣判。今年3月23日，南都记者从知情人士处获悉，该案二审判决维持了一审原判，被告人唐路犯故意杀人罪，被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

7月23日上午，阿坝中院通报称，该院遵照最高人民法院下达的执行死刑命令，对故意杀人罪犯唐路验明正身，依法执行死刑，阿坝州人民检察院依法派员全程监督。行刑前，安排罪犯唐路会见了其家属，依法充分保障了被执行罪犯的合法权利。此前1天，姐姐卓玛在个人账号发文称，“愿所求皆所愿。”她还特意登上拉姆原先的账号，分享房屋已经重新建好的消息，晒出自己和父亲的笑颜。“这边的人在跳锅庄……”她高兴地对屏幕那边的人们介绍。有网友留言说：“终于看到爸爸笑了。”

谈到未来的打算，卓玛对南都记者说，给父亲把房子建好之后，她想去完成妹妹没能完成的那些心愿（比如她知道，孝顺的拉姆一直希望带父亲去一次布达拉宫），然后就是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妹妹最放心不下的那些人。“我也会好好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最后我还是想对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们，说一声谢谢。”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