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现任美国中东问题特使。五个月前,除了纽约房地产圈,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存在。而如今,他活跃在全球政治舞台上,甚至侵蚀了美国国务卿鲁比奥的职权。《大西洋月刊》记者艾萨克·斯坦利-贝克尔对威特科夫进行了专访,刊发题为《特朗普真正的国务卿》的文章,讲述这位特朗普的亲密高尔夫球友如何从房地产商人成为隐形国务卿。
天下事编译如下(部分内容有删减):
在白宫西翼二楼办公室,史蒂夫·威特科夫将背包里的物品都倒出来,向我展示一个特殊的寻呼机:由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与摩萨德高官赠送,纪念以军通过电子设备定位清除数千名真主党武装人员的“精准打击行动”。
寻呼机背面刻有铭文:“亲爱的史蒂夫,以色列的朋友。”还有一个缩写“OTJ”,代表“坚韧的犹太人”(One Tough Jew)。
如果这个称号意味着敢于对抗内塔尼亚胡,那威特科夫当之无愧。今年1月,他迫使以色列接受加沙停火协议;本周又绕过内塔尼亚胡,促成最后一名美国人质埃丹·亚历山大从加沙生还。
威特科夫在全球舞台上的惊人崛起令人瞠目——五个月前,除了纽约房地产圈,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存在。这让美国职业外交官们困惑,也侵蚀了现任国务卿(兼临时国家安全顾问)鲁比奥的职责。
鲁比奥上任时有一个巨大劣势:他不是特朗普的朋友。而威特科夫显然是。威特科夫与特朗普相识40年,威特科夫是特朗普多家高尔夫俱乐部的常客。他追随特朗普进入房地产投资,两人均因此成为亿万富翁。威特科夫陪伴特朗普经历了破产、两次离婚、两次弹劾、两次暗杀未遂和两次就职典礼。如今,特朗普委托这位朋友解决世界上许多最危险的问题,这些问题曾击败过几代美国总统和外交官。
68岁的威特科夫比特朗普稍微低调些,但同样喜欢夸张的语言。他告诉我:“我们会在叙利亚取得成功,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会在利比亚取得成功,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会在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取得成功,几乎被上帝遗弃的地方,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最终,我们将找到伊朗解决方案和俄罗斯-乌克兰解决方案。”
威特科夫似乎对美国在中东的外交失败历史并不在意。像特朗普一样,他是彻头彻尾的交易主义者,将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和俄罗斯总统普京视为精明的谈判者,就像他过去在商业中面对的房地产律师,寻求最佳交易。
威特科夫没有国际关系背景,也无外交训练或经验,他主要依靠直觉、房地产谈判的成功记录以及与特朗普的个人友谊。他告诉我,近几个月他阅读了许多关于世界冲突的书籍,并观看了Netflix上的纪录片(包括《转折点:越南战争》)。他相信,像特朗普在政治上一样,他能将缺乏专业知识转化为优势,在专业人士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
威特科夫的角色类似于特朗普第一任期内其女婿贾里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承担的部分外交职责,建立在几个前提上:国际争端最好由超级大国的个人特使而非多边机构解决;商业动机可以超越民族或宗教的古老仇恨;美国目标本质上是务实的,不太关注对错。
威特科夫是现实主义者,他以“权力定义的利益”思考和行动。“我不是意识形态者,”他告诉我,“记住,我是业余外交官。外交就是谈判,我一生都在做这个。”
与特朗普的友谊:始于熟食店,忠于赚钱,浓于高尔夫
威特科夫的生活并非一直如此。他通过买卖房地产成名,成绩斐然,收购了包括纽约每日新闻大楼和伍尔沃斯大楼在内的令人羡慕的物业,积累了约20亿美元的净资产。
威特科夫缺乏外交资历,但他拥有总统的信任。助手和其他盟友表示,特朗普信任威特科夫,因为他在总统尊重的领域——赚钱——取得成功,且忠诚度绝对。白宫幕僚长苏茜·威尔斯(Susie Wiles)告诉我:“像特朗普这样的人有无数熟人,数都数不过来,但他会说,除了家人,他真正的朋友很少,而史蒂夫在其中是首屈一指的。”
