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据《明儒学案·楚中王门学案》，王阳明在湖南的弟子有蒋道林、冀元亨、刘观时等人。其中，蒋道林先后师从王阳明、湛若水，长年讲学，著作甚丰，是楚中颇具成就和影响的儒者，被湖南学者宗为“正学先生”，而明儒唐伯元认为蒋道林为湛若水“高弟”，“在楚中学者，当为国朝一人”[1]。《王阳明年谱》、《明儒学案》、《明史》、《（雍正）湖广通志》等史料皆记蒋道林、冀元亨见王阳明在其正德二年（1507）底正德三年（1508）初谪贵州龙场途经湖南之时，并随之赴贵州学习。稽考蒋信《蒋道林文萃》、孙应鳌《正学先生道林蒋公墓志铭》、柳东伯《贵州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蒋公信行状》，可知诸记俱为讹误，蒋道林、冀元亨、刘观时拜见王阳明在正德五年（1510）自贵州龙场赴庐陵过常德途中，地点在当时的常德府城西潮音阁。

二

《王阳明年谱》正德二年条、正德三年无记见冀元亨、蒋道林、刘观时，而正德五年庚午条云：

先是先生赴龙场时，随地讲授，及归过常德、辰州，见门人冀元亨、蒋信、刘观时辈俱能卓立，喜曰:“谪居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幸得诸友！悔昔在贵阳举知行合一之教，纷纷异同，罔知所入。兹来乃与诸生静坐僧寺，使自悟性体，顾恍恍若有可即者。”既又途中寄书曰:“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也。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诸友宜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也。” [2]

此条以王阳明起谪贵州龙场，再次途经常德之时，见两年前所收弟子冀元亨、蒋道林、刘观时“俱能卓立”。

《王阳明年谱·附录一》嘉靖二十三年条云：

师昔还自龙场，与门人冀元亨、蒋信、唐愈贤等讲学于龙兴寺，使静坐密室，悟见心体。[3]

此条记王阳明赴江西途中，与弟子冀元亨、蒋道林、唐愈贤等讲学于辰州龙兴寺。

《明儒学案》卷二十八《楚中王门学案》之《佥宪蒋道林先生信》云：

阳明在龙场，见先生之诗而称之，先生与闇斋师事焉。[4]

《明儒学案》卷二十八《楚中王门学案》之《孝廉冀闇斋先生元亨》云：

阳明谪龙场，先生与蒋道林往师焉，从之之庐陵，踰年而归。[5]

以上两条以王阳明谪龙场，蒋道林与冀元亨由此得以拜师王阳明，而疑似蒋、冀二人跟随王阳明在龙场，或去龙场拜师。但陪王阳明去庐陵的，似只有冀元亨。

《（雍正）湖广通志》卷七十三《流寓志》云：

明王守仁，余姚人。正德中，谪龙场驿，往来武陵，寓潮音阁。与里中蒋信、冀元亨讲学于桃冈。见旧通志。[6]

此条以王阳明往来途经常德，与蒋道林、冀元亨讲学于桃冈书院。据柳东伯《贵州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蒋公信行状》，嘉靖二十八年（1549）十月，蒋道林“始卜筑精舍于桃花冈”[7]，因此王阳明过常德之时不可能有桃冈书院。

《明史·儒林传二》之《蒋信传》云：

同郡冀元亨善，王守仁谪龙场，过其地，偕元亨事焉。[8]

《明史》所记载，似为蒋道林、冀元亨师事王阳明在其第一次经过常德之时。

三

以上诸条记载俱误。据蒋道林为冀元亨、刘观时所作墓文，蒋道林、冀元亨拜见王阳明之时间在正德庚午，即正德五年（1510）。

蒋道林《明贡士刘沙溪先生墓志铭》云：

予自正德庚午，拜阳明子于吾郡之潮音阁，即闻辰阳有刘易仲者，在谒拜诸子中，英发迥异。[9]

此条记正德五年，蒋道林拜见王阳明于常德潮音阁，听闻在拜谒王阳明的学子中，辰阳有刘观时，“英发迥异”。

蒋道林《明乡进士冀闇斋先生元亨墓表》云：

岁正德庚午，阳明子起谪道常，与某同请见而师拜之，遂荷装从之庐陵。踰年，闻其学以归。[10]

