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第七十七回：出门做客，袭人安排宝玉穿旧衣，豪门公子，作诗赚取贵重礼物

查抄大观园后，王夫人将晴雯撵走。当天晚上，宝玉梦中惊醒，预知晴雯将要死去。

天亮之时，准备派人出去询问时，王夫人派小丫头前来让宝玉跟着贾政一起外出作客。

原来有人请贾政外出寻秋赏桂花，贾政决定带贾宝玉、贾环和贾兰一起前往。

袭人作为管家大丫头， 一面催宝玉起来盥漱。一面去取衣。

“因思跟贾政出门，便不肯拿出十分出色的新鲜衣履来，只拿那二等成色的来。”（《红楼梦》第七十七回）

袭人心细如发，为何贾宝玉跟着贾政出门做客，她不准备新衣反而拿出旧衣呢？

袭人至少有三个考虑。

一是贾家已经没落，对内对外都要低调做人。

查抄大观园时，贾家已经开始没落。贾探春和薛宝钗分别以不同方式透露出这个残酷事实。

查抄的当天夜里，贾探春事先得到消息，开门而待。检查期间，贾探春怒斥：

“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红楼梦》第七十四回）

江南甄家与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甄家被抄家，预示了贾家在劫难逃。

查抄大观园后，薛宝钗执意搬出大观园，王夫人出面挽留，薛宝钗先说母亲生病、哥哥娶妻等原因后，婉转劝慰王夫人：

“今日不但我执意辞去，之外还要劝姨娘如今该减些的就减些，也不为失了大家的体统。据我看，园里这一项费用也竟可以免的，说不得当日的话。姨娘深知我家的，难道我们当日也是这样冷落不成。”（《红楼梦》第七十八回）

从贾探春和薛宝钗所说可知，贾家已是内外交困之际，在这种情况下，贾家人出行，必须低调，不能张扬。

二是贾政不喜欢铺张浪费，尤其是对贾宝玉要求非常严格。

贾政对贾宝玉不仅读书要求严格，对他的日常生活也要求非常严格。

贾探春攒了钱，让贾宝玉出门替她多买一些市面上“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竹编、根雕等民间工艺品。

求人办事，自然要有所表示，于是贾探春许诺还像上回一样作一双新鞋给宝玉。

宝玉听完后，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做的。我那里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作这样的东西。’……’”

贾探春给宝玉做鞋时，贾府还在鼎盛时期，在这种情况下，一双鞋尚且能引起贾政的反感，贾家败落时，袭人更不能给宝玉穿新衣。

三是半旧恰是富贵之气，袭人给宝玉穿旧衣符合荣国府的“家风”要求。

贾府历经百年富贵，虽然进入末世，但是富贵之气犹在。

富贵之气是什么样？其实是“半旧”模样。

林黛玉第一次进贾府，拜访贾政时，看到他和王夫人的日常起居在荣禧堂东边的三间耳房内。 炕上东边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西边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挨炕摆放的三张椅子上面搭着的也是“半旧的”弹墨椅袱。

为了怕读者对“半旧”之物产生歧义，脂砚斋对“半旧的”进行解读：

“三字有神。可见荣禧堂正室中的华丽陈设也不是家常用度。可笑最近小说中，不管什么地方，就说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字眼。”

为了证明“半旧”是富贵之相，脂砚斋借助宝玉穿新衣时再次留下批注。

正月期间，宝玉趁去宁国府做客之机跑到袭人家，袭人看宝玉穿的是正式出门的衣服，就问：“你特地为往这里来又换新衣服，她们就不问你往哪去的？”宝玉说：“是往珍大哥那里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脂砚斋在此留下批注：

“肯定有袭人这一问。看到这儿又笑尽小说中无故家常的时候穿红挂绿、绮绣绫罗等话，自以为是富贵语，究竟反是寒酸话。”

脂砚斋两次批注深刻表明，“半旧”才是富贵之相。

袭人作为“准姨娘”，对贾政的喜好，荣国府的家风了如指掌。

所以，贾宝玉跟着贾政出门，袭人没有给他准备新衣，而是准备了二等成色的衣服。

袭人的做法没有错。贾宝玉跟着贾政外出，不仅没有丢人丢丑，反而受到梅翰林、李侍郎、李员外、庆国公等人的赏识，送给他不少礼物。

一身旧衣，开口便是锦绣文章，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宝玉，低调而有内涵。

从他所得礼物可知，穿着二等成色衣服的宝玉，当好了荣国府的代表，撑起了贾家百年的门面，成为人人仰慕的贵族公子。

注：本文资料引自《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80回本/《红楼梦》程乙本·启功校订/《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