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千亿产业可能将垮台。
却得到了大量的欢呼。
前两天,义乌有商户透露,当地市场监管局要求其下架槟榔,不得销售;
随后,四川省也发布通知,要求加强槟榔制品销售监管,下架作为食品销售的槟榔制品。
这被视为推动对槟榔严格监管的里程碑式事件。
众多网友拍手称快。
更有网友表示,早就应该如此,全国都应该如此抵制槟榔。
从2009年公众开始意识到槟榔的危害至今,13年过去了,为什么监管槟榔的这条路走得如此艰难?
槟榔这枚小小的绿色果实,为什么如此招人恨?
我们为什么痛恨槟榔?
槟榔虽小,实则为“恶魔果实”。
在槟榔大省湖南,湖南口腔医学会会长翦新春就曾提到过一个可怕的现实:
“我们病房一共有50张病床,其中有45个病人是口腔癌,这45个人中有44个有嚼槟榔的习惯。”
看起来无毒无害,可槟榔却有着成瘾性,长期食用会导致毁容,甚至有很大概率诱发口腔癌。
早在2003年,世卫组织下属的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就已经把槟榔确立为一级致癌物。
如果有人要将癌症卖给你,相信你一定会觉得对方神经病。
可如果这致癌物是混迹在众多食品中,以“提神醒脑的健康小零食”形式出现呢?甚至,也许你的亲人,朋友都在吃呢?
槟榔,就是以这样“人畜无害”的样子出现的。
槟榔随处可见,价格平易近人。
随意走进一家小卖部,都能看到槟榔混迹在一堆零食中,十来块钱就能买到一包。
在海南和湖南这两个槟榔大省,到处都是槟榔专卖店。
地上也随地可见斑斑的槟榔汁液。
湖南的出租车司机王明是这么介绍槟榔的:
“在我们这里估计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嚼槟榔,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
为了劝人尝试槟榔,人们还编出了“槟榔加烟,法力无边”、“槟榔加酒,永垂不朽”这样的顺口溜。
槟榔成了价格低廉而又方便的社交工具。
而在槟榔风靡的同时,湘雅医学院分析了长沙5所医院2006~2016年就诊的口腔癌患者,发现槟榔导致的口腔癌人数在10年间增加了近20倍。
2017年,湖南省男性居民口腔癌和咽喉癌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是2015年全国中部地区的2倍还多。
更可怕的是,即使治好了,口腔癌对人生的毁灭也还没到终点。
《槟榔王国中的“割脸人”》一文中,曾记录了一名槟榔痴迷者的遭遇。
因为口腔癌变,他不得不手术切除了大部分左脸。术后,因为神经压迫,他的左眼也彻底失明。
槟榔对人的侵蚀,是先从牙齿开始的。
嚼食槟榔不久后,牙齿就会变得极其敏感,有的人连吃香蕉这种软的食物都会觉得牙酸得难以忍受。
紧接着,是口腔的异常。
武汉某音乐学院的一名学生,在学会吃槟榔才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发现自己的嘴张到最大,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勉强放进去。因为咀嚼槟榔,他的口腔黏膜几乎全部纤维化。
再往后,口腔会逐渐溃烂。
很多人的病症是从一个口腔溃疡开始的,先是脸上出现一个小洞,后来越来越大,等到完全溃烂,半张脸都没了。
吃东西时,食物的残渣会从脸上的溃洞中流出来。
整个进程是极为快速的。
上瘾槟榔用不了几年,口腔就会发生明显改变,进而癌变。
而治愈者,形容治愈后的感受,是“生不如死”。
割脸后,基本已没有生活质量可言,狰狞的伤疤和与常人迥异的外貌,让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旁人像看怪物一样注视。
有舌头发生病变患者,割掉了大半舌头。从此失去了味觉,连吞口水都变得艰难异常。
上个月,歌手傅松患口腔癌去世,年仅36岁。
在被口腔癌折磨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曾多次以自己为鉴,告诫网友“远离槟榔”。
视频里,他的脸已然溃烂得无法挽救。
恶魔果实槟榔,可以说造成了无数的家破人亡。
正因如此,义乌和四川的这两则禁令才如此大快人心,哪怕这只是地方性指令,还并未全国普及。
要知道,就这小小一步,已然花费了十多年的努力。
这个进展,有多来之不易?
