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地蹦子 丝绸重镇不一样的社火

在酒泉肃州区一带,数百年来一直传承着这样一种社火:鼓子、拉花、棒槌、膏药匠、傻公子、丑婆子……

原标题:【西部地理】酒泉地蹦子:丝绸重镇,独特地域养育不一样的社火

锣鼓喧天跳地蹦子去

“菩萨”们舞动天锣以祈平安

在酒泉肃州区一带,数百年来一直传承着这样一种社火:鼓子、拉花、棒槌、膏药匠、傻公子、丑婆子……人们扮演着各业形象,也把社会万象、世态炎凉融入了一个热热闹闹的仪式。它有说有唱,载歌载舞,深受群众喜爱。它的服饰虽然粗简,但仍保存着古朴的地方特色。

它是一种传统社火,也是一种神秘的舞蹈;它是一种古老的说唱,在消失数十年后,抢救回来的它又成为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和尚娃执着鼓槌上下翻飞

八大金刚敲得天鼓震天响

酒泉公园里的霍去病雕像

清代的“功昭日月”牌坊

酒泉的地标——酒泉鼓楼

只待太阳升起,公鸡打鸣,第一缕炊烟升起来显示人们将要开始一天的生活

时间的脚步一步步临近春节,在张掖采访的时候,一位酒泉的民俗专家打电话,邀我们去看当地的社火——“地蹦子”。见记者答应的语气有些迟疑,他连说“这个‘地蹦子’,可有上百年的历史,已濒临失传,现在已被列入省非遗名录加以保护,紧接着还要申办全国级的非遗呢”!

这一下子就激起我们的好奇心。

从张掖甘州区出发,继续前往酒泉肃州区。记者心中一动,甘肃省名来自甘州、肃州合称,这一趟咱就算“走遍”甘肃全境了。

酒泉在汉代就位列河西四郡之一,自古就是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塞。这里祁连山脉连绵,在夏季也有银装素裹的冰川雪景;这里连接浩瀚的大漠戈壁,拥有独特的戈壁海市蜃楼之奇景;又在此形成盆地,清泉碧波,沙中绿洲,构成了雄浑独特的西北风光。想想看,在这样一片土地上诞生的社火,那必定是与众不同的了。

而社火,起源于中国上古祭祀活动。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产生了,它是随着古老的祭祀活动而逐渐形成的。远古时的人类,生产力极其低下,人们对于生死和自然界的许多现象如对日月、灾荒等既不能抗拒,也不能理解,只能幻想借助于超自然的力量来主宰它,于是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神,想通过祭祀神灵来保一方物阜民安。当人们由渔猎转入农耕,土地便成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于是渴望风调雨顺、农作丰收或驱鬼逐疫的祈禳性祭祀活动便产生了。《礼记·祭法》中载:“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所以,社火就诞生了。因社火的排练和演出时都要放火,名曰煨火,因此称之为社火。

古时社火表演仪式十分隆重,有很多讲究。据传,社火在每年春节前腊月间开始排练,在排练时先由一位老者用麦草在排练场地中央放火,焚香、化表、燃蜡,然后方可开始排练。腊月二十三社火队伍全部穿戴化妆进行彩排,在村庄主要地段巡回演出,俗称“扫街”,完备之后所有人员均围火而转。社火的表演形式有大场子、小场子、作场子三种,人们可在田间地头、乡村的主要街道,还会去老百姓的家中耍演一段,为的就是要演出的演员全部是普通老百姓,人们把春节当成是庆丰收、庆太平、迎幸福的日子,在春节前后舞社火可以使人们增加来往、沟通关系、相互协助、促进团结。如此一来,全村老少,好不热闹。《风俗通》载:“百日之劳,一日之乐,集社燃火,群歌群舞。”

社火自古就在中国西北诞生、发展、鼎盛、流传。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之社火始终是民间的文化活动,保留下来的经典就少而又少,那么这历经百年传承下来的酒泉地蹦子,它的独特之处在哪里呢?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人便按约定的时间来到酒泉市肃州区铧尖乡的小三沟村,今天的地蹦子就要在这里舞起来。为了能看到地蹦子的全过程,我们准备一早就守候在小三沟村的文化站。一大早赶路,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日出时分的乡村之晨。在太阳升起之前,天麻麻亮,整个村子还在沉睡之中,渐渐地,天色明亮,借着朦胧的日光,薄雾似一条条轻纱,环绕着树林,环绕着村庄,不争高不落低,就在树冠的下方,屋檐的上方,流动着。只待太阳升起,公鸡打鸣,第一缕炊烟升起来显示人们将要开始一天的生活。

