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全国第一个召开人民代表大会的城市

“人民民主的范例”缘何诞生于石家庄

1949年7月21日至8月9日，石家庄市成功召开首届人民代表大会，成为全国第一个召开人民代表大会的城市。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民主实践——

首开普选制先河，近12万名选民通过各种方式，选出160名来自各个阶层、各行各业的代表；充分发扬民主，无论是写在小纸条、烟盒上的提案还是口头提出的问题，每一条都是大会关注的重点；事事得到回应，涉及市政建设、文化教育、农业生产、公安司法等方面的近600件提案，经过充分讨论最终形成13项决议……

从会前准备到会议召开、会后执行，大会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对民意的尊重与回应，彰显着人民当家作主的深刻内涵，为新中国民主政治建设积累了宝贵经验。1949年8月15日《人民日报》以《提供了全国实行人民民主的范例，石市人民代表大会闭幕》为题进行报道。

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召开前夕，记者在石家庄探寻“人民民主的范例”诞生缘由。

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会场。石家庄市人大常委会供图

放手发动普选

“用直接、平等、普遍、无记名、秘密式投票法选举之”

召开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从哪儿来？

在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历史陈列展，记者找到了一份珍贵的历史文献——1949年4月5日发布的《石家庄市政府关于召开石家庄市第一次人民代表会议及代表选举办法的决定》。

这份盖着大红印章的泛黄文件上，清晰显示着代表“由选民用直接、平等、普遍、无记名、秘密式投票法选举之”“不分阶级、职业、性别、民族、宗教信仰、财产与教育程度的差别，皆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

“简单来说，只要年龄、户籍等符合要求，且未被褫夺公民权，民众都可以参选。”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历史陈列馆馆长郑冬肖说。

彼时，石家庄虽已解放一年多，群众的政治觉悟和民主意识有了很大提高，但不少人还没有树立起当家作主人、行使民主权利的思想意识。召开人民代表大会，必须放手发动群众，让老百姓积极参与。

“当时社会上有一些质疑的声音。有些工人说‘选谁，我们也是一样做工吃饭’。工商业者反应更为冷淡，一些不了解选举政策的基层干部甚至认为‘不能选资本家当代表’。”石家庄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宣传科科长翟兮兮介绍，为让群众明白选举的意义和重要性，唤醒他们的民主意识，石家庄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

跟随翟兮兮的脚步，记者找到了一幅名为《拥护阎金芬》的宣传画。画面中，既有戴头巾的老汉，也有抱孩子的妇女，还有撸起袖子的工人。一名短发女工被人群围拢在中间，在大树下和大家热烈地交谈。

“这名女工是大兴纱厂的阎金芬，电影《红旗歌》的女主人公原型就是她。她平时乐于助人，勇于为工人利益发声，曾冒着被飞机轰炸的危险带头生产，在群众中颇有威望。”翟兮兮告诉记者，当时这幅画张贴在了石家庄的大街小巷，许多人听了阎金芬的事迹，认为选她做代表“有保障”，纷纷为她投票。

除了宣传画，黑板报、扭秧歌、竞选歌曲等方式也被充分利用起来。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中，人民群众对选举代表有了积极性。

从1949年4月5日至5月1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石家庄市进行了区域普选。大家纷纷走上街头，为自己认可的代表投票。

“有女人怕羞，不写自己名字。我就直接用我的名字登记，我叫张吉子。”“说咱们工人这双手不配拿选票，今天共产党领导我们搞选举，这双手不是拿到选票了吗？”……翻阅资料，一个个穿越历史的声音，让我们感受到了当时石家庄人民积极参与选举的兴奋与激动。

通过选举和团体推举相结合的方式，石家庄市8个选区的119279名选民，最终选出了160名代表。他们中，不仅有来自城市的工人、店员、技术人员和工商业者，也有来自农村的贫农、雇工和手工业者。

“可以说，这次选举首开普选制先河，为各地召开人民代表大会和全国确立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积累了宝贵经验。”石家庄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主任赵英涛说。

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与会人员在会场外合影。石家庄市人大常委会供图

开展广泛讨论

“石家庄市的人民都卷入了这个巨大的民主浪潮中”

在石家庄繁华的中山路上，坐落着一座民间工艺博物馆，灰黑色的建筑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显得格外沉静。76年前的夏天，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就在这座博物馆的前身——石家庄人民礼堂召开。

这是一场怎样的民主盛会？石家庄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综合科科长王猛，多年来一直潜心研究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的史料。他向记者展示了一张特殊的照片：一位老人光着膀子、摊开双手，站在主席台上面向众人发言。

“这是68岁的农民代表陆春长。在旧社会，他要过饭，当过长工、窑工。开幕当天，他作为年龄最大的代表，登上了主席台。”王猛介绍。

透过庞杂的史料，记者似乎看到了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1949年7月21日，伴随着阵阵蝉鸣，由群众一票一票“海选”出来的代表们汇聚在人民礼堂。上午9时，主席台上咖啡色的幕布在悠扬的音乐声中徐徐揭开，大会开幕了。

“要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精神，充分运用自己的民主权利，详尽的提出自己的意见；不要怕说错了，错了可声明另说；任何人不能限制任何代表的发言与民主自由的权利。”时任石家庄市委副书记的吴立人在致开幕词时说。

