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pSeek爆火后，多个城市强调学习“杭州经验”；外卖平台宣布给骑手缴社保后，各种争议持续不断……

针对热门话题，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陆铭有一些“冷思考”。

3月3日，在沪全国政协委员赴京参加全国两会前，陆铭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

2025年3月3日，在沪全国政协委员赴京参加全国两会前，陆铭接受媒体集体采访。澎湃新闻记者 张呈君 摄

在他看来，针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社会保障，要先做好前置性改革：加快建设全国统一的社会保障体系；优化外来人口变成本地市民的进程。另外，“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渴望社保，特别是一些收入不高的群体”，灵活就业群体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关于杭州模式和科技创新，他直言，对创新的认知不应局限于前沿科技，新的商业模式、好的灵感想法都可以是创新，各城市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赛道。更需要深入思考是，怎么样处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如何优化营商环境，对人才更友好。

加强个体的自主选择性，自由选择是否缴纳社保

2024年全国两会，陆铭聚焦新就业形态权益保障治理模式建言，详细分析了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所处的社会环境及其面临的权益保障难题。

今年2月，京东、美团相继发布消息，将逐步为外卖骑手缴纳社会保险，提高社会保障水平。

消息发出后，针对外卖骑手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社会保障，再度引发关注。那么，新就业形态群体需不需要社保，怎么缴纳社保？

关于新就业群体，特别是灵活就业群体的社会保障，陆铭主张做两件事：第一，要有前置性改革，不能简单就事论事地谈这个群体的社保问题；第二，加强个体的自主选择性，自由选择是否缴纳社保。

陆铭解释，所谓前置性改革，第一要加快建设全国统一的社会保障体系，主要指养老保障；第二要加快外来人口在工作所在地的市民化进程。

按照目前的制度，社保需跟随工作城市转移，“如果不是在第一个工作地缴纳社保累积到15年以上的话，社保要做转接，而跨地区转接时需要关闭旧账户，重开新账户。这个过程中，原本工作地企业为职工缴纳的钱不能全额带走，这对个人来说就有损失。”

如何降低损失、提高社保缴纳积极性？陆铭指出，要么在全国统一大市场里推进社保一体化，保证跨地区转接时没有损失；要么让外来人口变成本地市民，个体长期在一个地方定居的话，缴纳社保的意愿会更强。

“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渴望社保，特别是一些收入不高的群体。”在调研过程中，陆铭发现一些人并不愿意交社保，“因为社保和现金收入有一个权衡，缴纳社保意味着现金收入少了，有的人宁愿不交社保、拿更多现金。”

对此，他表示，灵活就业群体应该有自由选择，愿意交的提供条件，不愿意交的就拿更多现金，“你要相信，每个人做出的选择是对自己是更加有利的。制度，应该要有利于每个人做出最大化自己利益的选择，不能用强制来取代个人可能的更好的选择。”

学习杭州怎么样处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

今年春节DeepSeek爆火后，全国多地强调学习“杭州经验”，培育创新企业。

科创热潮下，陆铭的思考显得冷静，“我不认为所有企业都能重复杭州模式，在引领性和创新性的赛道上获得突破性进展。”

他直言，理论和全球实践经验都表明，有创新引领能力的一定是大城市、是头部有创新氛围的地区，还有企业集群，“创新成功的企业，即便刚成长的时候比较小，它所在的地方周围一定有大企业，有大城市的人力资源”。

当然，杭州仍然值得学习。

陆铭指出，第一，其他城市可以思考怎么样处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要把创新活动交给市场，充分相信市场、相信企业，尤其是相信民营企业。

第二，政府要着力改善营商环境、资源配套和人才吸引力。“大城市中，相对来说，杭州把生活成本控制得比较好，对外来人口也提出了类似深圳‘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做法，对于一些大学毕业生想在当地稳定就业、居住、结婚、买房也比较友善。”

关于创新，陆铭提醒，“不要把创新简单理解为人工智能这样的高科技”。

他认为，对绝大多数城市来说，想在高科技领域创新必然有局限性。创新或许可以理解为，结合自己地方经济发展的比较优势，找到适合自己的产业和赛道。

“创新不一定是那些很火爆的、前沿的人工智能领域，要拓宽自己的创新思维方式。”在他看来，江西武功山下打造一个冰雪世界，新疆利用盐湖里的水来养海鱼，各种新的商业模式、好的灵感想法都是创新。

民营科技企业需要更多政策支持、社会包容

今年全国两会，陆铭主要关注三项议题：民营科技企业的创新、土地制度改革、地方政府的激励机制。

陆铭表示，从DeepSeek产生到电影《哪吒2》热映，民营企业对中国科技进步起到巨大的作用。不过，要持续推动民营科技企业的创新，外部环境还有待改善。

首先，地方政府对企业的各种政策要更加友善，尤其在金融的机制设置上，要更好地发挥金融对于科创的推动作用，“至少在民营资本、国际资本的进入方面还不是那么友好。政府基金对于创新企业，期望的是敢投、投早、投小，实际上政府基金很怕风险，因为有绩效考核。”

陆铭还呼吁，社会要对创新领域产生的问题、对民营企业更加包容，“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创新的同时可能在短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些问题要靠制度规范，不能简单地把资本跟劳动、跟人民的福利对立起来。这种社会氛围如果不改变的话，会让创新企业觉得不安心、不敢创新，不敢投资。”

陆铭还表示，土地制度改革，尤其是农村的土地制度改革亟待关注。很多地方人口流出较多，因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土地闲置，包括宅基地、耕地、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都出现大量闲置，因此他将就推动土地制度改革提出建议。

近两年，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呼声高涨，但有些制度设计还未跟上。陆铭指出，目前基层政府面临招商引资、最大化当地GDP和税收等考核，需要从根本上改变地方政府的激励机制，让大家有积极性，参与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

祝碧晨 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