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岁费翔:完美偶像,老来孤寂

“每年春节我都回上海过年,但今年我家里没人了”。

近日,64岁的费翔在《封神2》的路演现场哽咽说出这句话,引发热议。去年5月,费翔曾在微博上宣布93岁的母亲去世的消息。彼时他刚因《封神》的上映再度回归大众视野,成为年轻一代观众的“daddy”。几个月后,未婚未育的费翔却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在大众心里,这个完美偶像的晚年生活似乎呈现两种极致:一面是《封神》路演中与年轻演员谈笑风生的大明星形象,另一面却是春节时独自面对空房间的寂寥和孤独。

然而,未婚未育,孤独终老,在旁人听起来似乎是惨淡晚年,但却是费翔的主动选择。

一方面,父母的争吵离异,让费翔从小对婚姻产生质疑,他曾在采访中提及到婚姻:“父母都会在日复一日中变成怨侣,还有什么感情是天长地久的?”他曾跟叶倩文相恋,却因母亲的反对而分手,从此再无结婚的打算。

另一方面,在两种文化的夹缝中长大的费翔,并不受传统传宗接代的观念裹挟,“并非每个人都适合结婚生子,我的人生没有结婚这一项。”在央视《面对面》的采访中,主持人问他会不会羡慕别人儿孙满堂,他回答道,“确实羡慕,但遗憾没有,丁克是我自己的选择,选择了就要负责”。

回顾费翔的一生,他似乎一直清醒地游走于传统和反叛之间。

一方面,他用最规训的态度,满足着几代人对于“完美偶像”的想象。

自1987年的冬天,在春晚舞台上燃烧了一把火后,费翔几乎用一生献祭给偶像事业:常年靠咖啡维持身材,数十年如一日的优雅绅士,鲜少有绯闻和负面传出,对于偶像形象的维护近乎苛刻…用许知远的话来说,他是那个时代的“icon”,“偶像是他的宿命”。

但另一方面,他又始终在偶像工业的规训与反叛中游走。在维护虚幻的人设的同时,却也努力拓宽着自己自由的边界,走向自己更为广阔的人生。

初代顶流:用一把火红透全国

1960年,费翔出生在台北眷村,父亲费伟德是美国军人,母亲毕丽娜是哈尔滨人,曾跟随家人移居北京跟齐白石学画,后辗转到了中国台湾,成了台北电台播报员。

在那个戒严年代的台湾,中美混血的身份,加上异域西化的长相,使得费翔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费翔曾在做客《金星秀》时回忆道,自己小时候身形肥胖,并不受欢迎。青春期时,他的体重曾因达到200斤,在学校遭遇同学霸凌,甚至被讥讽为“中美合作的失败品”。

费翔有个大他7岁的姐姐安雅,大胆前卫,相较之下,费翔却乖巧听话。

据悉,母亲对费翔要求严苛,不但要求他每日背诵《古文观止》,还要求他学习声乐与芭蕾,甚至连餐桌礼仪也极其规范,“汤匙必须倾斜45度”。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下,费翔养成了优雅绅士的仪态,却也从小被压抑了少年心性。

1978年,费翔从台北士林美国学校毕业。在家人的建议下,他以优异成绩进入斯坦福大学医学系,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仅仅一年后,姐姐安雅的因病离世,改变了费翔原本顺遂的人生轨迹。

学医的费翔,亲眼目睹现代医学在死亡面前的无力,他意识到人生苦短,毅然转去戏剧系。

姐姐去世不久后,费翔的父母因感情破裂,也协议离婚。1981年,毕业后的费翔和母亲回到中国台湾,被张艾嘉发掘,参与演出了台式单元剧《十一个女人的演出》,并在次年推出首张个人专辑《流连》,正式进入演艺圈。

《流连》不但力压刘文正、邓丽君等天王天后,拿下了金唱片奖,也让费翔一炮而红。唱片公司趁热打铁,又为费翔推出两张专辑。同时期,费翔也参演了多部电影,并被评为亚洲十大歌星之一。

这一时期,费翔认识了同样从国外回台湾发展的叶倩文,二人一见钟情,很快走到了一起。这是费翔演艺生涯中唯一公开的一段恋情。费翔曾在公开场合高调示爱:“叶倩文是我的,我永远爱她。”

然而,费翔的母亲毕丽娜却不认可儿子这段感情,坚持让儿子分手。在母亲的连续施压下,叶倩文选择离开费翔,前往香港发展。金童玉女,最终分道扬镳。

多年后,叶倩文曾在《鲁豫有约》中提起这段往事

消沉一段时间后,1986年,一封来自北京的信,再度影响了费翔的人生轨迹。

那封信来自费翔的外婆。费翔的母亲在建国前来到中国台湾,滞留在此地,和外婆已经将近40年未见面。在收到外婆的信后,费翔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带着母亲回到大陆,和离散多年的亲人相见。

