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魂

在朋友圈看到水滴筹筹款链接，如果是认识的人，我可以线上直接发红包，并在评估后考虑教对方怎么做大病筹款，如果是不认识的搞不好对方比我更有钱——筹款文案里说他很穷？谁来保证文案里说的是真的？

至于遇到自己不认识但有一定影响力或有一定信誉背书的筹款人——如本地声誉良好的教师、医生等，他们求助，本来就有大量不认识的人愿意转发捐助，捐款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如果自己有空，作为长期关注医疗求助并不断梳理方法经验资源的人，我很乐意想办法联系对方，评估筹款必要性并协助对方亲友把控筹款进程和风险。

我捐助的对象不是“水滴筹”，而是自己的熟人，或经验证确实需要筹款帮扶的人。所以在捐款前不妨慎重考虑：能通过朋友圈被我们看到的水滴筹里，筹款的那个家庭真的困难到必须向外界募捐的程度了吗？

01

大病众筹模式与水滴筹

在水滴筹筹款用得主要是大病众筹模式，捐款人主要来源于筹款人的关系网络。

有数据显示2015年至今，通过大病众筹平台为个人求助筹集的大病救助资金近1000亿元，几乎相当于2018—2021年4年间中央财政医疗救助拨款规模，是民政部指定的30家互联网募捐信息平台公开募捐规模的3倍以上。

关于水滴筹，简单梳理一下与大病众筹相关的时间线：

2014年，轻松筹创立，当时的轻松筹和其他创业中的众筹平台没太大区别，直至2015年名为“拯救创业攻城狮！”的项目发布，自此大病众筹模式出现。

一开始，用户在轻松筹大病众筹，平台会收取2%的手续费，这其中包括第三方支付平台的手续费用及平台运营费用。

2016年，沈鹏离开了拥有地推铁军的美团，开始创业，其公司最初筹备的是水滴互助，随后水滴筹上线。“首创0服务费模式”、“不盈利”（非营利）、“筹多少取多少”的相关宣传也慢慢铺开。水滴筹的出现，让商业大病众筹平台从“收费”转向“不收费”。

随后，轻松筹也宣布对个人大病求助实行0手续费，但第三方支付平台渠道手续费由用户承担，额度为筹款额度的千分之六。水滴筹最开始连这千分之六都不收，由平台垫付。

2019年6月，水滴筹线下服务团队“志愿者”改名为“筹款顾问”。在此之前，这些地推进入医院扫楼找病人筹款时一直自称“志愿者”。在实际接触中，遇到的扫楼“志愿者”外卖骑手经历多于志愿服务经历。

2019年末，地推扫楼丑闻被曝光，有媒体曝光仅水滴筹的地推人员就高达1.6万人，工作实行末位淘汰制，要求每人每月最低35单。

丑闻爆发后，水滴筹相关人员开始反复声明水滴筹是商业公司不是公益慈善组织。

2020年1月起，水滴筹不再承担千分之六的渠道手续费。

2021年5月，水滴筹母公司赴美上市。

2022年1月，水滴筹开始对单个筹款项目收取3%的服务费，在“个别城市试点”，上限不超过5000元。

……

关系网络不够广泛的困难群众本来筹款就挺难，水滴筹的以上操作，让真正有需要的求助者筹款更难。

02

水滴筹与水滴公司

另外，水滴筹和水滴公司不是一回事儿。

上市的是水滴公司，水滴筹只是其中一个业务版块。在水滴互助关停前，水滴基本业务稳定后，水滴公司的业务版块主要有四个：水滴互助，水滴筹，水滴保，水滴公益。

水滴互助是水滴最原始的业务，这种形式最早我知道在做的是抗癌公社等互助社群，而对于水滴这也是最初的保险流量入口，后来关停，因为这个版块不盈利。

水滴筹是朋友圈筹款常见的那个版块，是大家知道的在医院扫楼那个，最初也是水滴保、水滴互助的流量入口，非盈利。筹款模式是轻松筹首创，在大病众筹模式基础上，水滴筹营销推广时自称“非盈利”、“筹多少取多少”、“大病筹款0手续费开创者”，导致大家误把水滴筹当公益慈善。此外，可能还因为2019年之前那些带着KPI在各地大医院里扫楼的地推自称“志愿者”。

水滴公益是第二批次拿到民政部指定慈善组织互联网募捐信息平台资格的那个业务版块，第一批次拿到这个资格的还有轻松公益。理论上，拿到这个资格应该更方便监管，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水滴保是保险业务，盈利版块，因为有前面业务引流，水滴获客成本很低，沈鹏自己曾讲过，水滴筹每个捐款用户的平均获客成本只有3毛钱。这个业务有帮亲友退过，他们要么捐款后通过跳转链接（未经参保条件审核提醒）参加广告页面里的互联网保险，要么是看了短视频后参加声称“首期0保费”的互联网保险。这些亲友年龄偏大，多在平台诱导下开通自动扣款业务而不自知，都以为首月不满意，次月可以不付费，然后过了几个月才发现自己账户里的钱每个月都在减少。

03

医疗求助筹款中的地推

最近很多人又在聊水滴筹上市，其实上市的不是水滴筹，而是水滴公司。

个人认为，水滴公司上市并不是最恶劣的，最恶劣的是水滴筹把商业地推及考核机制引入医疗求助中，同时还打着“志愿者”的旗号。

2019年媒体报道时已有1.6万名地推，KPI是每人每月最低35单，末位淘汰，这意味着每月会有数万求助链接是通过水滴筹地推发起的，一年就是几十万。丑闻爆发前这个事情一直在做。这种发单速度催生出的骗捐诈捐，是否已远超社会自净能力？