浅显易懂的“民主”释义，给了每一位代表畅所欲言的底气。当天，包括陆春长在内的26位代表登台各抒己见，很多人以“急不可耐”“心里发抖”描述自己激动的心情。有了一个热烈的开头，随后几天，代表们的履职热情更加高涨。

截至7月26日，大会共收到提案481件，涵盖市政建设、文化教育、工商发展、公安司法、农业生产、社会救济等各个方面。这些提案中，大部分是由代表从群众中征集来的，小部分为群众自发送达。经整理合并，最终有60件提案提交大会讨论。

在众多提案中，“劳资问题”是代表们讨论的焦点。这是为何？

跟随王猛一起来到石家庄市档案馆，记者在一份当年大会上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找到了答案：自解放之初到1949年6月底，石家庄市私营工业和手工业发展到1700户左右，私营商业发展到2100多家，虽然呈现繁荣景象，但也有一些私营工商业面临“营业不振”等困难，劳资矛盾随之成为当时的热点。

石家庄市有较好的工商业基础，能否处理好劳资问题，事关百姓生活、工商业振兴。正因如此，代表们在大会期间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据《人民日报》报道，当时关于劳资问题，“一日间代表发言的有三十二人，发言达六十余次”。

按照会议日程，提案讨论阶段应为7月26日至7月28日，但在实际过程中，这项议程比原计划多了5天，足见当时的盛况。

会场内，代表们讨论得激情澎湃；会场外，老百姓议论得热火朝天。1949年7月28日的《石家庄日报》，就用生动的笔触，对那场76年前的盛会进行了“现场直播”——

“昨日下午三时半，大街小巷的喇叭筒放出巨响，传出了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发言。推车的、挑担的、行路的、经商的、乡下来的农民、工厂下班的工人、过路的军人都止步了，纷纷议论起来。‘人民代表大会咱们也直接出席啦!’”

“开诚布公、与群众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大会，极大激发了大家的民主热情。在提案讨论议程开始之后，大会又陆续收到了100多件提案。这些提案很多写在小纸条上，甚至是烟盒上。但无论什么方式，每一条都受到了大会的重视，或被列入提案讨论，或由政府给予解答。”王猛说。

大会期间，有的代表还会每天向群众传达会议内容，征询意见建议。群众也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诉求，希望代表给大会“捎个信儿”。《人民日报》曾这样报道：当时“石家庄市的人民都卷入了这个巨大的民主浪潮中”。

《石家庄市一九四九年度市政工程建设计划》。石家庄市人大常委会供图

延续民主作风

“在群众中实行起来，依靠群众实行起来”

1949年8月9日，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闭幕。

经过广泛而深入的讨论，大会通过了工商发展、市政建设、文化教育、农业生产、公安司法等13项决议，选出了包括革命职员、工人、农民、工程师、知识分子、工商业者、少数民族人士等在内的25名市政府委员。

大会为石家庄的建设发展“安下了轨道”，如何确保其始终按人民的意志运行？漫步石家庄街头，记者在一座公园里惊喜地找到了答案。

红亭、碧水、绿树、翠竹，在石家庄市裕华路与平安大街交口，有一座市民锻炼、休闲的好去处——平安公园。很少有人知道，它的选址和初步建设，就来源于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

1949年7月，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通过了年度市政工程建设计划，首次提出在“桥东开辟新公园”。半年后召开的第二次会议上，建设局答复“桥东建设一新公园”的提案“已着手办理”。在1950年6月召开的第四次会议上，石家庄市政府向大会提交了第二次会议提案执行情况的报告，显示“已在南兵营废址抽地20余亩，栽培了树苗，可在三、二年内辟成公园”。

“资料显示，1951年石家庄市政府投资在南兵营旧址东侧创建南苗圃，1978年改建为平安公园。不到一年，这项饱含群众期待的提案就落了地。”赵英涛说。

人民群众的意愿如果只能表达、不能实现，那就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民主。赵英涛说，在当时百废待兴的石家庄，依然能够尽力满足群众的休闲需求，足见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的“人民底色”。

怎样始终保持与人民群众的紧密联系？

在石家庄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翻阅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文件，一份特殊的名单映入记者眼帘——首届人民代表会议常务委员名单。

“这份名单上共有43人，他们分别来自党委、政府部门和工商、农业、教育、卫生各领域，主要职责是协助市人民政府施行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各项决议，动员全市人民积极参加生产和各项建设事业。”赵英涛告诉记者，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了常务委员会，是对闭会期间开展人大工作的一次有益探索。

“我们的大会担负了人民的重托，集中了人民的意见；会后就要坚持下去，在群众中实行起来，依靠群众实行起来。”76年前，在石家庄市首届人民代表大会闭幕时，闭幕词中的这句话赢得了会场内的热烈掌声。

从历史烟云中走来，人民民主持续丰富、发展，不断被赋予新的内涵。在正定县，群众在哪儿，代表赶大集的“桌子”就摆到哪儿；在晋州市，为了离群众更近，代表联络站“搭”上了公交车；在井陉矿区，人大代表议事厅就在群众家门口……76年后，“人民民主的范例”故事在石家庄依然继续。（河北日报记者 霍相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