我采访了二十多位白宫助手、现任和前任美国外交官、外国官员及商业伙伴,了解威特科夫在高风险国际谈判中的角色。他们揭示了威特科夫的背景、与特朗普的关系及其外交方式的未公开细节,描绘了一位快乐但令人意外的斗士形象——一位为重新定义美国全球角色的总统打造的新型外交官。
本月我在威特科夫的西翼办公室与他会面两次。他的办公室对亿万富翁来说颇为简朴,仅有一张桌子、一个普通会议桌和一个放背包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田园画,其他大多是特朗普的照片——特朗普与威特科夫、特朗普与内塔尼亚胡。
在交谈中,威特科夫轻松而健谈。威特科夫将自己的历史佩戴在脖子上。他在办公室会议桌对面,拨开紫色领带,解开衬衫扣子,向我展示两枚大卫之星吊坠——一枚属于他父亲,一枚属于2011年因药物过量去世的长子,其子殁年仅有22岁。威特科夫灰白的短发和闪烁的眼睛在他谈论全球舞台上的角色时熠熠生辉(“我爱这份工作。”他说),但也能透露出深深的悲痛。“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告诉我,“我失去的儿子安德鲁引领我去做这些事。”上周美国人质亚历山大获释后,威特科夫将儿子的吊坠送给了他。
威特科夫出生于布朗克斯,在长岛长大,是东欧犹太人后裔,有政治学学士学位和法学学位。1980年代,他在纽约Dreyer & Traub律师事务所工作时首次遇见特朗普,该事务所代表特朗普处理房地产交易。
他与特朗普的友谊始于一个深夜的熟食店:特朗普没带钱,认出了威特科夫,问他能否借钱买火腿奶酪三明治,他慷慨解囊。
“我想成为他。”威特科夫在3月接受塔克·卡尔森采访时回忆。于是他放弃法律工作,投身房地产。他从小处做起,在布朗克斯自己拥有的廉租公寓楼收租,脚踝上绑着手枪。很快他进入曼哈顿,以热衷冒险的投资家身份闻名,用借来的钱以低价收购办公楼。
2013年,威特科夫与马来西亚富豪合作收购纽约帕克巷酒店,该项目因市场波动与合伙人涉案告吹。最终卡塔尔主权基金接盘,这笔交易引发对威特科夫“受制于海湾国家”的质疑,有人暗示他欠卡塔尔人情。
《犹太新闻辛迪加》4月头条直指要害:“伊朗盟友卡塔尔是否收买了特朗普特使?”威特科夫激烈反驳,强调自己曾与以军将领深入加沙地道:“我和南方司令部负责人一起进了隧道,这像是卡塔尔同情者吗?”他问我,“我是Krav Maga(以色列军用格斗术)双黑带。”他强调:“双黑带。”“我不是卡塔尔同情者,”他说,“我是一个真相讲述者。”
理解威特科夫如何成为总统的全权特使需要了解特朗普如何打高尔夫。
据参议员格雷厄姆透露,威特科夫的外交任命源于海湖庄园高尔夫间隙的早餐闲聊。2024年春,特朗普获得共和党提名后,午餐谈话涉及威特科夫的未来角色,这位地产大亨表示:“我才不竞选参议员,我想试试解决中东问题。”特朗普当场拍板:“没问题,史蒂夫,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种绝对信任源自威特科夫在2021年国会山骚乱后的忠诚坚守。“在特朗普人生至暗时刻,史蒂夫是极少数留下的朋友”,美国驻土耳其大使巴拉克表示。
2023年,威特科夫在纽约总检察长对特朗普家族的民事欺诈案中为特朗普作证。2024年9月,特朗普在西棕榈滩高尔夫俱乐部遭遇第二次暗杀未遂时,威特科夫正与他一起打高尔夫。他的第一个孙子去年出生,他用特朗普的名字为孙子起名为唐·詹姆斯(Don James)。
特朗普则以赋予威特科夫一个宣泄悲痛的角色作为回报。巴拉克说:“这对他是一种治愈,不是为了商业或金钱,而是为了弥补他儿子留下的缺口。”多位人士告诉我,威特科夫与人质家属建立了特殊联系,曾将等待白宫会面的家属带到热门餐厅Osteria Mozza共进晚餐,还有送给获释人质的那枚属于他亡子的大卫之星。
饱受争议的外交门外汉
威特科夫刚开始担任特使时,给人的印象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好人(nice guy)”。他的团队极小,副手摩根·奥塔格斯(Morgan Ortagus)是经验丰富的国家安全专家和海军预备役情报官,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担任国务院发言人。特使只有几名助手,但可随意调用情报界和外交团资源。他尤其喜欢一位负责中东事务的资深CIA官员。“我们就像特警队。”威特科夫告诉我。