在KPI压力下，十万甚至近百万量级的筹款案例中，在水滴筹地推诱导下涉嫌骗捐诈捐的筹款会有多少？不论有多少，每一例骗捐诈捐都在瓦解社会大众最朴素的信任和善良。

再通俗一些讲，水滴筹通过地推、营销、免手续费、补贴支付渠道手续费等操作获得用户流量，并持续扩大用户流量，再经由水滴公司的保险等业务进行流量变现，变现后拿出一部分资金继续扩大用户流量。

如果是熟悉的人，大家愿意捐款主要基于人情关系和信任，陌生人捐款则更多是基于人性的善良。

如果没有大病众筹平台，常规筹款手段主要受限于熟人圈和支付渠道，以前有部分求助者直接公布个人账户收款，费时费力还有各种不可控风险。大病众筹平台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一问题，让求助信息可以通过人际关系传播，并实现筹款进度、上限可见可控。在大病众筹平台上，普通人的求助可以依托朋友圈向外传播扩散，并获得自己熟人圈以外的捐助。

比如：作为朋友，我转发一个求助，我的好友同学同事不认识求助者，但基于他们的善良和对我的信任，他们很可能会愿意捐款，这会提升求助者筹款额度的上限，救助成功也能验证并提升捐助者对我的信任；但如果我转发的人涉嫌骗捐，我的朋友圈发现后一方面会降低对我个人信誉的评价，另一方面可能会匿名曝光这种行为，要求骗捐、诈捐者退款。

而水滴筹在全国各大医院搞地推，并进行末位淘汰的操作，通过KPI压力催生了大量涉嫌骗捐诈捐的虚假筹款案例，直接瓦解了普通人之间的信任基础，也逐渐断绝了普通人通过朋友的朋友获得帮助的可能，这个后果是很严重的。短期来看，地推确实可以帮助部分不熟悉大病众筹的求助者筹款自救，但实际上，就算没有地推，求助者身边的亲友也可以自觉帮他们发起筹款；长期来看，地推的操作直接提升了困难群体求助自救的成本。

在水滴公司的地推及末位淘汰机制进入大病众筹领域以前，如果筹款人有车有房有医保，收入稳定且高于人均水平，日常衣食无忧，在平台上卖惨筹款，很容易被曝光成为新闻并被骂上热搜，但现在这样的新闻很少，因为这么干的人越来越多。

在水滴筹出现之前，一般来说大病众筹真的只是家庭经济困难的求助者为大病众筹，而且其筹款信息很容易通过朋友圈转发扩散让我们看到；但水滴筹出现之后，在地推诱导之下，不论家境是否困难，只要是不愿自己承担医疗费用的患者，都可以很容易在地推的“帮助”下发起筹款，甚至地推都可以“帮助”求助者将筹款链接发到朋友圈、各种社群。大病众筹模式出现至今已快10年，早先我们在朋友圈看到的医疗求助筹款，更多的可能真是因为困难；而现如今，则是因为不想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不愿花自己手中的钱，某些人便厚颜无耻地从大家手里“筹钱”为自己或家属治病。

大多数困难群体因为社会关系网络规模较小、经济相对拮据，通过常规手段往往很难筹足所需的医疗费用，但若其发起大病众筹，亲友熟人等社会关系助力转发，一般都会默认其求助有这些人做信誉背书，所以传播开来后就会为求助者带来相对可观的筹款增量；而地推催生出的涉嫌骗捐诈捐筹款案例，却瓦解摧毁了这份信任：如今，很多人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转发筹款链接，就算转发者是自己信任的人，若对方未做特殊说明，且求助者自己不认识，已越来越不愿意进行转发和捐助。

04

地推与抽成30%-70%的黑中介

一直很好奇，曾被热议的那些从大病众筹中抽成30%-70%的黑中介，有多少是由地推转职、兼职而来？

某购物平台卖家发布的水滴筹代筹业务兼职

水滴筹的地推模式和考核淘汰机制下，那些被淘汰下来或主动离职的地推，自然非常熟悉大病众筹的具体操作模式，可以轻车熟路找到需要筹款的医疗求助者。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很可能为了获得收入而不择手段，比如使用求助者的真实医疗资料在平台形成筹款链接，然后通过黑产渠道进入各种社群，利用大众的善心筹款，同时私下向求助者收取高额手续费。

愿意与黑中介合作的医疗求助者一般有两类：自身文化程度不高，能力有限，不会操作互联网大病众筹；能用的筹款渠道和人际关系都已透支，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结合已有报道，双方的具体操作方式如下：医疗求助者或其家属每天付给黑中介“推广费”，黑中介帮他们在各个群里刷筹款链接。不过最后算下来，求助者筹到的钱实际上大部分都给了黑中介。从相关报道中的信息来看，不少黑中介之前都有平台地推经验。当然，除非被抓现行，或者和平台有合同关系，平台说他们是第三方、商业中介，在法律上确实没太大问题。

数万退出平台的地推中，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专职或兼职干黑中介，只要曝光出来，捐过款但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会对自己之前的“善良”产生怀疑。从法律角度讲，高额抽成的黑中介只要未被抓现行就和大病众筹平台无关，但从企业社会责任、道义上讲，真的无关吗？

所以，在水滴筹这样的平台上发起的筹款，如果你对于求助者完全不认识不熟悉，你看到后还敢捐款么？如果求助者你认识且对方真的需要，不通过水滴筹难道就不能直接捐款给对方么？能通过朋友圈被我们看到的水滴筹里，筹款的那个家庭真的困难到必须向外界募捐的程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