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布斯、包豪斯、酒店

文 | 阑夕

1981年,科罗拉多州的滑雪城阿斯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游客,26岁的史蒂夫·乔布斯。

乔布斯没有带滑雪板,他是为了参加阿斯彭每年一度的国际设计大会,那时苹果刚刚上市,乔布斯作为亿万身家的新晋企业家,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

但乔布斯前去阿斯彭的目的,却是为了探寻工业设计的发展方向,他的传记作者说,阿斯彭改变了乔布斯,正是在那里,苹果抛弃了索尼代表的日式科技风格,转为纯正的包豪斯主义路线。

乔布斯受日本禅宗文化影响至深,索尼的工厂也是他每逢出差日本必会造访的目的地,盛田昭夫送过一台Walkman的原型机,被他拿回加州拆了研究,苹果的早期愿景,也是非常直白的「渴望成为索尼一样优秀的公司」。

但在阿斯彭,乔布斯接触到了干净明快的包豪斯运动,从赫伯特·拜尔到路德维希·凡德罗,从菲亚特汽车到博朗电器,最终推动乔布斯重新塑造了「至繁归于至简」的美学原则。

2年后的阿斯彭,乔布斯从观光客变成了主讲人,发表了决定苹果公司命运的那场演讲:将来绝不会和过去相同。

在一个巨大宽敞的音乐帐篷里,乔布斯不无哀伤的宣告了索尼风格的消亡,用沉重的暗色调和怪异的造型来向用户传达科技成分不是最优解,工业设计应当遵循包豪斯的理念,忠于产品的功能和本性。

「我们会把产品放在小盒子里,让它看起来纯白漂亮,就像是你们能在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看到的品质,一眼就能感觉简单易用。」

此时,苹果主要生产的还是体积不小的麦金塔电脑,距离真正能被放在小白盒子里的iPod乃至iPhone的推出,还有数十年的距离,但是显而易见的,在乔布斯的想象里,他已经抵达了那个曲折却必然的未来。

「时代」杂志曾经上门拜访乔布斯位于加州伍德塞德的公寓,并惊讶于乔布斯对于自家客厅的布置:诺大的空间里,没有沙发,没有电视,除了一盏蒂凡尼的落地灯尤其显眼外,就是散落各处的黑胶唱片和音响设备。

但这也不意味着乔布斯身为成功者却持有某种所谓节俭的反差品质,无论是全屋木制地板的高级材质,亦或他为了不上牌而每隔半年就换辆新车的任性作风,都证明了他并不吝于在物质上的经济投入。

之所以看起来节制精炼,只是因为他的价值取向其实和经营公司保持着高度一致,也就是包豪斯的那套原则,一切的形式,皆不可脱离于功能存在。

有意思的是,包豪斯虽然具有极致的理性特点,但它的起落浮沉,却构成了一条充满感性的叙事线,于消费市场而言,它就像是审美趣味的回归,目送来来往往的顾客在度过了乱花迷眼的阶段后,才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包豪斯一向被视作为中产阶级量身定做的生活态度,因为拥抱简约的意义,不在于没得其他选择,而是只有阅尽繁华,归来才是少年。

近些年来,酒店行业对于包豪斯文化的回归,也很有时代脉动的味道。

根据文旅部的统计,虽然酒旅市场回暖明显,但全国星级酒店的数量反而不增反降,五年时间里少了1675家,被挂牌拍卖的星级酒店更是排成了长队。

原因并不复杂,从供给端来看,评星的回报日渐走低,只有在信息不对称的早年,消费者才需要通过星级来选择酒店,而在今天,多样化的品牌认知,已经远超寥寥几颗星所能承载的份量。

而在消费端,就更简单了,绝大多数人都明白「羊毛出在猪身上」的经济原理,一想起自己支付的房费里,实际上也负担了豪华大堂顶上那具水晶吊灯的成本,就浑身不适。

在很多时候,历史都是钟摆式的来回晃荡,形式的盛极而衰,往往又会开启功能的价值复兴。

城际酒店的越开越快,也是包豪斯在酒店业加速回归的一扇典型窗口。

这个始自德国的酒店品牌,在中国市场的往昔知名度其实不高,但在小红书等社交媒体上,它已经在千篇一律的商务酒店里成了一股清流,于外在颜值和内在体验上被打满好评。

实际上城际酒店直到2021年,才在中国开出了第一家店,今年年初,国内正式营业的城际酒店还不过10家,半年时间过去,这个数字就魔术般的蹿升到了30家。

与其说是城际酒店的扩张有术,不如说是这一代年轻的新中产阶级,开始接受包豪斯的好了。

无论开在哪个国家和城市,城际酒店的辨识度都相当高,极简主义的空间语言,对于冗余的精确剥离,旨在服务于充能而非栖身的需求,基本上从进入酒店第一眼看到的冷峻线条开始,就能感受到血脉出自何处。

确实,城际酒店是德系精工的作品,但这不是说,它的德国血统有多么昂贵,恰恰相反,城际酒店和包豪斯的历史传承,其实都是在向大众表明,工业化是将曾经高不可攀的艺术文化变得人人都能消费的最短路径。