在国外讨论敏感事件后,他通常向总统、副总统、幕僚长和国家安全顾问等作简报。他听取了包括学者和前国家元首在内的广泛建议。
威特科夫的首次外交任务,甚至在特朗普就职前,是协助拜登团队达成停火和人质协议。这需要对以色列强硬。威特科夫的策略不是约束以色列,而是绕过内塔尼亚胡推进特朗普的目标,包括与也门胡塞武装的停火和亚历山大的释放。我问他对以色列参与哈马斯和胡塞谈判的期望有何看法,他淡定地说:“总统就是总统,我遵循他的命令。”
总统的命令将威特科夫带到莫斯科,2月他寻求达成协议:俄罗斯释放美国教师马克·福格尔(Marc Fogel),换取加州监狱中的加密货币大佬温尼克。威特科夫正要离开克里姆林宫时,他的电话响了,是中央情报局局长拉特克利夫打来的。“我们可能有麻烦了。”拉特克利夫告诉他。加密货币大佬亚历山大·温尼克不愿返回俄罗斯,因为他担心在那里被杀。
威特科夫让司机把油门踩到底。如果他能带着福格尔登机并离开俄罗斯领空,克里姆林宫将无暇反悔。他抵达飞机,向福格尔介绍自己是美国总统特使。但因2月的莫斯科天气,飞机需除冰。威特科夫焦急地看着机场工作人员用除冰液喷洒左机翼。然后,工作人员停了下来。“他们要把福格尔从飞机上拉下来,”威特科夫告诉同事,“他们故意只清理了一个机翼。” 事实证明,延误只是因为除冰机出了故障。工作人员完成了另一个机翼的清理,并让飞机——威特科夫自己的湾流喷气式飞机——起飞。
从地缘政治角度看,此次囚犯交换为美俄开启了沟通渠道。威特科夫随后又与普京会面三次,均独自前往——没有职业外交官、记录员或翻译。这是普京的条件,特朗普支持威特科夫同意。但尽管多次受邀,威特科夫从未访问基辅。
威特科夫描述特朗普的态度:“他想从我的访问中获取信息,信任我提供准确的报告,不是有色或偏颇的,而是对发生之事的确切描述,以便他做出判断。”他称自己的角色是“特朗普的活跃情报代理人”。
他承认,俄乌战争结束遥不可及。他平等地责怪莫斯科和基辅:“各占一半”
威特科夫对伊朗核谈判保持乐观。他坚称伊朗将做出历史性让步。“他们正处于危机点,”他说,“那是人们做决定的时候。”但他从房地产中学到的经验表明,华盛顿也需做出牺牲。他说,作为谈判者,商业经验“无处不在”。
“交易是关于让双方平衡,”他说,“很多时候是理解双方需求,让双方坐到谈判桌前,然后找出如何缩小分歧。我一生都在做这个。”
我与多位盟国官员交谈,他们措辞谨慎,称威特科夫亲切而充满活力,与总统的关系是优势。他的小团队令他们困惑,他关于普京的公开言论令他们担忧。一位欧洲官员说:“他无需是历史或国际关系学者,但不清楚他是否理解普京的目标或他真正的行事方式。”
我问威特科夫如何评价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他是否想过,包括亨利·基辛格、詹姆斯·贝克和理查德·霍尔布鲁克在内的外交大佬都曾尝试过他正在尝试的一些事情。他回答说,他对基辛格并不感冒。“我看了很多关于基辛格的资料。”他告诉我。他了解到的细节之一是,这位国家安全顾问曾劝说尼克松不要在1972年大选前结束越南战争,因为这场战争给了他连任竞选的筹码。“这简直是背叛。”威特科夫厌恶地说道。
我问他在政府工作中最惊讶的是什么,他立刻回答:“媒体。”他说自己很在意批评,“我不想让我母亲读到不友好的内容。”
白宫也很关心特使的形象。我开始写这篇文章时,多位高级官员都来夸他。副总统万斯的发言人表示,威特科夫的批评者“对他一无所知,他才是真正为美国人民服务”。白宫还提供了鲁比奥的声明,鲁比奥称,“史蒂夫和我有牢固的工作关系,建立在相互尊重和推动特朗普外交政策议程的共同承诺上。”威特科夫也称赞鲁比奥,“我与他的关系非常好。”
最重要的关系是与总统的,特朗普不仅就威特科夫负责的地缘政治问题征求他的意见,还涉及政治、关税和高尔夫。威特科夫的儿子扎克与特朗普的儿子通过加密货币公司World Liberty Financial合作,该公司主要由特朗普家族实体拥有。威特科夫是该公司联合创始人,但表示现在“与之无关”。
我问他预计担任特使多久, “我乐此不疲,”他说,“有时我会抱怨,对女友说,‘天啊,我们买艘船走吧。’但我不是真心的。这工作太有价值了。”
在我撰写此文时,威特科夫正在以色列大使官邸举办的以色列独立日庆典上发表主旨演讲。那天早些时候我与他办公室会面,握手时,他悄悄告诉我,他刚受邀向纽约的联合国大使们作简报,之后将返回中东。他靠近我,低声说:“我们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向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