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公子 · 主播 | 亚楠

作家闫红在《诗经往事》里说：“现实难以如意，人性无法完美，但我们可以努力逼近不完美中的完美，这种逼近，比完美本身更有意思。”

在《飞狐外传》中，程灵素便有许多的不完美。

她的出场平淡无奇：

说话之时，曲曲折折又转了几个弯，见离大路数十丈处有个大花圃，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弯着腰在整理花草。胡斐见花圃后有三间茅舍，放眼远望，四下别无人烟，上前几步，向那村女作了一揖，问道：“请问姑娘，上药王庄走哪一条路？”

这位寻常村女，就是未来要与胡斐闯荡江湖的毒手药王关门弟子程灵素。

而她的外貌，堪称发育不良的丑丫头：

那村女抬起头来，向着胡斐一瞧，一双眼睛明亮之极，眼珠黑得像漆，这么一抬头，登时精光四射。

胡斐心中一怔：“这乡下姑娘的眼睛，怎么亮得如此异乎寻常？”

见她除一双眼睛外，容貌却也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黄稀干枯，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小便少了滋养。一身荆钗布裙，衣衫甚是干净整齐整，浆洗得不染丝毫尘土泥污。

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但见她拔草理花时手脚利落。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尽管她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一双眼睛泄露着她的不俗。

当她说可以用毒帮助胡斐报仇，胡斐却“不自禁地凛然生惧”，在心中想道：“这位姑娘聪明才智，胜我十倍，武功也自不弱，但整日和毒物为伍，总是……”

可以说这位女孩一出场，从生活环境到外貌，再到职业，都在男主人公心中得到不少不太好的评价。

直面不完美的勇气

《礼记》里说：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程灵素对自己的不足始终有自知的觉悟。她曾经对胡斐说起小时候的故事：

我八岁的时候，拿妈妈的镜子来玩。我姊姊说：‘丑八怪，不用照啦！照来照去还是个丑八怪。’哼！我也不理她，你猜后来怎样？

胡斐心中一寒，暗想：“你可别把姊姊毒死了。”说道：“我不知道“。

程灵素听他语音微颤，脸有异色，猜中了他的心思，道：“你怕我毒死姊姊吗？那时我还只八岁呢。嗯，不过第二天，家里的镜子通通不见啦。”

胡斐道：“这倒奇了。”

程灵素道：“一点也不奇，都给我丢到了井里。”顿了一顿，说道：

但我丢完了镜子，随机就明白了。生来是个丑丫头，就算没了镜子，还是丑的。

那井里的水面，便是一面圆圆的镜子，把我的模样给照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啊，我真想跳到井里去死了。

普通人很难承认自己外貌的缺憾，尤其是面对心爱之人。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们都总有不完美的地方，然而正是这些不完美，成为了我们加倍努力的动力。

程灵素因为这份不完美，比任何人都努力。

正因如此，我们才看到一位不显山不露水就能救人一命的用药高人；

我们才看到谈笑间便能制敌于无声无息的用毒本事；

我们才看到无人栽种成功的七心海棠现于世间；

我们才看到举重若轻就将天下掌门人大会的江湖浩劫化于无形……

一代英侠绵里针陆菲青这样形容她的事迹：

心砚老弟去捣乱大会，失手受擒。赵三弟这等本事，也只抢得一只玉龙杯。西川双侠常氏兄弟驾临，只救了两个人出来。

可是那位少年英雄哪，只不过眼睛一霎，便从七位高手的手中抢下七只玉龙杯，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她只喷得几口气，便叫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烟飞灰灭，风消云散。

命运给了她比别人低的起点，她却以莫大的勇气与加倍的努力直面一切，自立于世。

不完美的感情

不轻易放手，也绝不勉强

有时候我们面对自身的不完美，尚能够学着接纳与和解。可是在遇到不完美的感情时，却容易受伤至深。

程灵素爱情的幻灭来得很突然，只因为胡斐的一句话。胡斐说：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

