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大林准备出去打工了。
昨天夜里，和小慧谋划了一宿，总算是定了下来。这几年，村里的男人们，都争先恐后的往出跑，大林却一直拖着没走。一来是这出去之后，能不能挣着钱还是个未知数。他也看见有些人在外面晃荡了几年，最后还是得回来继续扛锄头。二来，他也放心不下家里。地肯定还得种，自己要是走了，这活可就全压在了小慧的身上。
可是，他不得不走了。今年村里大旱，自己种的几亩地，现在看来也没什么收成。孩子明年还要去城里读中学，这学费，生活费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大林一个人蹲在门口抽了两个时辰的烟，才吞吞吐吐的和小慧摊了牌。
“你走了，俺咋办，还有孩子，你也不管了”，小慧坐在炕头上，埋着头做着针线活。
“管，你让俺咋管。这孩子吃饭上学都要钱哩”，大林的嗓音突然提高了些。
“再等等吧，等孩子都上了中学，你再走”，小慧抬起头，明亮的眸子里有着一些期望。
“我也不想走啊，可这学费上哪儿弄去”，大林重重地叹了口气。
“要不到时候俺再出去借点儿”
“上次借人家买化肥的钱还没还呢，哪还有脸出去借”
“要不你去吧”，两个人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小慧开了口。
“可是我放心不下啊”，大林看着妻子这几年被生活折磨得有些憔悴的面容，轻叹道。
“没事，有我呢”，小慧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大林，“拿着，衣服给你缝好了”
“哎”，大林接过衣服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这轻薄的布料变得很重很重。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慧便在灶台边忙碌了起来。
“今天这是咋了，起得这么早”，大林听见外面的响动，披了件衣服走了出来。
“睡不着，就早点儿起来再给你做顿饭”，小慧摆弄着手头的活计，低着头回答道。
“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了”，大林柔声宽慰着。
“我倒是想呢。你没看见隔壁的小李子，都出去两年了，也没个音信”，小慧拄着灶台，不住地叹着气。
“放心吧。到了地儿，我就给你传个信”
“嗯，出去之后，别忘了我和孩子就好”
吃罢饭，大林带了衣服，准备出发。
“大林”，小慧叫住了他。
“咋，还有事儿”，大林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见小慧倚着门框，眼里泛着泪花。
“早点儿回来”，她哽咽地说着。
“嗯，挣了钱就回来”
“我等着你”
B
夏日的乡村，虽是比城市要凉爽一些，可是在七月的夜晚，依旧是炎热而难以入眠的。小慧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响动，心里更加烦躁了些。孩子们都已经沉沉睡去，小慧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了院子里。
这是大林离开后的第一个夏天，不知道他是否也会因着这一份暑气而烦躁不安呢。小慧这样想着，头脑更觉得清醒了些，再无睡意。大林打来的电话越来越少了，即使偶尔的为之，也只是寥寥几句便匆匆挂断。这让小慧没来由的担忧了起来。
同村的人谈起城市的生活，眼神里总是流露出一些鄙夷的目光。那里充满着诱惑，危机，与丑陋的人性。上个周末，隔壁的小李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蛮俊俏的小姑娘。小慧听别的邻居说，他这次是回来离婚的。小李子刚进城不久，就和这个女孩认识了，现在他们的孩子都两个多月了。
起初，小慧不相信。这人哪能变得这么快呢？可是，第二天，她便听见隔壁的二巧在院子里哭泣的声音。
“离婚，那娃咋办”
“娃，你养着，钱我来出”
“你咋能干出这事呢”
“二巧，我对不住你。可现在事已经成这样了，我能咋办”
“你给我滚。我就是去讨饭，也不稀罕你的钱”
“那这手续？”
“哼，我偏不签。你走吧，我就当你死在外面了”
“二巧......”
