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了不起的读者

一部烽火军史,其中的许多篇章都充满着无尽的韵味。

1949年,我人民解放军仅用近两个月就解放了大西南,打破了蒋介石凭借西南险要地形顽抗的迷梦。重读毛泽东当年疾书于烽烟中的《关于各野战军的进军部署》等电文,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无论是对解放大西南战略的擘画,还是对我军进军路线的明确描述,他的每一个战略决策无不呈现着对西南历史风貌以及地理形势的深刻把握。

《史记·西南夷列传》《明史·兵志》《明史纪事本末》等古籍对历史上以中原为战略支撑进兵西南“破地缘捍蔽”以寻“迂回千山之中,可以入滇之道”的战况战事皆有详尽梳理。而我军在这次战役中,依托历史上“卒行辎运”的通道,既有“远距离大迂回包围”作战的雄师挺进,又有“拊其侧背、断其逃路”的奇兵进击,其所向披靡之气势、上兵伐谋之传奇,堪称一章新的历史“兵志”。

“兵权之剑,倚在史书之旁。”这是西方记者对毛泽东用兵之道的评说,既生动形象又精到准确。毛泽东一生博览群书,而二十四史当属最爱。从毛泽东对解放大西南的一份份电文的字里行间可以清晰地看出,凡史书所载,数个朝代对西南腹地的治理方略、军事地理、地缘驿道、地域文化等,他无不了然于心,并成为他运筹帷幄、战略布局时所投之精妙之子。

读书读到这样的境界,唯有一句学界之论可评说:“一位了不起的领袖,必然是一位了不起的读者。”

显然,毛泽东就是这样的领袖,亦是这样的读者。

1912年,在印有“湖南全省高等中学校”字样的作文纸上,“普通一班毛泽东”写下了题目为《商鞅徙木立信论》的作文。文章对《史记》中“商鞅徙木立信”的故事提出两个论点:一曰,商鞅新政是“我国从来未有之大政策”;二曰,民智低下是“国几蹈于沦亡之惨也”。

这是现今所能看到的毛泽东最早的文章。虽然当时他还是个19岁的青年,且尚未接触马克思主义,但他对历史与现实的深刻思考、基本论点,直到今天依然不失其意义。当时一位不知名的老师不仅给作文打了100分,批给全班“传观”,而且还在这篇600字的文章上加了150余字的批点:“有法律知识,具哲理思想,借题发挥,纯以唱叹之笔出之……言之凿凿,绝无浮烟涨墨绕其笔端,是有功于社会文字。”

这位老师也了不起,他在评卷的总评中感慨:“自是伟大之器,再加功候,吾不知其所至。”谁也不能预测未来,但他却能够从青年毛泽东了不起的阅读能力中发现所蕴含的深厚思想潜力和敏锐洞察力,并为之一击三叹,让我们着实叹服其眼光。

阅读属于人类独有的实践活动,是构成人的精神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人类不断发展和提升的重要途径。书本可能只是抽象知识的载体,却包含着无言的力量。读书人可以借助阅读获取知识、探索未知、拓展思维、完善自我,所谓“开卷有益”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阅读能力并不等同于识文断字的能力,每一个读者的价值观、胸襟眼光、智力淬炼、精神状态都不相同,必然制约和影响着对文本的接受和认知。简言之,就是同样一本书,不同的读者总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剖判庶士,商榷万俗。”1942年初,张闻天同志组织并带领“延安农村工作调查团”,以自然村为单位进行了14个月的基层调查。有一位马姓开明地主家里保存着近100年间的各种账簿,包括土地买卖、收租放债、雇工经商等记录。张闻天得知后立即将其借来研究。他风趣地告诉大家:“马克思在伦敦图书馆里算资本家的账本子,写了《资本论》,我们要弄明白中国的经济,也不能不研究马太爷家的账本子啊。”

作为读者,这种阅读是繁复和枯燥的,但通过搜集、分析丰富的第一手材料,张闻天写成了《米脂县杨家沟调查》《出发归来记》等报告,对当时的农村经济政策进行了有价值的研判,也为后来的土地改革工作提供了启发。

虽其所读并非惯常意义上的书,但张闻天却能从这些“陈年流水簿子”中读出对现实有指导意义的认知。这样的读者当然也了不起。

从眼到心的距离很近,但也会很远。有些读书人可以说是满腹经纶、学识渊博,但遗憾的是,他们可以一目十行,却不能真正把书读到心里。

人类学家费孝通在英国有个同学叫里奇。虽为同门,里奇却认为人类学是蹈空谈玄的“纯粹的智慧演习”“与价值判定无涉”。费孝通不屑于做一个“倦拥残书听雨眠”的书斋读者。他认定,人类学应该是一门“应用研究”的学问,这本“乡土中国”的大书必须在实地调查的原野中去读。

实地、实际、实时,费孝通回到农村家乡,秉持“三实”的原则投入了艰苦细致的田野调查,最终写出了有里程碑意义的《江村经济》,成为国际人类学界的经典之作。

他是书的作者,也是大地田野、乡村故土的读者,岂能不谓之“了不起”。

有人躬身俯首大地之书,也有人在仰目阅读天空之书。西方历史上第一个哲学家、第一个研究天文学的人叫泰勒斯。早在公元前500多年前,他就发现了小熊星座,使航海者能够据此导航;还依据天文学知识提出一年为365天,一个月大致为30天……

但他有一则流传甚广的糗事——他只顾抬头看天,没注意一脚踩空,坠入井里。女仆嘲笑说:连脚底都看不明白,还指望知道天上的事。

世俗繁务的笨拙之举遮蔽不了探索宇宙奥秘的智慧之光。这位阅读星空的读者,数千年之后,我们依然在叹服他的了不起……

山雄有脊,房固赖梁。或许,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读者很难。但是,做一个以读书为人生支撑、以阅读为生活乐趣的读者,何尝不是一个了不起的追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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