13年前一个流行病学调查,被公认为媒体和公众意识到槟榔危害的开端。
2009年,当时担任湘雅二医院口腔医学教授的凌天牖,带领学生进行了一次流行病学调查。
调查的结果显示,湖南地区的口腔纤维化的患病率高达1.06%。每100个人里就有至少一个人患病。
而口腔纤维化,是口腔癌的前兆。
在国际上,槟榔被公认为是口腔纤维化的致病因素。湖南,正是国内的槟榔消费大省。
其实早从90年代起,凌天牖就关注到了槟榔的危害,2009年调查报告出来后,他更是开始积极地普及槟榔的危害。
他见过太多惨剧的发生:
“我们现在得口腔癌最多的是三十岁到六十五岁之间的男性,特别是农村,一个三十几岁的人,他们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一个人得了口腔癌,就把一个家庭毁掉了。”
凌天牖担任了十余年湖南省政协委员,也曾多次在会议上提及槟榔的危害性,向国家相关部门提出建议,希望对槟榔进行相应管控。
然而,这是一个太为庞大的产业了。
它像是一列高速奔驰的火车一样势不可挡,凌天牖拦不住它,甚至连减缓都很艰难。
据《中国市场监管报》数据,2011年至2018年,中国槟榔产业产值从558亿元上涨至781亿元,且呈继续上涨趋势。
在凌天牖教授参与的会上,槟榔协会、食品研究部门、地方政府和卫生部门的意见始终无法统一。
凌天牖甚至收到了“死亡威胁”。
曾有人威胁凌天牖,要用80万元买他的人头,而凌天牖妻儿家人也都在湖南,自此,听闻是有关槟榔的采访,他的学生都会替他拒绝。
不仅仅是凌天牖,研究槟榔问题的几个教授,都受到过威胁,不准发声。
哪怕是试图揭露事实的博主,也遭受到了同样的威胁。
《瞭望东方周刊》记录过这样一件事,2010年一位新闻学院的学生卧底槟榔厂,身份暴露后,他被警告如果发出报道,槟榔厂将出资买他的人头。
而B站一个发视频谴责槟榔广告的up主,也受到了类似的威逼利诱。
与槟榔的斗争,尤为艰险,进步异常缓慢。
但在这样的威胁之下,凌天牖等人也尽着最大的努力。
也不断有媒体和民间科普博主、受害者勇敢发声,向公众普及槟榔的危害。
在这样日拱一卒的坚持下,公众的认知逐渐提升:
2013年的时候,仅有15%的人获知槟榔有致癌物,而到了2020年,槟榔研究者曹雨进行的调查中,已经有64.4%的人知道了槟榔会上瘾,有51.9%的人知道了槟榔有致癌。
而这次义乌和四川严禁槟榔作为食物销售政策的出台,得到广大民众的拥护,更是让很多人预测:
这个接近千亿的市场,很快就要“凉凉”了。
十三年后,我们终于蹒跚着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足以令我们欢呼。即使摆在眼前的路,还依旧漫长。
我们还有多长的路要走?
禁槟榔如此艰难,是因为槟榔产业,牵一发而动全身。
首先是民生问题。
根据《海南日报》的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年底,槟榔是海南230万农民的重要经济收入来源,占全省农业人口的41.37%。
一刀切断槟榔产业,将导致百万农民难以为继。以至于有人发出了“电车难题式”的提问:
是要砸掉百万人的饭碗,还是送更多人的命?
而更深层的,槟榔还涉及到文化问题。
在学者曹雨的书《一嚼两千年》中提到,槟榔在中国的流行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也留下了很多槟榔文化。
苏轼就曾写过不少有关槟榔的诗句,他写海南姑娘吃槟榔后脸潮红的媚态“暗麝著人簪茉莉,红潮登颊醉槟榔”,也专门写下过《食槟榔》描绘初吃槟榔时从惊恐到享受的场景。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也描写过槟榔树。
邓丽君也曾尝过一首《采槟榔》,歌唱采槟榔的小伙和姑娘的爱情故事,很多人就是从这里认识槟榔的。
而槟榔在民间的流行,还与槟榔能治瘟疫的传说相关。
在民间流传着这样两则故事:1649年,清兵过境后湘潭瘟疫爆发,有一个徽商教当地人吃槟榔后,瘟疫就消失了。1779年,瘟疫再袭湘潭,很多人得了鼓胀病,县令下令让大家嚼食槟榔,病就好了。
后来有人考证过,瘟疫确有发生,但是槟榔在史实中并没有记载。
但这样的一代传一代,谣传似乎就成了史实。
在2016年,“槟榔文化”甚至还入选了湖南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直到今天,还有槟榔协会拿“传统”和“历史”说话。
在傅松呼吁大家不要吃槟榔的短视频下,排名第一的评论是:傅松得病是因为吃了杂牌槟榔。
改变观念,非一朝一夕的事。
千亿市场的转型,也亟待有关部门的研讨。
已有人呼吁,从食用槟榔转向药用槟榔,但未来如何让这个产业得到妥善的安置,让百万农民不至于一无所有,还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眼前的路依旧漫长。
好在,第一步已经迈了出来。
而在槟榔产业得到彻底规范之前,我们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并将槟榔的危害告诉身边的更多人。
不要好奇,不要尝试。
珍爱生命,远离槟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