“滚”
“哐“，隔壁的门不知被谁关上了。
想起这些，小慧便更觉得苦恼。大林，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当年自己也不可能违背父母的意愿，执意嫁给他。可是，现在出了小李子的这档事，她有些坐不住了。如果有一天，他也以这样的方式回来，自己该怎么办呢。小慧皱紧了眉头，却还是找不到答案。空荡的院子里，她悠长的叹气声格外的清晰。
C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孩子就上中学了。这天是周六，小慧早早的做好了一桌子的美食，等着他回来。
“娘，你做的饭真好吃”，儿子的夸奖，让小慧很高兴。
“好吃就多吃点儿，你看你们都瘦了”，她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神里满是爱意。
“娘，爹咋还不回来啊”，儿子含糊着问她。
“你爹说了，再忙过这段日子就回来”
“那敢情好。娘你不知道，我同桌上次考了全班第六，他爹就给他买了个新手机。哼，等爹回来了，让他也给我买一个”
“嗯，娘给你记着呢。等你爹回来，就让他去买”，小慧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说道。
“哎”，儿子应了一声，便继续埋着头吃了起来。
这两年，大林的电话打得少，可生活费倒是没落下。隔个一两个月，就托同乡的人，捎钱给她们。很多次的，她向捎钱的人打听起大林的情况，却都被他们搪塞了过去。小慧知道，远方的大林肯定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可是她又能怎样呢？至少他还记着她们，这一点要比小李子强多了。小慧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在一个农场里的牛。奶牛
D
初春的时候，小慧病倒了。
大林走后，这些年，小慧都是一个人操持着地里的一切。过去，她也觉得没什么，自己还年轻，累一些也能撑得住。可是今年，孩子们都去上学了，除了地里的活计，自己还得回家料理好那些牲口的事。时间一长，她便有些吃不消了。
那天，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眼看着日上三竿，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她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给牲口饮水，便提着锄头匆匆往家赶。好不容易顶着烈日，挨到了家门口，小慧却坚持不住了。她觉得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人就倒在了家门口。
小慧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中有高楼，有汽车，有穿着西装的男人，也有花枝招展的女人。这些面孔，她都不认识。只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她看见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走了出来。男人，和大林很像，有着棱角分明的面庞。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装扮，小慧以为那就是大林了。
她犹豫了很久，正准备上前去问个究竟的时候，那对男女已经要乘车离开了。她有些焦急，在后面拼命地迈动着双腿，奋力的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尽管嘴巴张得很大，她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当然他也没有听到，还是逐渐远离了她的视线。
“大林，大林......”，终于，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小慧，你醒啦”，睁开眼睛，她看见二巧正坐在床边。
”嗯“，回想着刚才梦中的一切，她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你多休息一下吧，刚才村里的王医生过来看了，说你就是有些中暑，没什么大碍”
“二巧姐，这次谢谢你了”
“都是邻居，谢啥啊。你可不知道，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一出门，就看见你躺在那儿。你啊，干起活来，连命都不要了”，二巧絮絮叨叨的数落着。
“嗯，下次我多注意一下”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二巧说着，便站起身来，推开门，出去了。
屋子里，又剩下了她一个人。窗外，已经渐渐阴暗下来。小慧躺了一会儿，便起来打开了灯。昏暗的灯光，让狭小的屋子有了一些生机。她记得，那晚，就是在这样的灯光下，她答应了大林，说要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可是三年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她抚摸着手腕上那已经有些陈旧的银手镯，不觉得叹了口气。这是结婚的时候，大林买给她的。当初的他多会说啊，以后，俺一定好好对你。可是，现在，小慧摇了摇头，男人啊，真是靠不住，她自己嘀咕了一声。
E
生活真是充满了意外，这一次生病之后没多久，大林竟然回来了。上午，小慧便守在了村口，翘首张望着。昨晚，和大林一同出去的老张大哥打来电话给她，说大林明天就回来。这个消息，着实让她兴奋了好久。整晚，都没怎么合眼。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才出现在了视野中。
“咋了，不认识了”，老张捅了捅有些失神的小慧，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男人说道。
小慧望着那个男人一条空荡荡的袖管，却说不出一句话。
“走吧，回家”，大林，伸出手，拽了拽小慧的衣袖。
“嗯，回家”
一路上，小慧的思维都处在混乱之中，这出去打个工，咋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了。
“做好饭了没”，大林一进门就奔灶台而去。
“哦，做好了”，小慧忙不迭的从锅里，端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菜肴。
“你不吃吗”，他看着身边的女人，笑着问道。
“大林，你这到底是咋弄的”，小慧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啥，在工地上让钢管砸的”，大林有些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你咋不和我说呢”
“和你说能咋，钱不挣啦”，大林嗔怪着看了她一眼。
“那你为啥不早点儿回来”
“工地太忙了，总得把活干完了”
“你这样子怎么做”
“老板给我安排了个清闲活，一只手就够用”，大林扒拉了几口饭，说道。
“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不走了，在家陪你”
“这出去一趟，还学会哄人了”，小慧听了这句话，很是受用。
夜晚，大林坐在院子里抽烟，小慧则在一旁借着门口的灯光，给孩子缝补着衣裳。
“娃呢，去上学了”
“现在住校了，周末才回来呢”
“哎，过得真快啊，一晃都上中学了”
“哼，你才知道过得快啊。你想想，我天天一个人在家里，过得啥日子”，小慧抱怨着。
“所以我忙完，就回来了啊”
“知道回来就好”，小慧看着眼前的男人，便觉得心里多了些温暖。是啊，人回来就比什么都强。
F
“小慧，帮我递一下布条”，回来之后，大林便在院子的空地上，搭起了几个葡萄架。他知道，这城里葡萄卖得可贵了，在院子里试着种一些，也能补贴点儿收入。
“哎，好嘞”，小慧从屋子里翻了些从旧衣服上裁下来的布条，递给他。
“你别瞅着现在这东西难弄，以后可值钱着呢”，大林一边加固着架子，一边说着。
小慧坐在一边，看着眼前忙碌的男人，不由得想起了老张大哥同她说的那些话。”我们刚去不久，大林便出了事。工头怕受牵连，只留了点儿慰问金，人第二天就跑了。结果这做完了手术，钱也花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我们都劝大林回去，可是这小子偏不。他说，出来的时候跟你说了，不挣着钱就不回去。要说这小子也是能干，手术刚做完没多久，便出去找活干。这些年，也是够辛苦的。最近也是那个工头被抓了，赔了他一笔钱。这不，刚拿到钱就回来了”
小慧想着，眼眶便湿润了起来。很多次她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那些话。可是，原来那些承诺，他一直记着的。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大林回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小慧。
“嗯，听着呢”，点头的时候，小慧笑了。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此文章为（横行霸道的大白兔）原创，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