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或许用这首源自游戏《仙剑奇侠传一》中赵灵儿对李逍遥独白的诗句来形容《仙剑》这个古老IP近年的生死起伏，是再适合不过了。
自1995年《仙剑》初代的游戏在DOS系统上发行以来，如今已经行将30个年头了。一方面，作为游戏的《仙剑》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去年5月，北京软星与上海软星解散了游戏的单机制作组，宣告了《仙剑》单机游戏系列的消逝；另一方面，从今年年初开始，《仙剑》IP的衍生作品却又不断地涌现出来，尤其是在电视剧领域，《仙剑四》《祈今朝》（根据《仙剑六》改编）几乎是在今年年初同期开播，之后《又见逍遥》（根据《仙剑一》重新改编）也同样“抵达战场”。
然而，扎堆以电视剧形式“复生”的《仙剑》，无论对游戏玩家来说，还是对普通电视剧观众来说，的确已经“陌路”了。
“扑街”与“经典”之较
无论是走流量明星路线、由鞠婧祎主演的《仙剑四》，还是一边试图还原游戏情节，又一边试图吸引“路人”观众的《祈今朝》，都“实现”了口碑与收视率的双双崩盘，陷入游改烂剧的深坑，播完没多久已然热度全无。
与其他《仙剑》改编电视相比，既没有什么宣发力度，也没有一线流量明星支撑的《又见逍遥》，似乎也同样走上了“仙剑魔咒”的老路。该剧开播之初的遭遇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从微博到B站遍布各种批评乃至谩骂的声音。更令该剧处境雪上加霜的是，它有一个如今看起来颇为经典的前作——豆瓣评分高达9分、拍摄于2005年的《仙剑奇侠传》（以下简称“05版《仙剑》”）——可以作为对比。在当下互联网一贯流行的“新不如旧”的影视剧评论氛围中，《又见逍遥》的“扑街”几乎是铁板钉钉。
然而有意思的是，该剧的风评在播出不到一周的时间后，逐渐发生转变。知乎、B站等平台逐渐开始出现一些网友“用爱发电”的视频剪辑与友善的评论。当播出至剧集中段时，其口碑进一步发生颠覆式的逆转，成为男性互联网用户集中地的口碑剧，虎扑更是从开播的3分爬到8.2的高位分，之后又冲上腾讯视频“男性热爱观看电视剧”（网络简称“男人榜”）排行榜的榜首。
与此并生的是对2005版《仙剑》的批评。实际上，该剧在初次播完之后，豆瓣评分就曾低至6.2分。而在新旧两版同样根据《仙剑一》改编的电视剧的大众争议中，呈现出关于改编类电视剧批评的两极——“情怀”所向与“流行”所趋。
“流行”与“情怀”之争
05版《仙剑》是中国第一部根据游戏改编的电视剧。然而，这部电视剧如今所获得的评价，却并非来自游戏玩家的鼓吹，而是依靠着其对于流行趋势的把握。
05版《仙剑》的制作班底大都是出身于TVB电视台，承袭了1980年代香港电视剧改编的习惯，即大量“魔改”原著情节，甚至出现了任我行被岳不群斩杀的“抽象”剧情。尽管香港电视剧在进入1990年代之后就放弃了过分的“魔改”编剧，尽量遵循原著制作，但这些北上的TVB电视制作人并不了解内地观众，认为内地观众对电视剧的审美需求与香港1980年代相似，因此依然遵循着旧的制作路径，结果反而歪打正着，赶上了当时内地电视台热播的改编类电视剧的风潮。
05版《仙剑》电视剧与过去的武侠类电视剧相比，可以说是在香港言情剧的基础上套上了仙侠的“外壳”，从而成为“古偶”剧的始祖原型。易言之，角色与情节的编剧逻辑是基于言情叙事的呈现，因此才会将游戏原作中几乎没有冲突的赵灵儿与林月如，改编成为狗血的“小三插足”的三角恋关系，并增添大量有关男女之间争风吃醋的剧情。与这种逻辑伴随的是05版《仙剑》并没有尝试还原游戏中各种仙术奇观，而是简单转变为普通动作演出，同时完全放弃了游戏中人物的服化道设计，沿用了当时古装剧常用的服化道设计。与1980年代香港电视剧对比，不难发现05版《仙剑》改编与其存在的逻辑联系——众所周知的香港言情剧套路以及尽可能廉价而流行的设计。
如此，便不难理解为什么这部电视剧在开播初期评分会如此之低——该剧最初的受众是《仙剑》游戏的玩家，几乎脱离于原作的剧情改动与人物塑造导致这些观众的大量不满。早在2005年4月，《大众软件》就刊登了《仙剑在TV中重生？》一文，指出05版《仙剑》电视剧存在“四大遗憾”，其中最令人不满的便是电视剧对角色演绎与情节改编。对于当时热爱游戏的观众来说，05版《仙剑》的人物无论是在服化道的形象设计，还是故事情节，乃至于核心主题上，都完全脱离了游戏原作的表达。