包豪斯的萌芽,诞生于仅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十五年的魏玛共和国,但就像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里说的,人性光芒总在时间长河里的短暂一瞬集中爆发。

表面上看,包豪斯只是一种设计主张,是图纸上的工作,但从建校初衷,到实际发展,包豪斯都接住了工业革命的成果,并在独特性艺术和大规模生产之间找到了一条平衡之道,让脆弱稀缺的工艺美学得以成为市场里的制成品走进千家万户,成了中产阶级的品味符号。

△城际酒店的标准大床房,内有柏林大师躺椅

「形式追随功能」,这句宣言将所有设计的根本钉在了理性的道路基石之上。追求根本的需求,简化到符合逻辑的审美。

包豪斯让人们看到,实用性和美学意义可以得到完美的统一,甚至人类的美学体验可以用一种合乎数理逻辑的形式呈现。

城际酒店的起源,最早是德国铁路公司沿着城市站点开设的商旅酒店,当时整个欧洲的铁路都在高速兴建,德国铁路公司却注意到交通枢纽附近并没有适合忙碌的差旅人员的休憩之地,老牌欧美五星级酒店那种盲目的奢华并不适合高节奏的需求,舒适、得体、恰到好处的设计成了一个市场空白。

没过多久,德意志酒店集团买下这些酒店经营权,并做成了一个全球品牌,而后随着华住收购德意志酒店集团,城际也在中国落户,如今在中国的开店数量,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国家。

从一开始,城际酒店的目标客群,同样是以中产为主的悦己者们,他们对于舒适和审美的要求,要远胜于酒店看上去有多么富丽堂皇,于是,包豪斯所倡导的「服务于功能的形式」,也就顺理成章的在城际酒店的经营史里被逐渐确立起来。

△城际酒店大堂

开在中国,城际酒店把一些深受欢迎的品牌传统延续了过来,比如地段选择依然是以交通枢纽为中心,尽量靠近市中心,房间里标配的德国精酿啤酒,带来免费畅饮的机会,但又不提供烈酒贪杯。

△Minibar德式精酿+冰冻钛钢杯

上海虹桥机场的城际酒店,更是以一人一间的独立健身空间成了i人们的网红款,再也没有不去小跑半小时的借口了。

这些细节固然都是新中产们和城际酒店双向奔赴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回归常识的时代,而消费的常识,就是对不存在的需求祛魅,再多的虚荣,都比不上对自己的体贴。

事实上,新中产这个概念,其实没有旧中产作为对应,不像是新钱和老钱这样界限分明,所谓的新,更像是由新的成长环境,塑造出来了新的价值判断。

他们和父母不同,幸免于极端的物质匮乏,并在一个可以靠知识和技能换取回报的环境里,体面生活以及成家立业,信息技术空前繁荣,见识的边界被极大拓宽,关于物有所值的评价体系,也更新了多个版本。

在麦肯锡发布的「2024中国消费趋势调研」这份报告中,一二线城市的中产阶级显然是最耐人寻味的一群人。

他们对未来保持谨慎,甚至不乏悲观情绪,同时却贡献了全国最高的消费额占比,在通过消费改善生活方面的倾向,明显高于他们的父辈。

在这其中,新中产们对解压性精神和体验类消费——例如旅行和各类文化娱乐等——显示出更精细化的需求,出行的频次变高了,但不再追求出国游、高端游,而是更注重休闲、放松和线路的质感和特色。

这组矛盾之下,是新中产们正在形成的新的消费观念,理性的、自我的、诚实的,住酒店这件事情,尤其如此。

何况,在取舍上施以助攻的,还有他者。

早些时候,LVMH在财报会上,将客户分成三类,依次是超高净值人群、高净值人群和无收入人群,重点在于,LVMH划定的无收入人群,并不是字面上的没有收入的人,而是年收入低于300万的人。

由于距离过于遥远,社交媒体对此反应倒是意外的宽容,大家纷纷自嘲说原来咱们都是为年入300万以上的人提供情绪价值的。

随后,Dior、Chanel、Gucci等耳熟能详的接连开始涨价,严格遵循了放弃中产阶级的上层策略。

强扭的瓜不甜,一边勒紧腰带追逐上升符号,另一边则要捏着鼻子下沉调性,怎么看都不般配,不如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于是就有了中产阶级重新发现包豪斯的意外之喜。

据说乔布斯对于酒店也很挑剔,苹果前首席设计师乔纳森·伊夫曾说他陪乔布斯出差已经养成习惯了,进房后不急着开行李箱,先等上几分钟,因为大概率乔布斯会打电话过来,抱怨这家酒店不太行,要求换地方住。

乔布斯显然不能算作中产,但作为一个专长于为中产阶级创造卓越科技产品的人,他对包豪斯的热爱和实践,大抵也会同步在挑选酒店上。

就像城际酒店理解这些人,这些渴望松弛却又兼顾适度的人,因为松弛是为了更好的回到快节奏的生活里去,这种微妙的秩序感,曾在德国无处不在,而同样走过了高速增长之路的中国,也拥抱着包豪斯这种跨越时空的通用语言。

总是在路上的新中产们,穿梭在自我和生活构筑的理性之间时,真正需要的,也许只是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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