这并非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在冷战余波未散的1980年代,费翔此举既是突破禁忌的钥匙,也是不顾后果、破釜沉舟的选择。他因此被台湾封杀了14年。

然而,“寻根者”费翔还是选择踏上了祖国大陆,在北京胡同里,他见证了母亲和外婆亲人重逢的巨大喜悦。也正是这个契机,他被春晚导演导演组选中,成为第一个登上春晚的台湾歌手。

春晚导演邓在军向上级请求,破例给了费翔两首歌的演唱机会,一首是《故乡的云》,另一首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如果说,前者“游子归乡”的意境,让他被赋予了政治隐喻,成为拉近两岸关系的象征,那么后者则更是以划破时代幕布的姿态,打破了当时保守的氛围,成为改革开放初期的文化符号。

费翔和姥姥的“贴面吻”,被解读为两岸破冰的标志。多年后,费翔曾在《十三邀》中坦言,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完美的一天。

长着混血脸的费翔,穿着红西装,扭着迪斯科舞步,就这么一把火烧到了全国老少的心里。

春晚导演邓在军曾写道,“这场春晚起了「火」的作用,「烧掉」了某些人的僵化和保守的思想。”

偶像突围

费翔成了初代顶流。

多年后,费翔做客《鲁豫有约》,曾被问到:“上完春晚你有没有感觉到那种变化?”他答道:“第二天上街就知道了。太恐怖了。”

据悉,春晚结束后,央视收到大量观众写给费翔的信,需要麻袋来装;费翔的45万盒个人专辑一夜售空;费翔成了第一个在大陆开启全国巡演的歌手,在全国12个城市,他举办65场演唱会,每一场演唱会都座无虚席;他的穿着打扮、发型等都成为了年轻人争先模仿的对象…

有学者曾统计,1987年后中国舞蹈班报名人数激增300%,民间将这种现象称为“费翔效应”。

金星曾在节目中透露,那年春晚后,全中国一半的男生都去烫了“费翔头”,包括他自己

如此迅速的走红,并未让费翔感到满足,反而加重了他的不安:“我演唱的歌曲,其歌词质量足以让任何人走红;我的歌也能唱的更好,但我不知道怎么做,需要指导,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做新鲜的尝试。”

于是,在事业如日中天之际,从不遵循既定轨迹的费翔,又再次做出了选择。

1989年,费翔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和所有人告别,他宣布,自己将告别中国流行乐坛,远赴美国百老汇,完成音乐剧梦想。

面对粉丝“不要走”的挽留,他表现的毅然决然,“我能给观众的东西已经给得差不多了,应该再学新的东西。”

1990年,在国内已是超级巨星的费翔,选择以新人的姿态,勇闯百老汇。

他去参加歌舞剧《西贡小姐》的选角。

31岁的费翔拿着简历,没有任何特殊待遇,他跟几百个人一起挤在走廊上,等待着面试官的指令。足足经历了7轮面试,才拿到了里面一个没有姓名、戏份很少的小角色,演40多个兵中的一个。

就在参演《西贡小姐》的两年后,费翔被音乐剧教父安德鲁·劳埃德·韦伯选中,成了他旗下第一个华裔主唱。他不但参与演唱了《日落大道》等经典作品,巡回全美40多个城市,还与莎拉·布莱曼同台演唱《歌剧魅影》的主要曲目。

费翔在百老汇演了7年。他每个礼拜演8场,素颜坐地铁去赶场,饿了就啃三明治,对他来说,那是人生很重要的一段时光:“我终于过上了真实的生活,终于找到了真实的自我。”

2001年,费翔终于将百老汇音乐剧带回了中国。那年,《非凡之作韦伯爵士世界音乐剧盛典》成功在人民大会堂上演。

千禧年后,费翔终于再次回到大众视野里。这个曾经穿着红衣,在大众心里“燃烧了一把火”的偶像,好像变了一个人。

2007年,费翔发表专辑《男人不坏》,他在里面饰演了三个不同的坏男人。面对鲁豫的采访时,他坦言,男人就算信守承诺,行动规矩,心里也会有花心的念头,自己也不例外。

他用实际行动,对“偶像”进行重新解构。

他在mv中扮演黑帮大佬,在电视剧《白色巨塔》中对女主角横刀夺爱。

2012年,他更是在乌尔善导演的《画皮2》中,自毁形象,颠覆式出演天狼国巫师一角。

2014年,费翔发表了专辑《人》,封面是他本人上半身的X光片。

他说,这是他拍过的照片中,最真实的一张。他在微博中写道:“肤色、长相、年龄、胖瘦、男女……其实都不重要。人,外表底下,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人。”

年少时因外形受歧视,如今却因外形备受赞扬,费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荒唐:“可我还是同样一个人啊”。

在百老汇当群演的日子,似乎让费翔完成了对“偶像”的祛魅,也让他重新获得了自我解构的空间。

他曾坦言,自己受玛丽莲梦露影响很大,“你不能活在别人给你的定位上,虽然那样很受欢迎”。正如他钟爱的作家安·兰德在《源泉》中所倡导的,不成为任何东西的象征,只做他自己。

