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万保守党党员将唐宁街10号的钥匙交给了英国外交大臣丽兹·特拉斯。

当地时间9月5日，英国议会下院保守党籍议员团体“1922委员会”主席格雷厄姆·布雷迪公布了保守党党首选举的投票结果。现任英国外交大臣特拉斯击败竞争对手、前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赢得党首选举。由此，特拉斯接替约翰逊执掌唐宁街，成为英国历史上第三位女首相。

在结果公布后，特拉斯上台发表获胜演讲。她赞扬了其他保守党领袖候选人，尤其是苏纳克。特拉斯指出，这场竞选是“艰苦的”，但显示出了保守党内人才的“深度和广度”。

接下来，特拉斯将前往苏格兰接受任命。根据英国白金汉宫发言人披露的消息，由于持续的“行动不便”，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将于9月6日在苏格兰巴尔莫勒尔度假地任命特拉斯为新首相。

特拉斯今年47岁，曾接连在卡梅伦、特雷莎·梅和约翰逊三名首相的内阁中担任多个职位。回顾特拉斯的竞选之旅，从着装到主张，她俨然将自己塑造成了下一个撒切尔夫人。特拉斯对撒切尔也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称她扭转了英国的困难时刻，是“一个真正改变世界的领导人”。

眼下英国再次面临困难时刻，英国通货膨胀达到了40年来的最高水平，严峻的经济形势，不断飙升的能源价格，让数百万家庭陷入困境。保守党党员显然期待着特拉斯能履行自己的承诺，成为下一个撒切尔夫人，带领英国走出困境。

英国第三位女首相

特拉斯几乎是毫无悬念地赢下了这场保守党党首之战。

当地时间9月5日，英国保守党党首选举投票结果正式公布。特拉斯赢得了81326票，击败了获得60399票的苏纳克，赢得党首选举。由此，特拉斯接替约翰逊执掌唐宁街，成为英国历史上第三位女首相。

当地时间2022年8月31日，英国伦敦，特拉斯举行最后一次竞选集会。图/IC photo

在选举保守党党首的第一阶段投票中，358名保守党下院议员用5轮投票将特拉斯和英国前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送入了决战。随后，在所有保守党党员的选择下，特拉斯在一对一决战中战胜苏纳克。

回看这些日子的竞选之路，在第一阶段的前四轮投票中，特拉斯都排在第三位，直到最后一轮才以微弱优势反超前国防大臣彭妮·莫当特，拿下进入决赛的入场券。英国保守党前党魁伊恩·邓肯·史密斯表示，特拉斯的竞选在最后一刻表现强劲，她在英国“脱欧”后的监管改革计划和帮助低收入人群的方案，说服了更多保守党议员。

进入第二阶段的六周竞选之旅后，数次民意调查显示，特拉斯在保守党内部的支持率领先于苏纳克。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崔洪建对新京报记者表示，特拉斯的优势在于从政经验丰富，从司法大臣到外交大臣，她几乎任职过政府所有的重要部门，代表着保守党内部最保守的一派。

从“初赛”到“决赛”，参加投票的基本盘也发生了明显变动。做选择的从300多名保守党下院议员扩大至所有保守党党员。崔洪建补充道，这也体现出来自各行各阶层的16万保守党党员对政治的保守性，他们更愿意选择具有英国传统政客标配属性的特拉斯，而非可能会冲击他们世界观的苏纳克。

此外，相比于苏纳克，特拉斯对于约翰逊的忠诚度也成了保守党党员纳入考量的指标。

今年7月初，约翰逊政府陷入丑闻，保守党副党鞭克里斯·平彻被爆酒后猥亵同事，约翰逊也因处理此事不及时、不到位而备受批评。当地时间7月5日，苏纳克表示对约翰逊失去信心，宣布辞去财政大臣之职，随后引发一波“辞职潮”，可以说他的辞职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约翰逊本人最终垮台。

