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原本以为低价淘到了宝，没想到所购的胡麻油品牌，却出现在了致癌物超标的官方通报中。与平台、商家协商沟通遇阻，维权陷入僵局。网红直播新兴业态背后暗流涌动，劣质产品、虚假宣传、消费者维权困境等问题频发，甚至形成了一条灰色产业链。直播间“亲情话术”的攻势下，老年人成为直播间劣质产品买单者。因辨别能力弱、精力有限，多数人选择“吃哑巴亏”，形成“投诉量激增但实际解决率低”的怪圈。
来源|极速财讯
作者|DA
01 直播间的低价油暗藏致癌风险？
“内蒙古胡麻油，让你吃豆油的价格吃上胡麻油！69.9元5升营养健康炒菜香。”手机屏幕前主播们正挥舞着金色油桶嘶吼，油液在镜头前泛起诱人的光泽。65岁的老父亲攥紧手机默默按下支付键。
回忆起父亲对直播购物的沉迷，赵刚心中不禁泛起忧虑。这是赵刚父亲半年内第四次下单太原某葛直播间的胡麻油。全家全然不知这些“实惠好油”可能在全家人的血管里埋下“定时炸弹”。
“不怕老年人谈恋爱，就怕他们天天往家里买东西。没用也就算了，就怕买到对身体不好的假冒伪劣产品。”他在社交媒体上感慨万分，同时在太原四处奔波，寻求真相，希望通过主播、平台和维权渠道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2025年1月，赵刚偶然瞥见厨房角落堆积的油桶身上“内蒙古兴和县贺氏粮油”的字样。当他搜索栏输入企业名称，内蒙古市场监管局的通告弹出：2024年9月第13期抽检中，该公司生产的生态胡麻油苯并[a]芘超不符合食品安全国家标准规定，这种被世卫组织列为1类致癌物的毒素，可诱发肺癌、消化道癌，且在体内潜伏期长达20年。
实际上，这并不是贺氏粮油第一次出现产品问题。早在2021年，山西大同平城区市场监督管理出具的食品安全监督抽检信息公告（第三期）显示，内蒙古兴和县贺氏粮油商贸有限公司生产的生态胡麻油中苯并[a]芘同样超标。内蒙古自治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抽检时间为9月19日。而父亲购买的4桶油中，有3桶购买日期恰在2024年5月至2024年9月19期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全家人已吃掉近15升胡麻油。
根据《食品安全法》第一百四十八条：消费者因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受到损害的，可以向经营者要求赔偿损失，也可以向生产者要求赔偿损失。
赵刚认为，自己家的案例完全符合退一赔十的条件。他将信息补充到相关直播平台，结果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直播间留言也无人回应。12345热线电话投诉后，热线工作人员处理很及时。但是没想到工单下发到平台之后，平台的回应依旧敷衍了事。自1月21日起，赵刚的焦虑与日俱增，事情却毫无进展。
在互联网浪潮下，直播带货成为一种流行趋势，但其背后却隐藏着诸多隐患。赵刚透露，某平台的头部主播，以“为老百姓谋福利”“对抗黑心商家”的形象吸引了大量中老年粉丝。经过调查，他发现父亲购买的胡麻油价格远低于市场同类产品。这让他心生疑虑。尤其是，他担心这款胡麻油是否也像某些批次一样，存在致癌物超标的问题。
(赵刚父亲下单截图，受访者供图)
(太原超市其他胡麻油价格，受访者供图)
“吃了好几个月的油，身体有没有感觉异常。但是苯并芘是致癌物，不会短时间有明显不适。但是，等有反应就迟了。在购买链接中也有差评表示，吃起来有苦味，油沫子特别大。”
让赵刚担心的是，父亲对主播太原某葛深信不疑。他的直播间充斥着各种神奇商品，包括声称能升值的低价五粮液，甚至还有“复活项链”这样的产品。赵刚偷偷登录过父亲的账号发现，父亲在一年内通过直播购买了32件商品，包括一瓶标价2999元的“永九美万肽胶原重组水凝”。在双11期间一口气买的12瓶不同类型的酒，只因价格比京东平台上便宜了一半。
赵刚惊讶地发现，一直被父亲推崇的太原某葛在某平台拥有9000多万粉丝，其行为包括制造虚假暴力剧情和欺骗老年人，早在2021年7月已被多地警方处理。2024年，该主播因涉嫌诈骗被立案。
（受访者供图）
赵刚的故事并非孤立事件，背后是无数同样被亲情话术捕获的老人。在小红书等平台上，用户反映直播间兜售三无产品。部分商家通过代工厂生产“三无”商品，利用主播流量快速销售后迅速下架，形成了一个“产-销-逃”的闭环。在这个"万物皆可直播"的时代，流量如同嗜血的鲨鱼。瞄准老年人的情感和信息差，已成为不少直播平台的通病。
“想到父亲可能因这些油承受健康风险，我的心就痛不欲生。我应该不是唯一一个，还有无数老人可能正面临同样的困境。这款食用油已销售近3万单，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赵刚对极速财讯如是说。
02 维权困境：检测难、举证难、索赔难