地蹦子锣槌敲击方法

化妆

和尚娃舞棒槌

流传百年的传说,留下现今与众不同的酒泉地蹦子

一路陪同我们的是已经退休的铧尖乡文化站站长周世仁老先生,到达文化站,他为我们引荐了今天的主人公、酒泉地蹦子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王吉绪老人。今年75岁的王老凌晨5时就出门来文化站,现在的他依旧亲自负责地蹦子的化妆、排演,也只有他才是最懂地蹦子的。迎着晨光,参加地蹦子的乡亲们陆陆续续赶来,一来就相互招呼着开始忙着上妆。地蹦子的妆容不是简简单单的涂涂抹抹,只有王吉绪老人和几个乡亲会,所以,每次跳地蹦子都是专人来给大家化妆。

乡亲们聚在一起,一边聊着天,一边手里忙着先给自己上底妆,“你的底妆没有抹匀,我的头发乱了。”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相互帮着忙,拿着镜子给正在上妆的姐妹看,等着化妆师傅来给自己“变身”,好不热闹。今天王吉绪老人负责的是和尚娃的妆容,演员全是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是调皮好动的年龄,在王老给他们化妆的时候却是乖乖地坐在一旁等候。

金刚、菩萨,这些艺术形象完全来自于佛教文化。大家都知道,丝路也是佛教文化东渐之路。河西是佛教东传的必经之地,也是佛教完成中国本土化的地方,从地蹦子里对佛教文化的偏爱,我们似乎可以说,在这里,它进一步完成了世俗化。

在地蹦子里,它的印记这样亲切动人:

相传在明朝的时候,酒泉这一带突发瘟疫,百姓民不聊生,上天便派了金刚、菩萨下界来到人间,送了天锣天鼓来帮助人们消除瘟疫,重建家园。其中这天锣天鼓便是天上的神物,只要人们拿着天锣天鼓在田间每天边走边敲击锣鼓,那么农田里就不会再有农害,庄稼就会蓬勃生长。渐渐地,这在田间地头敲击锣鼓来保佑庄稼的习俗就流传了下来,成了地蹦子最初的来源和跳地蹦子的基础舞步。还有的说,很久以前,酒泉有个清官叫庄王,他察民情、知民俗,体民疾苦,解民所难,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拥护。可朝廷里出了一个奸臣诬陷庄王谋反,皇上降旨要将庄王家满门抄斩。老百姓得悉后,出谋划策营救庄王全家。此时正值正月十五闹元宵,大家就把庄王一家全部化装成社火角色。庄王化装成卖膏药的,男眷化装成鼓子,女眷化装成拉花,儿童化装成和尚娃(棒槌娃),其他杂役亲眷化装成傻公子、丑婆子、大头和尚以及帮场人物等,混杂在百姓之中逃出城去,庄王得救了,从而也留下了每年春节办社火、闹元宵节的风俗。还有在辽时,关于皇帝出逃的传说。

传说归传说,故事归故事,不管怎样,人们现今依旧保留着地蹦子,就是在传承着这古老的习俗和美好的希冀。村民们喜欢跳地蹦子的最根本原因按王吉绪的说法是为了活地脉,所谓活地脉,就是在土地上不停地舞蹈,达到翻土更新的作用,以此来祈求神灵保佑、人畜平安、五谷丰登、消灾免难的意思。它与其他社火最大的不同就是唱念舞蹈相结合,有唱有跳,锣鼓齐鸣。地蹦子的固定角色有领舞的老者(膏药匠)、四个鼓子、四个拉花、四个和尚娃、一个傻公子、一个丑婆子(媒婆),一个大头和尚、一个柳翠等角色。不同的角色在地蹦子里面作用、扮相、妆容也都不尽相同。

在地蹦子里,角色的扮相和妆容是很讲究的,脸部的妆容被称为“五色脸”,分别为红、绿、白、黄和黑五种颜色绘制而成。例如王吉绪今天扮的和尚娃,就是全身着黄色的袍子,头戴僧帽,配有五方佛,双手执棒槌,配合击鼓,因此妆容也是以黄色打底,与扮相融为一体。看着老人一丝不苟地给孩子们化着妆,坚定而认真的神情,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乡亲们嬉嬉闹闹地化着妆,换演出服,最后定妆,扮相最为有趣的要数丑婆子了,丑婆子顾名思义就是以丑逗趣的婆子,扮演丑婆子一定是身形搞笑的男子才可以,要是让寻常的农妇来扮演就失了乐趣。你看那丑婆子扮好以后,叼着烟袋,一颠一颠,猫着腰,眼睛骨碌碌转儿,活脱脱一个小脚老太太。

地蹦子的独特之处在于有唱词、边舞边唱的形式。说唱形式及内容极其丰富,分为点唱、对唱、自说自唱、边舞边唱等,其内容,有对神灵的祈求;对官府的奉承、希望;还有对现实生活和美好前景的向往;有唱丰收后的喜悦心情的;有唱自然景色和吉利话的;也有唱古诗词的。大多是由膏药匠即景生情,即兴咏唱,根据环境、人物的不同现编即唱。

锣鼓声响,把周围的乡亲们都吸引了来,大家站在玉米秆堆旁,津津有味地看着,看到阵型变换,膏药匠唱词都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就连路过的羊群,也因放羊的老人驻足观看地蹦子而在打麦场旁撒欢,和地蹦子的热闹劲合为一体。鼓点越敲越欢,地蹦子的队伍变成了四人一组的圆形,人们向着圆心不停地聚拢、散开,再聚拢、再散开,地上的黄土被脚步扬了起来,飘向空中,膏药匠动情地唱着、念着,人们激烈地跳着、舞着,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圈,接着膏药匠由外场进入圆圈,站在圆心,开始了对唱念词:

天上的桫椤椤树什么人栽?

