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4月2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迎来第二任期执政100天,他的许多政策引发巨大争议。《纽约时报》日前发表了一篇题为《100天,特朗普的美国与世界决裂》的评论文章抨击特朗普。文章的作者是罗兹(Ben Rhodes),他是《纽约时报》观点文章作者。
文章摘编如下:
1941年,当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动员民众支持反法西斯斗争时,反对他的主要是国内的孤立主义者。罗斯福成功了,而那场胜利也拓展了美国与世界的关系,给两者都带来全新的面貌。
84年过去了,如今特朗普总统正在系统性地切断美国与全球的联系。这不仅是外交政策的转变,更是一场彻底的决裂——相较之下,英国脱欧倒显得不过尔尔。
试看决裂行动的广度:盟友被视若对手。美国接连退出卫生、气候变化等基础议题的国际协议;作为一个移民国家,如今不经正当程序便驱逐外侨、禁止难民入境,甚至试图废除出生公民权。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彻底颠覆了国际贸易体系,为美国与全球各国的商业往来筑起新壁垒。对外援助几近终止。对海外民主的支持计划同样搁浅。科研经费的削减导致国际科研合作全面倒退。国务院规模缩水,交流项目岌岌可危。美国和平研究所、威尔逊中心等全球研究机构实际已遭关闭。此外当然还有美国正在南部边境修建的城墙。
其他国家没有义务帮助一位78岁的美国总统实现恢复美国伟大荣光的幻想。加沙停火协议已经破裂,俄罗斯继续对乌克兰的战争,欧洲正在远离美国,加拿大人正在抵制我们的商品。由于游客对美国威权化转向感到畏惧,与去年3月相比,访美人数下降了12%。
推动特朗普议程的理论家们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时,总是指责美国外交政策、全球化浪潮和移民问题的种种弊端。这些方面固然存在诸多让人诟病之处,但竞选时拿这些问题大做文章是一回事,上台后能否解决却是另外一回事。事实上,他的药方对其声称所代表的那些人的伤害,远大于其“恢复美国伟大荣光”运动要攻击的全球精英。
先从经济影响说起。若当前访美人数持续下降的话,仅今年就可能造成高达90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并导致数以万计的就业岗位消失。关税政策将推高物价,如果大规模驱逐从事农作物采摘、建造房屋和看护老人儿童的移民劳工,生产率必将下滑。国际学生每年为美国经济贡献440亿美元——对这个群体的妖魔化和非人化,不仅危及这笔巨额收入,更将打击这个拥有比民用航空业还高的贸易顺差的行业。
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景愈加不妙。当一个总统通过在社交媒体上发帖来搅动全球市场、从欺诈普通民众的加密货币骗局中牟利、破坏商业赖以生存的法治基础时,其他国家怎会选择投资这样的国度?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各国将在没有美国参与的情况下达成贸易协议并构建供应链。
将国际关系当作收取保护费的勾当,短期内或许能促成几笔双边交易。然而,一种更基本的东西正在丧失,那就是信任。那是一个尽管在国外犯下种种错误,仍在保证盟友安全的美国。那是一个尽管存在排外潮,却接纳难民并通过大学和交流项目培养了无数世界领袖的美国。那是一个尽管傲慢自大,却会对人道主义危机作出响应,并且展现文化开放魅力的美国。那是一个让世界各国人民心存好感的美国,虽然它的政府不招人待见。
这种信任的崩塌,对美国自身的伤害将远甚于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影响。英国脱欧便是前车之鉴——这个政治项目由民族主义与怀旧情绪所推动,而特朗普上台也正是得益于此。在公投近十年后,英国深陷三重困境:经济增长持续乏力、地区影响力不断下降、国内政治极化愈演愈烈。如今,认可脱欧决定的英国民众已不足三分之一。
我们正在全球范围内重蹈覆辙。历经250年日益多元化和国际化的发展历程后,特朗普及其追随者正在通过主动的倒退来实现闭关锁国。当民主价值观从我们的国家认同中流失殆尽,美国将只剩下国土规模、强权地位和荒诞的逐利欲望——沦为一个地理概念,而非精神象征。罗斯福总统留下的“我们属于正义一方”的遗产,正被特朗普完全掏空,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美国国际开发署预算的削减导致的平民死亡,将超过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
好消息是:一个国家与世界的关系不仅仅由其政府决定,尤其是像美国这样庞大、多元的国家。
在特朗普的首个任期内,各州和地方政府依然致力于应对气候变化、接纳移民、保护高等教育和维护全球联系。在我们面对的新现实中,所有这些努力都将变得更加艰难,但正因如此,它们才愈发重要。正如共和党人经常提醒我们的那样,我们生活在一个联邦共和国里——那些保持与世界联系的社群,将比选择追随特朗普进入孤立主义迷局的社群更有能力取得成功。
我们的体制同样面临抉择。令世界震惊的是,它们对特朗普政府的屈从部分源于未能领悟:道德抉择恰恰是自我保全的最佳途径。律师事务所可以优先捍卫法治尊严,而非忧心冷酷无情的竞争对手会抢走自己手里的部分业务;大学应当在相互关联的世界中建立公信力,而不是去助推一个谎言:几个学生高呼“自由巴勒斯坦”的口号比极右翼践踏学术自由更危险;娱乐产业理应讲述这个重大时代的引人入胜的故事,而非批量生产算法设计的超级英雄垃圾;亿万富豪们大可为女孩们的STEM教育倾注资金,而非资助名人进行高空大气层观光。
在更为个人的层面上,美国人可以证明他们不想被特朗普的仇外心理所定义。有些国际学生担心自己的安全——那就捍卫他们留在这里的权利。同事和客户遍布世界各地——那么美国企业就应该以新的方式维系合作。人道主义援助存在巨大缺口——那么美国的慈善事业就应该尽可能多地填补。有些民众将受到特朗普政策的打击——那就让共和党的国会议员更害怕失去选民,而不是来自跛脚鸭总统的威胁。
面对眼下的危机,错误的应对方式莫过于像拜登总统那样承诺美国的“归来”。这种论调既无视了过去三十年间精英阶层犯下的重大错误,也忽略了促使特朗普以纵火者心态重掌权力的政治土壤。我们不会“归来”了,不归来就不归来吧——事实上,这其实是一个契机。
我们所需要的应该是美国以全新的姿态重返世界舞台。这就要求美国人学会一项并不总是擅长的功课:倾听。我们有很多东西要学。颇具讽刺的是,如今的我们与那些生活在腐败、独裁和寡头统治下的他国民众,反而有了更多的共同点。也许我们国家的这一段经历,可以成为我们找到一种新的团结的时刻——与那些和我们现下有差不多经历的人的团结。
美国永远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国家——如果这种概念真的存在的话。它幅员过于辽阔,革命历史与帝国过往的烙印过于深刻,其施加与承受的历史创伤也过于深重。罗斯福的睿智之处在于,他懂得如何将美国的独特性转化为更具开明色彩的国家利益追求。作为一个与世界紧密相连、以种种自由作为立国之本的多民族国家,我们根本承受不起“美国优先”这条愚昧之路的代价——这个口号实质上等同于向法西斯主义投降。
美国的强大始终与这样一个事实有关,即它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他们拒绝被统治者定义,渴望一个无需恐惧的未来。当世界权力格局日趋分散之际,我们不断变化的人口结构应当被视为优势,而非通过排外的反动政治来施加恐惧或压制的对象。若执意孤行,文明进程终将把我们抛弃在恐惧、衰败与贫瘠的深渊。若能重拾主观能动性,我们将能以平等的姿态——不是霸主,也不是敌对者——重新融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