此条所记正德五年，王阳明赴庐陵途经常德，与冀元亨一起拜师王阳明，而冀元亨追随王阳明去庐陵，一年后回常德，但蒋道林并未随同而去。

蒋道林所记，又可用其门人孙应鳌《正学先生道林蒋公墓志铭》、柳东伯《贵州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蒋公信行状》佐证。黄宗羲编《明文海》卷四百四十二所录孙应鳌《正学先生道林蒋公墓志铭》云：

始，先生少与闇斋冀公元亨友，善交砥砺。已乃，阳明王先生自龙场谪归，先生见焉。阳明谓冀公曰：“作颜子者，卿实也。”无何，先生病。久之，哕血。于是寓道林寺一室，自养黙坐澄心，常达昼夜。[11]

此条可旁证蒋道林见王阳明在正德五年。蒋道林见王阳明后没多久生肺病，到后来病情严重到吐血，闭关静坐道林寺自疗。蒋道林未能随冀元亨同去庐陵，原因不明。疑似与其患病有关。

焦竑《国朝献征录》卷一百三所录柳东伯《贵州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蒋公信行状》云：

五年庚午，阳明先生赴[应作“起”]谪龙场，寓郡西潮音阁。有医杜仁夫者，携其《复春诗》卷以谒先生，常题绝句云：“安排必定非由我，燮理从来自属人。堪叹世人浑不解，九环丹里苦偷生。”阳明先生一见惊以为奇，遂因杜氏偕闇斋见之。阳明先生后语冀曰：如卿实，便可作颜子矣。无何，先生偶抱羸疾。久之，病益甚。先生乃谢绝医药，借寓道林寺。祗以一力自随，闭目趺足，默坐澄心，常达昼夜，不就枕席。[12]

据此条，可知蒋道林、冀元亨有缘拜师王阳明，得益于医者杜仁夫的引荐。蒋道林拜见王阳明后不久患病，拒用医药，静坐道林寺开悟而愈。

王阳明第一次途经常德，疑似停驻不久，其活动未有详考。其第二次途经常德，时间似乎稍为宽裕。据正德十年（1515）乙亥王阳明所作《文橘庵墓志》云：“冀元亨曰：‘昔阳明子自贵移庐陵，道出辰、常间，遇文子于武陵溪上，与之语三夕而不辍，旬有五日而未能去。’”[13]据此，可知王阳明于辰州至常德之间，因勿须匆忙赶路，在武陵溪还拜见了居于桃源的文澍，小住十五日之多。文澍，字汝霖，号橘庵。举进士，历官刑部郎中。出为重庆守。已而忤时贵，改思州，遂谢病去。其先为南昌人，曾祖文均玉，始避地桃源。因此悠游自得的王阳明有时间停留在常德讲学，而蒋道林、冀元亨、刘观时等也就有缘拜见他。据《王阳明全集》，王阳明第二次途经常德之时写有《武陵潮音阁怀元明》、《阁中坐雨》、《霁夜》、《僧斋》、《德山寺次壁间韵》等诗。

[1]清·黄宗羲撰：《明儒学案》，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020页。

[2]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230页。

[3]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336页。

[4]清·黄宗羲撰：《明儒学案》，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627页。

[5]清·黄宗羲撰：《明儒学案》，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634页。

[6]清·迈柱等监修，淸•夏力恕等纂：《（雍正）湖广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533册。

[7]明·焦竑编：《国朝献征录》（六），台湾明文书局印行， 1991年版，明代传纪丛刊·综录类，周骏富辑，第370页。

[8]清·张廷玉等撰：《明史》，百衲本二十五史影印本，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53页。

[9]明•蒋信撰：《蒋道林文粹》，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157页。

[10]明•蒋信撰：《蒋道林文粹》，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163页。

[11]清·黄宗羲编：《明文海》第5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87年版，第4692页。

[12]明·焦竑编：《国朝献征录》（六），台湾明文书局印行， 1991年版，明代传纪丛刊·综录类，周骏富辑，第367页。

[13]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934页。

作者：黄守愚，湖南省社科院宗教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清风杂志社中西文化高等研究中心主任，湖南省伏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湖湘儒学高等研究中心理事长，长沙市和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此文已刊发在《湘学研究》2015年第1辑，总第5辑，湖南省湘学研究院主办，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5年6月出版，第183页至1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