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yGen与Manus:同为华人AI独角兽,为何命运截然不同?

在之前的文章中,笔者曾提到过另一家和Manus的境遇有些相似的中国AI企业,HeyGen。

Manus并不是这样做的第一家公司,例如再早之前的HeyGen(中国AI技术人员徐卓创立),总部已经从深圳搬迁至美国洛杉矶。而随着Reverse CFIUS、CFIUS、14117等一系列美国管制法案与禁令的落地,“选边站”也许会成为越来越多企业所面临的绕不过的问题。(《Manus被Reverse CFIUS调查之后,“AI套壳”类产品值得关注的X个问题》)

细究之下,会发现HeyGen和Manus的共同之处比想象中更多——同样是中国出身的创始人、同样投身于AI赛道、相似的市场销售路径(锚定海外市场)、同样的早期股权架构(VIE架构)、相似的早期投资人(红杉与真格基金)、同样是由Benchmark领投一轮估值高达5亿美元的融资。

然而,命运却给了它们截然不同的剧本:HeyGen 风生水起,服务全球85,000家企业,年收入暴涨;而 Manus 却因美国财政部的 Reverse CFIUS 调查而颇有一些进退维谷。

为何曾经如此相似的两家公司,如今却如此同命不同运?

一、HeyGen:从中国深圳到美国独角兽

由于HeyGen在中国境内完全没有业务,有些朋友可能并不了解,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它的产品以及发展与融资历程。

HeyGen 是一家 AI 视频生成平台,能让用户输入几行文字,几分钟内生成专业视频,配备逼真的数字头像(AI Avatars),支持175种语言的翻译和唇部同步。无需摄影棚、无需演员,可以让用户轻松制作营销广告、培训课程。目前,据报道HeyGen 的服务客户从小型企业到《财富》500强,客户遍布全球。

HeyGen是由两位华人创始人徐卓与梁望创立的,他们是上海同济大学和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的同学。

公司最初于2020年创立于中国深圳,当时公司名字还是诗云科技(深圳)有限公司,由徐卓持股75%,梁望25%。

看起来似乎没有融资也没有外部投资人?别着急,接着往下看。

除了诗云科技(深圳)有限公司,徐卓还在一家公司任职,叫做诗云智能(深圳)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唯一股东,叫做Surreal HK Limited。

很显然,诗云科技在创立的时候也是VIE架构,所有外部投资人都在Surreal HK Limited的上层公司(大概率是开曼公司),境内两家公司通过整套控制协议完成控制权的连接(包括独家购买权协议、表决权委托协议、股权质押协议等)。

工商登记信息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两家公司一方将其股权质押给了另一方,是非常典型的VIE架构下的质押安排。

这和笔者此前在文章中提到的Manus的股权架构基本一样,Manus也是在境内设有两家公司,通过VIE架构在海外进行融资。

但是,和Manus现在仍然在运营境内公司不同,HeyGen的这两家“诗云科技”,均已于2023年年底~2024年年初注销。

为什么要注销?我们暂且按下不表,先来看看HeyGen的架构动态与融资历程。

2020年,公司于中国深圳设立,当时名为 Surreal。

2020~2022年,种子轮:约900万美元,由红杉中国(HongShan)、真格基金、IDG Capital 和百度风投等中国 VC 支持,奠定了技术基础。

2022年,公司将总部迁至美国洛杉矶并更名为 Movio。

由于中美地缘政治紧张,美国立法者对其中国背景的关注促使 HeyGen 要求中国投资者将其股份出售给美国投资者,并于2023年完全解散了其深圳实体。

2023年11月,进一步融资560万美元,Conviction 领投,Benchmark 参与,中国投资者全部退出。

2024年6月,A 轮:6000万美元,Benchmark 领投,Thrive Capital、BOND 等跟投,估值飙升至5亿美元。

可以看出,从2022年开始,HeyGen开始逐步完成“去中国化”,将总部从深圳迁往洛杉矶,将其早期中国投资者全部清退,甚至在2023年彻底关停国内公司。

至此,HeyGen除了两位创始人的华人背景,与中国再无任何联系。考虑到两位创始人本身也长期在美国工作,也许二人在身份规划(国籍、绿卡等)上也已经有所动作。

二、HeyGen与Manus的相似之处

这些动作是不是和Manus最近几个月的动态很像?又是把总部搬到新加坡,又是境内裁员后在新加坡同时招聘。考虑到Benchmark都领投过HeyGen和Manus,开玩笑的说,也许可以怀疑Manus现在的操作是不是都是Benchmark照着HeyGen的经验复刻过来的。

大胆推测一下,接下来Manus会不会也注销掉境内的公司,清退掉早期中国投资人,甚至创始团队会不会也在考虑身份规划问题?