四桶油，仅三百元，对赵刚而言，这不仅仅是价格问题，而是一场关乎生命的食品安全危机。他发现，官方通报指出，致癌物超标的胡麻油产自内蒙古兴和县贺氏粮油商贸有限公司，而他在平台上购买的贺氏香坊生态胡麻油正是该公司的产品。赵刚通过爱企查核实了公司名称与产品的对应关系，本以为索赔应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赵刚的维权之路远比想象中复杂。尽管他知道一般出现问题的批次会被召回，但他也明白并非所有商品都有问题，需要更具体的信息。电商平台虽有“神秘采买”项目，与权威检测机构合作保障消费者利益，但赵刚联系快手平台时，得到的却是自己监测的答复。
他曾尝试自费送检，但询问多个检测机构都要求提供营业执照，因个人送检渠道受限而受阻。官方抽检报告只能证明特定批次的问题，而消费者难以证明所购商品属于问题批次，这让平台有了推诿的借口。
（尝试联系检测机构，需提供营业执照，受访者供图）
在此之前，现实已经给了赵刚无数次响亮的耳光。他联系主播留言无果，快手平台客服在沟通中避谈产品问题，反而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如提供开箱视频，甚至要求查看配料表是否标注致癌成分。这些要求让赵刚感到荒谬，他意识到与客服的沟通如同对牛弹琴，最终以“无法提供相关证据”为由，工单被草草了结。
赵刚并未放弃，他在12345平台登记投诉，事件转至市场监督管理局。尽管平台尝试联系商家协调，但商家未予回应，导致赔偿无望。赵刚不得不申请成都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检测该食用油，因为平台商城注册地在成都，跨省维权和复杂的证据链为他带来了额外的挑战。“估计回复还得一段时间，需要一层一层转下。”赵刚向极速财讯透露。
（平台对赵刚的回复，受访者供图）
（赵刚联系贺氏胡麻油商店无回应，受访者供图）
（申请检测，平台给予的回复，受访者供图）
（赵刚联系市场监管局给予的回应，平台与商家协商，商家未接听电话 受访者供图）
“他们可能也像我父亲一样，以为自己买到了物美价廉的商品，却不知其中隐藏着健康风险。”赵刚感叹道。他担心，许多老年人不熟悉网络，没有精力与平台和商家周旋，他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吗？别让这些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在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还要为这些糟心事买单。
03 平台与主播审核缺失下的“甩锅”链条，谁来斩断直播间里的“毒链”？
"目前市场售卖的商品都是符合国家要求的，所涉及通报的问题油只有几十桶，主要是因为火大了。"当极速财讯致电贺氏粮油相关负责人时，对方表示因为亚麻籽炒熟炒香才能榨油。有时候吃烧烤、油条的油经常也超标。她的解释让赵刚释然，但是赵刚依然表示看到检测结果才会安心。针对此事，极速财讯联系平台方及在商家店铺留言，并未收到相关回应。
赵刚的经历揭示了直播电商行业在野蛮生长中所暴露出的问题：平台监管出现漏洞，资质审核形同虚设。平台抽检不足、处罚不严，使得商家违规成本低下，导致问题商品频现。当“流量至上”碾压食品安全底线，平台、主播与监管部门亟须重构责任链条。
北京市盈科（徐州）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管委会副主任张晓艳指出，根据《电子商务法》第三十八条的规定，平台应对商家资质和商品安全性履行审核义务。如果平台未尽到这些义务，造成消费者损害，应依法承担责任。同时，主播在推广食品时，应核实食品的检测报告和商家生产资质，确保食品安全。同时若平台或直播间、主播明知食品不符合安全标准仍销售或推广，还可能面临更严厉的行政处罚，情节严重的甚至面临刑事处罚。
利益驱动下的多重漏洞，部分主播为追求高额佣金，对商品资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例如，“凉山孟阳”团队虚构助农人设，销售非凉山产地的农副产品，非法牟利超千万元，更有主播在直播中即兴编造伪科学话术，如宣称“古方草本”疗效。
以赵刚事件为例，平台在处理消费者投诉时的回应与实际体验存在巨大差异，暴露了售后机制的缺陷。张晓艳律师建议，消费者在购买产品时保留证据，并在协商无果时向市场监管部门投诉，甚至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商家承担赔偿责任，包括退货退款、赔偿损失（如医疗费用、误工费等）以及惩罚性赔偿（根据《食品安全法》，消费者可以要求支付价款十倍的赔偿金）。如果商家、主播或平台明知食品存在严重安全问题（如致癌物超标）仍进行销售或推广，情节严重的情况下，消费者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要求追究相关责任方的刑事责任。
当主播们高喊“家人们”时，或许该有人追问：在算法喂养的消费狂欢中，我们是否正在用父母的健康，为直播间里的每一单“爆款”支付血色代价？直播间里跳动的不是订单数，而是无数老人正在透支的生命值。直播带货的繁荣不应以牺牲消费者权益为代价。唯有通过法律“长牙”、平台尽责、技术赋能与公众监督的多维合力，才能重塑行业信任。
（文中受访者赵刚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