程灵素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胡斐从她侧后望去，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都红了，说道：“你我都没父母亲人，我想跟你结拜为兄妹，你说好么？”

程灵素的脸颊刹时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

她没有得到爱情的回应，可是她也没有因为不可得而痛苦勉强。她没有因为放手而憎恨，更没有因为艰难而放手。

她以结义妹妹的身份留在了胡斐身边，陪着他经历生死，患难与共。

她为胡斐灯下缝衣；在胡斐心情大畅时无需多说便准备他想喝的酒；在被围困时，胡斐对她说出“与你同死”……他们之间的情谊，即便不像想象中完美，也早已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甚至胡斐曾经这样想过:

倘若我娶了她为妻，在这里过些太平日子，那是一生中从未享过的福气。袁姑娘虽比她可爱得多，但她不断跟我作对，显是凤天南这大恶霸的一党。

况且第一，她未必肯嫁我。第二，就算嫁了我，整天打打杀杀，吵吵闹闹，而程姑娘却对我那么好，在一起有趣得多……

他的所想，只是对万千读者的安慰，因为程灵素不曾知道，但程灵素也从不曾有过遗憾。

或许，这世间有一种爱，只与自己有关，不会因远近得失而消散，也不会随斗转星移而变迁。

在成全他人中成全自我

正如《双城记》中所写：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光让我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意义。

无论是初见时相救胡斐、毒倒钟兆文；还是安排三位见面不合的师兄师姐相聚化解纠葛；亦或帮助王铁匠、救治有仇的师姐之子，她的算无遗策之下是一颗坚定的心。

她始终有自己追求的目标和事业，也有自己对善恶的判断，即使面对爱情，也绝不迷失。

她心知胡斐深爱袁紫衣，但当她知道袁紫衣帮助凤天南那样的大恶人，她便在胡斐的刀刃下毒粉，令袁紫衣中毒。

袁紫衣此刻是她的情敌，她分明有机会直接除掉，却依然不是下了厉害毒药，并且在指甲里藏好了解药随时要给她服下。以袁紫衣的心胸，完全无法了解她。

袁紫衣道：“程家妹子，你在那单刀之上，干嘛不下致命毒药？”

程灵素目中含泪，愤然道：

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但生平从没杀过一个人。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地害你么？

她不会对袁紫衣下毒手，无论那是不是她的情敌。只因为她是程灵素。

胡斐中毒不治时，尚且可以斩断臂膀服药再活九年。可是她却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救治胡斐，让他活得健健康康，让他有机会报仇血海深仇。

这一次，她的精心布局之下是对胡斐的成全，也是对自己的成全。

金庸在她死后写道：

她知道胡斐并没爱她，更没有像自己爱他一般深切地爱着自己，但他仁厚侠义，真心待自己好，自己遭到危难之时，他必不顾性命地来救。不如就这样了结。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

很凄凉，很伤心，可是干净利落，一了百了，那正不愧为“毒手药王”的弟子，不愧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

她为自己选择的人生和结局，叫作者说一句“不愧为‘毒手药王‘的弟子，不愧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作者绝不会说她不愧为胡斐的义妹，或者不愧为深爱胡斐。

因为自始至终，她都在做自己。

林语堂曾经说，要用勇气做真正的自己，单独屹立，不要想做别人。

尽管我们在故事的最初，读到程灵素太多的不完美，她依然有勇气直面一切，不曾迷失，不曾想要取代谁，守住自己的本心和追求，终究活成了独一无二的风景。

也只有当我们活出一道独属于自己的风景，我们才不会在任何景况下，沦为别人风景中的点缀。

而李银河写下：我相信，爱情绝对是一个自我寻找的过程。

在爱情中，如果没有自我，便谈不上拥有和属于。只有先拥有自我，才可能能拥有爱情。

无论我们曾经的起点多么不完美，我们最终，一定要学会活出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