分析至此,我们可以先总结下HeyGen与Manus的“同命之处”:

中国基因的创始人:HeyGen 的 徐卓(Joshua Xu)和梁望( Wayne Liang),以及 Manus 的肖弘,都出身中国,在中国名校(同济大学、华中科技大学)起步。

AI赛道出海玩家:HeyGen 基于大模型打造视频生成工具,从最早的验证市场开始,就是以海外用户为市场布局(其从未进入过中国市场);Manus则从AI助手起步,到开发通用型AI Agent,也是以”更高客单价、更高付费意愿“的海外市场为主(但同时Manus也想两头通吃,保留海外市场的同时进军中国市场)。

早期架构一致:两家公司在早期均选择了VIE架构,并在海外接受投资人的融资。

投资阵容重叠:两家公司早期都获得红杉中国、真格基金的青睐,并在随后都得到 Benchmark的投资,甚至Benchmark投资的时候估值都是5亿美元。

从中国到海外的迁移:HeyGen 从深圳迁至洛杉矶,并完全关停中国公司;Manus 从武汉/北京迁至新加坡,并宣布停止国内的业务合作。

地缘政治的阴影:两家公司都因中国背景,都曾引发美国监管关注。HegGen在清退掉中国投资者后顺利过关;而Manus现在看起来被美国监管部门标记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那么,是什么导致这两家公司现在的”不同运“呢?

三、“同命不同运”的关键分化

1. 时机与合规性

HeyGen

HeyGen在2022年将总部迁至洛杉矶,2023年要求红杉中国、真格基金等投资者出售股份,彻底“去中国化”。这一步赶在2025年 Reverse CFIUS 规则(美国审查对外投资)生效前,从合规层面避开监管雷区。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Reverse CFIUS规则虽然是今年1月2日才生效的,但早在2022~2023年就开始酝酿,并且相继出台过征求意见稿。因此,虽然HeyGen当时并没有直接受到Reverse CFIUS规则的冲击,但仍然受到了美国监管部门的关注与质疑。只是HeyGen更加聪明,也做的更绝一些,不光清退了所有中国投资者,还将中国境内的公司也全部注销,产品也不进入中国市场,基本彻底断开与中国的联系。

Manus

2025年4月获得Benchmark投资,6月才迁至新加坡,7月开始清退国内公司的员工。尽管注册为新加坡公司,Manus 仍保留中国法人实体(北京蝴蝶效应科技有限公司)和部分中国员工,红杉中国、腾讯等投资者继续持股。这些动作又正好密集发生在 Reverse CFIUS 规则生效(2025年1月)之后,也确实踩中了美国监管部门的敏感神经。

不过,从今年3月发布Manus,到4月底就完成融资,这个时间对于这笔大金额的融资项目来说已经可以说是极速了。因此也有猜测认为,Manus可能当时就在和Benchmark的投资文件中已经就其”迁移总部、重招员工“等淡化中国背景的事项作出了承诺,只不过时间太过紧张,没办法像HeyGen那样慢慢做好重组之后再去融资和交割,只能“先上车再买票”,先赶紧交割之后再慢慢去做这些动作——毕竟Benchmark也投资过HeyGen,经历过早几年HeyGen的地缘政治危机,说不定也是凭借当时的成功经验在给Manus支招。

2. 产品、商业模式与舆论

HeyGen

HeyGen的视频生成技术最初是为了帮客户生成数字人,用来应对公开演讲的场合(例如日本横须贺市长的演讲视频)。由于公开渠道上并没过多介绍其底层代码与AI功能的架构,很难直接判断其AI能力是否属于美国监管部门比较关注的高敏感技术(比如涉及Reverse CFIUS规则下规定的超过10^23量级的高算力AI或涉及军事等敏感用途),但从其业务定位与应用场景(例如聚焦营销、教育等场景)来看,其监管风险似乎相对可控。

