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廖秀 陈彦霏 谢凯 李佳雨
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有着这样一支特殊小队,在和病魔斗争中,他们需要24小时在手术室外待命,他们是重症患者生线上的“守门人”,也是医生群体中超近距离接触病毒的“敢死队”。
他们就是麻醉科插管小分队,职责是用插管输氧的方式去挽救缺氧的新冠肺炎病患。
3月12日夜里,武汉同济医院中法院区,最后一批病人即将出院或转院,“战疫”尾声的医院,变得空旷而安静,从医院侧门进入,上3楼,在漆黑的楼道里,朝着唯一亮灯的地方走去,就来到了麻醉科医生的值班室,正值夜班的医生们,在那里讲述了他们的经历。
医生杨辉:
穿着全套防护做手术 能让人心肌缺血
我是1994年工作的,经历过非典,但这次不一样。
我说实话,大年三十晚上我值班,封城了,谁也没遇到过。看到病人收治不了,网上全是这样的消息。那时候我心情是非常差。
年前的时候,我给第一例疑似病人插管后来就确诊是新冠肺炎,当时我们只做了比较简单的防护,但比较庆幸的是我们后来没有症状,也没有感染上。第一个去做插管的时候,我自己也是第一回,戴了口罩以后,全都是张口呼吸,大口呼气,当时也是有一阵紧张,就在想会不会感染?
给重症的新冠肺炎患者进行插管,最大的危险近距离接触,特别是在我们刚开始设备不足的情况下,没有喉镜。还有视线问题,我们穿了三级防护,呼吸的蒸汽会让防护镜、面罩起雾,我们防护镜起雾的位置,好不容易一滴水下来清楚了一块,如果用普通的喉镜来插管,要到处找视角,在病人的嘴边移动,才可以看清楚在哪里。
此外,我们还要克服体力问题。做插管会做面罩给氧这个动作,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我们手动机械给氧,要去把面罩脱下来。有的人体力好一点,好脱一点。有的人脱起来很费力,比如脊椎长得变异,或者有的就是长得胖。并且,全防护型的面罩戴着对心脏的压力、对全身供氧的压力都是比较大的,有时候这个动作做下来,可能会有心跳加速,甚至心肌缺血。
我们初期的病人,都是氧耐受力特别差的病人,这就要求我们在高流量氧的状况下,只花三十、四十秒插管,有的时候二十、三十秒都有可能。一般来说,一个比较好的肺可以充氧五分钟以上,但是对于那种肺氧储备量差的,有可能你把药一推,他马上停止呼吸。没有呼吸的话,给你的时间可能真的是不到三十秒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瞄准,再把管子插进去。
我们是三个人一班,刚开始我们是两个人一班,后来因为插管任务特别重,一天要插11例,加上插管一套程序下来,不管是做得有多快,也要约一小时,如果说我们两个都过去插管了,中间会有一个小时的真空期,这个时候万一还有有人来的话,那肯定是不够,所以后来就增加到三个人,一个组是24小时,三组人倒班,我们大概是上五六个班以后就换一批人上来,因为当时劳动强度来说的话,要连续转下去的话人还是会受不了。
现在情况好了很多,最开始重症病人特别多,不光是ICU里面,各个病房里危重的病人都特别多,当时每个病房都会准备呼吸机,像ICU的话基本上都是三十台呼吸机,就是一比一配置,其他的病房多的也有个七八台呼吸机,少的也有五六台,像这种病人全部都要插管。现在还是情况要好多了,因为现在危重症病人比例还是下降了很多。
医生徐莉:
插管成功率100% 但不敢保证都一次插进
我是麻醉科医生,也是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院插管敢死队成员。用我儿子的话形容,妈妈每天都在“打怪兽”。
普通病人我们经常会碰到外出插管,但急诊气管插管都是麻醉科医生跑出去的,所以我们在科室值班的时候,会应对一整天全院气管插管的急诊会诊,那个时候要去那儿,就真的是要去,要求必须三分钟、五分钟到场。
每到那时,我们就拎着气管插管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病人面前,建立气道。
每一次进行气管插管治疗,医生都要正面贴近病人口鼻。麻药起作用后,医生需要用最短的时间将喉镜插入,这项操作在所有与病人的接触中,感染风险最高。有时候同事们会开玩笑,你是要和病毒跳贴面舞吗?触得那么近。所以我们也会尽量保持一定距离,安全性更高一点。
但在高风险插管手术背后,我见得更多的,是病人和家属涌动的喜怒哀乐。
我一直记得一双紧紧拉住我的手。
腊月二十九,我在本部上班,准备做一例86岁新冠肺炎疑似患者的插管手术。
我走进隔离病房,给婆婆做全程麻醉。婆婆一看到我穿着三级防护,一下子慌了,饱经风霜的双手紧紧拉住我,一直不放。
我心想,老年人年纪大了,应该是很害怕,她怕,就把我手拉着。
于是,我走过去安慰她,“婆婆,你不要害怕我们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婆婆什么都没讲,情绪却慢慢稳定下来了。
这个老年患者还患有肠梗阻,虽然那时她的呼吸情况是允许我拔管的,但万一要是再次插管,会再次暴露给我们同事,再去尝试,就会又增加风险,所以我那个管是没有拔的。
我也一直记得寒冬里一对跪下的膝盖。
大年初三,我正在值班,突然接到呼吸科打来的电话,一位四十岁的新冠肺炎病人呼吸衰竭,需要紧急插管。
我穿好防护服,戴好护目镜、防护头套和三层手套,急匆匆赶往隔离病房。在门口,病人妻子满脸焦虑,看到我来了,马上问,“如果不插管丈夫的肺,可以维持吗?”
我简单向病人妻子介绍了插管的必要性,妻子犹豫了几秒问,手术有没有风险。
我明白,对这种肺不好的病人而言,插管是有风险的。呼吸衰竭的病人,含氧饱和度低,如果插管成功,再进行呼吸治疗,氧包可以维持一段比较好的时间,让身体的缺氧程度改善。如果插不进去,会引起全身缺氧或者心跳骤停的情况,这是插管遇到最严重的并发症。
说实话,我们也蛮怕的,虽然遇到这种情况几率很低,但是必须得跟病人家属交代一声。
没想到,病人妻子听到后吓坏了,双手合十,“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一下懵了,这是人生当中,第一次有人这样跪在我面前。
病人妻子只是不停地说着,求求你,医生求求你,后面的话就没说了。
但我知道,求求你的后面,她可能是想说,请一定要成功。
这台插管手术做得可以说是争分夺秒,它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如果插不进管的话,心脏有一个耐氧时限,有的病人的肺部情况很好,他们的耐氧时限比较长,可以达到三耐量。但这个病人耐氧时间短一点,他给我们的时间就更短一些。还好最后我们插管成功了。
出病房的时候,病人妻子还在等着,她看着我,像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来了。
其实从我们开始到现在,插管成功率都是100%,每一例都成功了。但是你要说会不会都一次插进,这个我不敢保证,有的可能是两回,有的甚至更困难,可能三回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