只不过，《大众软件》对于娱乐圈的话语权几乎为零，因此该文也并未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反而是该剧凭借着对电视剧编剧潮流的把握以及恰当的演员选择，吸引了大量的非玩家观众。随着玩家观众对电视剧的失望与“弃坑”，05版《仙剑》电视剧反而逐步逆转了开播初期的评价，并在普通观众与演员粉丝群体的簇拥下逐步成为如今9.1分的“神剧”，胡歌扮演的李逍遥与刘亦菲扮演的赵灵儿更是成为大量仙侠古偶观众追求的“白月光”。
近20年后，同样改编自《仙剑一》的《又见逍遥》在观众们理所当然的比较之下，被认为其角色塑造与演员演出水平难以令人满意，却在播放中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风评反转。从该剧登顶腾讯“男人榜”可以理解，将《又见逍遥》推上榜首的乃是当年的《仙剑奇侠传》的游戏玩家们，那些20年前不满05版《仙剑》电视剧的观众——一群年纪在35岁以上的中年“大叔”。
严格来讲，《又见逍遥》并不能说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视剧，无论是演员表演，还是剧情设计，都或多或少存在问题，但其的确是一部忠于游戏原著的电视剧。该剧努力还原了游戏中的场景、仙魔以及蜀山剑术仙法等的视觉效果，甚至将游戏中角色的容妆、服饰、武器设计等细节尽皆还原。
更为重要的是，该剧在游戏故事情节的还原基础上，尽可能复现了原作中角色之间的关系，重现了李逍遥、赵灵儿与林月如之间的生死纠葛。这种还原对于一代玩家来说，其具有的“情怀”意义已然拉满。因此，理所当然，当《又见逍遥》在与05版《仙剑》对比之下饱受批评之时，这些过去选择了“弃坑”的观众为了捍卫自身的原作情怀与游戏理解，以口耳相传的古老形式，不断地扭转《又见逍遥》风评。同时，他们也借此释放了由05版《仙剑》“魔改”而产生的近20年的怨气，借用如今更加多元的网络媒介，毫不留情地对其演员演出、服化道设计及情节改编作出了全面的批判，甚至于不惜与明星粉丝圈发生激烈的“口水攻伐”。
在“情怀”与“流行”之外
05版《仙剑》电视剧的影响是巨大的。可以说，如今大量制作的古偶剧几乎全部都是对其编剧逻辑的一种承袭。无论是仙侠、修仙还是玄幻，编剧都是以言情作为核心。显然，无论是电视剧制作人还是编剧，大都将女性观众视为潜在的受众群体。如今的古装电视剧，极度缺乏对男性观众的吸引力。
尽管《又见逍遥》的收视数据并不算好，但是其登顶“男人榜”的事实，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当代电视剧制作中一直不被重视的受众——男性观众。在围绕《仙剑奇侠传》的“情怀”与“流行”之间的互联网争论之中，男性观众的影视剧需求被呈现出来：
一是大龄男性观众对于过往“情怀”的强烈追慕。《仙剑奇侠传》作为游戏本身其实已经“死去”，但是其形成的关于仙侠、修仙以及江湖的想象却是从未消失，也从未真正得以呈现的“情怀”。
二是男性观众对于电视剧中角色关系的想象被再次呈现。不同于当下古偶剧中一女多男的言情套路，《又见逍遥》对游戏原作角色关系的还原，重现了男性角色对于“纯爱”与角色理性行为设计的偏好。
三是这场争论本身展现了在电视剧播放领域中，不同受众之间存在的潜在的对立态度，这种态度意味着过分依赖明星饭圈粉丝来制作电视剧的制作逻辑，已经逐渐不再是一条合时宜的路径了。
《又见逍遥》的“情怀”编剧路径，尽管算不上成功，但是其的确是一种具有价值的编剧尝试。至少，其为20年前对电视剧改编感到失望的观众们，重新描绘了那份曾经日夜追思的“情怀”，也让这些观众们重拾了一些对于中国古装仙侠电视剧的“信心”。
（作者为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作者：张学谦
文：张学谦（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编辑：郭超豪责任编辑：邵岭
转载此文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