此外,HeyGen多少有点像是”低调领跑者“的意味,在宣传层面远远没有Manus那么高调,但其身后已经有诸多新的创业公司是以它为标杆,口号都是“成为XX届的HeyGen”。

Manus

从技术层面来说,正如笔者在此前的多篇系列文章中提到的,Manus本身并不涉及高算力AI等敏感领域,而是多少具有”套壳“属性,调用Claude等第三方大模型来完成任务——尽管Benchmark和Manus都向美国监管部门解释这仅仅是调用已经”被封装”的大模型,但目前来看美国监管部门的疑虑仍然没有打消,尤其是此前Manus一度开拓中国国内市场,并与阿里通义千问达成合作,准备开发国内版的Manus,这恐怕也加剧了美国监管部门对于Manus是否涉及传输美方技术的担忧。

另一方面,Manus最近数月过于高调的宣传风格也成为了往这口热锅上狠狠浇上的一勺油。3月初Manus刚发布的时候,不少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第二个Deepseek时刻”、“国货之光”,一枚邀请码被炒作到10万元。

我完全相信Manus当时已经是经过精心的营销设计,蹭上了年初Deepseek大火之后的余温迅速在市场上成名,但恐怕当时的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份成名也为其引起了过度的监管关注度,无论之后怎么努力想要淡化,都并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Manus现在在市场上颇有些两头受阻的原因,中国舆论批评其“抛弃祖国”,美国舆论质疑其中国背景(即便它已经搬到新加坡)。

这么看的话,Manus这趟跑路新加坡,不知道算不算是白跑了呢?

四、结语

也许很久以后回过头来看,HeyGen和Manus的案例会成为很多AI企业、创始人、政策专家、律师口中被频频提起的“典型案例”,或者成为后来者们遵循的经验路径。而从现在的时点来看,他们也已经给出了一些教训:

选择哪一边?

“两边通吃”的时代已经逐渐远去,“选边站”会成为越来越多创业企业必须考虑的问题,要么选中国,要么选美国。像Manus原先那样想要同时做国内与海外市场的想法,会越来越困难。

这一点不局限于Reverse CFIUS规则管制的三大关键领域(人工智能、半导体和量子信息技术),从Manus的例子可以看出(涉及AI但很难说涉及被管制的高算力AI),地缘政治导致的政治干预有时是超越法规本身的,并不是说只要企业不涉及Reverse CFIUS规则项下“受限业务”就可以完全高枕无忧了。

要不要淡化或者切割“中国背景”?如果要的话,做到什么程度?

HeyGen给出了一个比较极致的答案,从投资人到总部到业务统统都和中国切割开来。但这会是唯一解吗?至少对于现在很多刚开始起步的AI创业者来说,需要在一开始就做到这种程度吗?更何况,就算都切割开来以后,也许海外监管部门也并不买账。

除了Manus,还有一个例子是Shein。在2021年Shein将其总部迁往新加坡,并努力淡化其“中国背景”,同时在最近几年不断寻求海外上市,但接连在纽约和伦敦受到阻力。近期有消息称,Shein正在考虑将总部迁回中国,以便寻求在香港上市的可能性。

宣传与舆论的重要性凸显。

对企业来说,知名和做大肯定是最想要的,但同时也意味着“树大招风”,更容易被监管机构关注。如何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要更谨慎考虑的课题。

还要不要出海?如果要的话,该怎么出海,做好哪些注意事项?

架构上要怎么设置?是“从国内走向海外”的ODI模式,还是“立足海外,兼顾国内”的红筹/VIE模式,亦或是“all in 海外”的纯海外架构,甚至是“既要all in 海外,又要利用国内资源”的“利润中心与成本中心相分离”的折中模式?不同的商业考量、出海目的地、终端用户市场对应不同的结构,而随着外部地缘政治与出海合规性的不断变化,海外结构本身也需要不断生长变化。

此外,数据合规也是需要谨慎应对的课题,不仅包括和用户隐私等有关的数据问题,也包括类似美国EO 14117规则有关的数据交易问题(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交易的范围非常宽泛,可以理解为满足一定条件的“数据流动”都会被归类为该规则下的“交易”)。

这些问题不一而足,篇幅所限就不再展开了。

作者:夏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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