虽然约翰逊宣布辞去首相之职，但他仍在保守党基层成员中很受欢迎。因此，苏纳克被许多保守党议员指责是背叛者，甚至被批评对约翰逊发起了“政变（coup）”。相反，特拉斯一直保持着对约翰逊的忠诚，由此得到了保守党右翼的支持。民调数据显示，她也是基层选民更为青睐的首相候选人。

“政治变色龙”

回顾“70后”特拉斯的政治生涯，似乎很难找出她一以贯之支持的政治理念，从激进的废奴主义者到欧洲怀疑论的旗手，她不断变化的政治立场，让其批评者不禁发问，“特拉斯到底主张什么？”

1975年，特拉斯出生在英国牛津，父亲是利兹大学的数学教授，母亲是一名护士。在如今已是保守党党首的特拉斯看来，她出身于“工党左翼”（to the left of Labour）家庭。随后，特拉斯辗转在苏格兰和英格兰北部等传统上并不支持保守党的地区长大。

考上牛津大学后，特拉斯先是成了自由民主党的活跃成员，支持许多与当下主流保守主义立场完全相悖的立场。例如，呼吁大麻合法化，主张废除王室。然而，就在她慷慨激昂发表一篇呼吁结束君主制演讲的两年后，1996年特拉斯转身加入了“看起来更为理智”的保守党。

当地时间2022年9月4日，英国伦敦，特拉斯出席活动。图/IC photo

特拉斯自2010年起担任代表英格兰东部的西南诺福克郡议员，两年后进入政府部门任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指出，自加入保守党以来，她曾在卡梅伦、特雷莎·梅和约翰逊三名首相手下担任过好几个不同的内阁职务，她像是“政治变色龙”（political chameleon），热情地支持着所有能想到的意识形态。

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特拉斯在英国“脱欧”问题上立场的反复。2016年，特拉斯是坚定的“留欧派”，认为留在欧盟符合英国经济利益，她还专门在《太阳报》撰文，直指英国“脱欧”的三重悲剧。

如今的特拉斯摇身一变又成了强硬的“脱欧派”，认为“脱欧”给英国提供了改变事情运作方式的机会，呼吁英国抓住离开欧盟的机会实现经济转型。她甚至威胁要废除英国所有剩余的欧盟立法，并推翻约翰逊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

曾与特拉斯共事的同僚也注意到她来回转变的政治立场。上世纪90年代，自由民主党议员尼尔·福塞特(Neil Fawcett)曾与特拉斯一同竞选。在福塞特看来，无论特拉斯在谈论什么内容，她都只是想取悦受众而已。“我真不知道她是否有一刻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从自由民主党成员到坚定“留欧派”，再到保守党传统价值观念的代言人，特拉斯在各种化身之间游走，背后却始终有一条主线将其不同身份相连。《外交政策》指出，特拉斯不变的主线在于，为了取得成功，她愿意说任何话。

事实上，政治家们在从政路上改变年轻时的思想方向并不罕见。赫尔大学政治学高级讲师西蒙·李（Simon Lee）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从特拉斯在英国“脱欧”问题上的摇摆即可看出，她改变意识形态立场，似乎更多是出于职业发展的目的，而非出于政治原则。

即便被媒体冠以“政治变色龙”的称号，这也并未令她失分太多。崔洪建指出，特拉斯来回变换政治立场虽然会被批评者抨击不够忠诚，但在英国的政治环境下，这也可以被解读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她最终选择站在大势所趋的一方，她就不算是输家。

下一个撒切尔夫人？

1983年，年仅7岁的特拉斯在小学的模拟选举中扮演当时的首相撒切尔夫人，但选举结果并不好，她没能说服任何一名同学为她投票。

将近40年过去了，类似的场景再次上演。不过，这次不同的是，特拉斯凭借“新撒切尔夫人”的角色，成功拿下英国首相之职。

尽管多次强调并未试图效仿任何人，但当特拉斯以撒切尔夫人的经典造型——身穿一件胸前系着大蝴蝶结的白色丝绸衬衫和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出现在保守党党首辩论现场时，她显然想在英国民众心中把自己塑造成下一个撒切尔夫人。