费翔在《十三邀》中谈起梦露

2018年,乌尔善再度邀请费翔参演《封神》。纣王殷寿这一角色残暴荒淫,和费翔过往的形象相去甚远,然而,费翔在看了剧本后却被其深受吸引,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新的可能中。

这次,60岁的费翔再度出发,却意外迎来了第二次偶像红利。

费翔,清醒的表演者

“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百人之敌也。”战国末年思想家荀子在《非相篇》中如此描述纣王殷寿,在导演乌尔善心里,费翔的外形也是最符合这一形象的男演员。

为了演好殷寿这一角色,费翔做了大量功课。

殷寿是个战士,费翔认为自己必须增肌,“我不能看起来像坐办公室的”,他每天只吃一餐,即六个鸡蛋,一片面包,和一些青菜,甚至戒掉了咖啡。已过花甲之年的费翔将自己打包进剧组参加集训,从马术、礼仪到击鼓、武术,他仿佛回到了在百老汇赶场的日子,每天从一个课程赶到下一个课程中。

殷寿这个角色残暴无情,冷酷至极。为了了解他对权力那种极致的欲望,费翔为此研究了《麦克白》《李尔王》,以及黑泽明的《乱》等经典影片。

他对角色揣摩至深。以至于《封神》上映后,面对“酒池肉林那场戏中,纣王希望谁活下来”的问题时,费翔才能有如此贴切的回答,“殷寿(纣王)是一个完完全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谁活下来,他其实都行。谁活下来,他就继续利用谁。”

当有观众问,纣王是否会因为妲己耗尽修为救他而感动,费翔却反问道“你认为一个女人能让一个男人改变吗?”

正是这种对角色的尊重和了解,费翔不但演出了一个立体的殷寿,也让这个妈妈辈的偶像,穿过时代和岁月的隔阂,走进了年轻观众的心里,成为了无数年轻人口中的“daddy”。

许知远曾说,“费翔是时代的icon”。如今看来,或许更是跨时代的。费翔身上那种偶像生命力,在新时代依然得到延续,年轻人从他身上,回望着过去的世界,也构建着对「偶像」的重新审美和认知。

事实上,这位初代顶流早已领先偶像工业半个身位,远在内地出现“偶像”这个概念之前,就过早地有了偶像的责任和意识。

他曾多次被观众评为“最有礼貌的一位艺人”。他清楚知道,偶像是贩卖一种美好幻想,出道多年,他永远在人前保持最好的状态,“做名人是有责任的”。

费翔似乎是为偶像产业而生,他完美的像一个“假人”,永远体贴温暖,是粉丝心中理想的偶像范本。

《封神1》路演时,一位女观众表示,自己心目中的费翔一直是翩翩公子,但是这次扮演纣王“太凶残了”。费翔却用深邃的灰色眸子望着她,朝她走了两步,郑重地问:“你可以原谅我吗?”

费翔父亲去世后,颇受打击的他接受了一个采访,结果状态不好。后来,费翔得知那场采访的主持人也刚失去至亲,他一直自责自己没有好好安慰对方。

互联网上流传着一些费翔年轻时的“营业福利”。他擅长满足粉丝的情绪价值,跟粉丝亲密互动,甚至拥抱亲吻,比如今的流量男友们都更早的学会了营业。

费翔曾同身为粉丝的陶晶莹拍摄亲密写真

然而,完美人设的背后,费翔却始终清醒。

他理应是外貌受益者,却多次否认外表的重要,“我不否决我的外表对于我整个事业这么多年的帮助,可是我不能把重点放在那,应该重点放在思维。我长什么样,是我的功劳吗?”

60岁的他被称为“不老容颜”,他却毫不留情地揭露,“早上起床时我根本不是这样子”。

在矛盾中撕扯,在虚假中清醒,这或许正是费翔独特的偶像生存智慧。他一生都在用最真实和理性的态度,维护和演绎着一个最虚幻的人设。他曾说:“我的工作就是维护偶像的虚假,但我知道这是假的。”

费翔曾对偶像们喊话

当这样一个完美偶像来到暮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复杂样本。

一方面,他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强大的精神内核。在《十三邀》的采访中,许知远试图找到他的脆弱与矛盾之处,但他表现的十分自洽。

另一方面,这位俘获三代人,在荧幕前深受簇拥、优雅老去的“daddy”,如今却深陷“空房间”的孤寂…似乎也颠覆着大众关于孤独晚年的想象。

如今,费翔住在伦敦的公寓里,养着一只叫“皮蛋”的猫。他依然孑然一身,但他认为,自己的人生并没有什么遗憾了。

费翔最喜欢的作家是安·兰德,后者强调理性的利己主义,“我永远不会为他人而活,也不会要求他人为我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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