地下的黄河什么人开?

什么人把定三关山口?

什么人出家不想归来?

这时菩萨对答了:

天上的桫椤椤树王母娘娘栽,

地下的黄河老龙王开,

杨六郎把定三关口,

陈湘子出家不想归来。

丑婆子

傻公子

舞动中变换阵型

演出结束,姐妹花欢欢喜喜归家去

王吉绪老人和老伴琴瑟和谐

歌声伴着悲凉的琴声,一股苍凉之感直击心底,让人忍不住都要落下泪来

早在2005年,酒泉地蹦子就被列为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王吉绪自然是酒泉地蹦子的传承人,他的大半生可以说是和地蹦子联系在一起。王老的父亲当年就是舞地蹦子的高手,跟着父亲学地蹦子,王吉绪长大以后自己也是地蹦子队伍里面的压轴人物。

舞罢,乡亲们请了王吉绪做点评,王吉绪有点激动地说,大家跳得好,希望以后每年都能把地蹦子舞起来。人们受了鼓励,自然都有点兴高采烈。散场时我们才发现,很多演员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一家子都来演了,你看,那摩托车上的两姐妹,一个是菩萨、一个是拉花;你看那小轿车里,司机是拿着天鼓的金刚,旁边坐着的是演菩萨的妻子;演和尚娃的小演员,有的骑着自行车,耍着车技沿公路回家了,有的和一起演菩萨的妈妈坐着小三轮车高高兴兴地走了。玉米地里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地面上,人们跳地蹦子活地脉以后,一道道、一排排的印迹却留下来了。

我们跟随王吉绪去了他的家里,不大的小院里有三间房。进入主房,环顾屋内,光线很暗,白天也要开着灯才行,屋里没什么家具,一切都显得很旧很有年头。端茶递水后,王吉绪继续言说地蹦子,他说地蹦子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可惜现在地蹦子面临着快要消失的窘境。地蹦子以前可是铧尖乡的代名词,中间断了几十年,从1980年开始乡里面又重新开始舞地蹦子。尽管每年都排练,可是年年的人都不一样,今年练会了,明年就不来了,和王老一样从小跳地蹦子的,现在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大部分都过世了,留下来的三五个人,也都跳不动了,只有文化站的周世仁站长还能帮衬着说一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专门来学习,这门艺术怕是要流失了。

说到这里,王吉绪难过地抹起了眼泪。往年地蹦子都是在王王吉绪所住的小沙渠村跳,结果今年因为人数不够,便转移到了今天我们去过的小三沟村。但是,王老说,他是不会放弃的,他要把在外工作的小儿子喊回来,把地蹦子传给他,因为小儿子也是从小看着他跳地蹦子,跟着他学地蹦子,有一定的基础。他要趁现在自己还能走动,要把地蹦子的阵型图、扮相妆容等等都要画下来,把心里面关于地蹦子的所有都记录下来,留给后人。

在里屋,我们见到了王吉绪的老伴,已经失明的朱月珍老人。朱月珍接过话茬说了起来,当年,王老可是跳地蹦子的能手,他15岁就开始唱戏,唱的还是旦角,18岁开始独立跳地蹦子,不仅仅地蹦子跳得好,吹拉弹唱对于王老来说那是样样精通。每次王吉绪有演出,她都去看,就像现在我们说的,她是王吉绪的粉丝,被王老的才气所吸引,就这样,一个演,一个看,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听说王老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二胡板胡唢呐不在话下,我们便来了兴趣,嚷嚷着让王老来一段,王吉绪从柜子里拿出跟了一辈子的二胡。

装二胡的琴盒早已破损,二胡的琴头和弦轴也都显现出岁月磕碰过的痕迹,琴弓上的马尾也断了好多。架好二胡,王老便拉了起来,二胡的音色本就苍凉,王吉绪微闭双眼,马尾和琴弦刚一接触,悲凉的琴声便蹿了出来,跌宕起伏,琴音是那样的决绝,让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拉至动情处,之前在一旁静静听我们说话的朱月珍突然开口唱了起来,歌声伴着悲凉的琴声,一股苍凉之感直击心底,让人忍不住都要落下泪来。

这中间浸淫着怎样的故事和爱啊……

希望地蹦子能够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在天地之间,我们将记住这酷烈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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