这种模仿也在情理之中，对于16万保守党党员来说，撒切尔夫人仍是一个十分受人尊敬的人物。《纽约时报》指出，她在党内的地位或仅次于丘吉尔，撒切尔夫人对保守党基层成员的影响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

当地时间2022年8月25日，英国诺里奇，特拉斯出席竞选活动，参观食品产业园区。图/IC photo

接连经历了“脱欧”、新冠疫情的英国经济停滞不前，俄乌冲突更是导致能源价格上涨，引发了一场生活成本危机。与此同时，英国政府的税收达到70年来的最高水平。在此背景下，特拉斯主张自由贸易、低税收、小政府，这些政策取向几乎与撒切尔夫人如出一辙，并立即与保守党基层产生了深刻共鸣。

“我将在就任首相的第一天把钱放回人们的口袋，推动经济增长，为民众提供机会。”特拉斯说道。她的减税议程也得到了部分党内人士的支持。英国国防部长华莱士、英国下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图根哈特都盛赞特拉斯的减税计划，称其真正建立在保守党的原则基础上，是刺激经济的最佳方式。

然而，特拉斯的减税计划遭到了苏纳克的“炮轰”。苏纳克认为只有先管控住通货膨胀，才能进一步考虑减税，指责特拉斯的大规模减税将引发更严重的通货膨胀，甚至导致英国经济崩溃。

事实上，减税问题上的分歧恰好体现出特拉斯是个典型的政客。崔洪建指出，特拉斯尽管从政经验丰富，但她并非有专业学识背景的技术性官僚，特拉斯只是通过适应不同角色来发表观点。减税显然能让她在政治上得分，符合民众对于减负的期待。至于减税对英国经济长期带来的影响，她闭口不谈，既能得到空口许诺的好处，又不愿承担可能带来的后果。

对内号称代表保守党传统价值观，对外特拉斯似乎也有意再现撒切尔夫人那般带有强烈民族主义色彩和不妥协的风格。

在竞选期间，特拉斯多次语出惊人。在保守党领袖竞选活动上，她表示会在必要时候按下核按钮，释放核毁灭。被问及如何看待法国总统马克龙时，她直言“马克龙是敌是友暂无定论”。在对华问题上，特拉斯也大放厥词，声称要给中国贴上“威胁”标签。

特拉斯的言论被许多保守党内部人士批评哗众取宠。西蒙·李表示，显然特拉斯缺乏整体战略性思维，“她像约翰逊一样，只是个投机者而已。”

不过，竞选的言论或只留在竞选期间。崔洪建表示，特拉斯了解民众想听什么，只有明确的立场和鲜明的观点才能吸引民众对她的支持。此外，在竞选期间的表态较为特殊，特拉斯那时还未成为首相，个人表态并不代表政府，也不会立即转变为政策。在成为首相之后，特拉斯或更谨慎，其对外政策将需要在不同意见中取得平衡。

被内外夹击的新首相

如今赢得保守党党首选举仅仅是个开始，特拉斯即将接手领导的是一个曾三次把在位领导者赶下台的政党。

这场党内领导人的竞选也把保守党内部的矛盾暴露得淋漓尽致。英国《卫报》指出，特拉斯和苏纳克的辩论场景像是一场残酷的决斗，他们试图在生活成本、英国“脱欧”等问题上将对方无情地撕碎。仅从辩论来看，或许很难相信他们两人来自同一个政党。

由此看来，特拉斯上任后的首要任务或来自党内。《纽约时报》指出，特拉斯须先团结一个在约翰逊执政时期因戏剧性事件而四分五裂、选民支持率不断下降的政党。

可以预见整个过程将十分艰难。根据第一阶段的五轮投票结果来看，她并不是保守党议员最青睐的人选，只是来自社会各阶层的16万保守党党员将她送进了唐宁街10号。这意味着她的领导权力来自议会之外的政党成员，而非议会本身。

当地时间2022年8月23日，英国索利赫尔，特拉斯参观捷豹路虎工厂。图/IC photo

这或让特拉斯的首相之位不可避免变得软弱。英国《卫报》指出，从现实意义上讲，特拉斯是外界强加给议会的首相。虽然在狂风暴雨般的经济危机中，保守党至少会在几周内团结起来支持新首相，但问题总会浮出水面。例如，她必须管理一个并不想由她领导的议会，选择既同意任职又不同意她主张的人出任部长，这或让保守党变得难以管理。

特拉斯已经是保守党6年内换上的第四个首相。崔洪建指出，尽管保守党已连续执政12年，但它一直通过非常态的权力交接来解决党内矛盾。因此，接下来特拉斯须巩固在党内的地位，找到保守党内的主流，以此制定政策应对挑战。

特拉斯对此也早有预料，当她迈入唐宁街10号大门时，等待她的将是一场“风暴”。

这场“风暴”名为通胀。英国通货膨胀达到了40年来的最高水平。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甚至预测，英国2023年的经济增长率将为零。严峻的经济形势、不断飙升的能源价格使数百万家庭陷入能源短缺。

这时，特拉斯作为首相和候选人的不同之处便显现了出来。彭博社指出，特拉斯讨厌施舍，但随着生活成本危机的到来，她不得不四处开出支票。特拉斯热衷减税，但兼顾英国长期的经济发展，她也负担不起太大规模的减税。

除了即将到来的冬季危机，特拉斯上台后，还将继续面对英国“脱欧”遗留的现实问题。

从竞选言论来看，几乎没有迹象表明特拉斯希望重启与欧盟的关系。原本为了避免英国在“脱欧”后出现不确定性和混乱，英国政府自动将数千项欧盟法律法规纳入了英国法律，以便它们在英国“脱欧”后依然适用。但特拉斯认为这些法律阻碍了企业发展，承诺在当选首相后废除所有仍适用于英国的欧盟法律。

今年6月，特拉斯还向议会提交议案，正式公布单方面修改“北爱尔兰议定书”部分内容的具体计划。《北爱尔兰议定书》是“脱欧”协议的一部分，主旨是在英国“脱欧”后，英国北爱尔兰留在欧洲单一市场与欧盟关税同盟内，并不与爱尔兰之间设“硬边界”。但这也意味着，英国大不列颠岛进入北爱尔兰的部分商品就需要接受海关和边境安全检查。英方认为，这导致北爱尔兰与英国其他地区贸易产生了裂痕。因此，英方一直主张对《北爱尔兰议定书》进行修改。此次提案还引发欧盟委员会对英国政府发起违约司法诉讼。

彭博社指出，“脱欧”言论和强硬立场是目前团结保守党内部的一种有效方式，但特拉斯也须在其中找到恰当的平衡，避免与欧盟引发一场贸易战。

“英国经济即将陷入深度衰退，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将面临冬季危机，英国学校也无法负担教室取暖费用。在此种种基础上，如果特拉斯持续推动立法修改《北爱尔兰议定书》部分条款，英国将与欧盟发生重大矛盾。届时英国有可能发生严重的社会动荡。”西蒙·李说道。

眼下，留给特拉斯应对这一系列危机与挑战的时间并不多。保守党官员认为，下一任首相将有两年时间来稳住局势，普遍预计英国将在2024年举行下一次选举，届时保守党将寻求创纪录的第五次连任执政。

在此期间，特拉斯的作为或相当有限。西蒙·李指出，试图团结这个分裂的保守党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虽然寻求与欧盟发展更好的关系将对英国有利，但此类主张将不受大多数保守党人的欢迎。因此，可以预见特拉斯将像约翰逊那样推行具有民粹主义，且最终会造成混乱的政策。“英国注定要迎来一个充斥着不满的冬天（A Winter of Discontent）。”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