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升起了，夜却落下来

Jarek Puczel [波兰]

近日，瑞典文学院在斯德哥尔摩宣布，将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以表彰他们在文学上的成就。同时，两位作家都拥有诗人身份。「为你读诗」特别分享他们的作品选段，与你一同感受诺奖作家的诗文。

颠倒的世界（节选）

作者：彼得·汉德克 [奥地利]

为你读诗：任鲁豫 | 主持人

我醒着入睡了；

我没看东西，是东西在看我；

我没动，是脚下地板在动我；

我没瞅见镜中的我，是镜中的我在瞅我；

我没讲话，是话在讲我；

我走向窗户，我被打开了。

我躺着站了起来；

我没张开眼睛，眼睛却张开了我；

我没听声音，声音却在听我；

我没吞水，水却在吞我；

我没抓东西，东西却抓着了我；

我没脱衣服，衣服却脱掉了我；

我没劝自己听话，话却劝我摆开自己；

我走向门，门闩按住了我。

卷帘升起了，却变成了黑夜；

为了喘口气，我把头浸进了水里。

绿原 译选自《绿原译文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选段）

作者：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波兰]

为你读诗：沈傲君 | 演员

当梦一再重复过去发生的事件，当梦反复咀嚼过去，把过去变成画面，像过筛子一样筛掉其中的含意，我便开始觉得，过去跟未来一样永远深不可测，永远是个未知数。

我经历过一些事情，完全不意味着我已了解它们的含意。因此我惧怕过去，如同惧怕未来一样。

一旦发现某种我所认识的、迄今我以为是稳定和可靠的东西，原来完全有可能是由于另一种原因，以一种我从未料想到的方式发生的，原来是它把我引到了另一个不是由我发现的方向，原来我是个瞎子，原来我是睡着了的，我将把自己的现在怎么办？

易丽君 袁汉镕 译，选自《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后浪出品 I 四川人民出版社

- 关于作者 -

彼得·汉德克（Peter Handke，1942— ），奥地利小说家、剧作家。当代德语文学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被称为“活着的经典”。著有小说《重现》《无欲的悲歌》《左撇子女人》等，剧本《骂观众》《卡斯帕》《形同陌路的时刻》等。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1962 —），波兰作家。1987 年，奥尔加以诗集《镜子里的城市》登上文坛，之后便接连出版了长篇小说《书中人物旅行记》《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等代表作。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可预知的世界

「留言」：分享你的一次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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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去才是一场醒来

他兼具语言独创性与影响力的作品，探索了人类体验的外围和特殊性。—— 授予彼得·汉德克的颁奖词

戏剧作家之外，彼得·汉德克也是一位诗人。纵然人们对他的认识多聚焦于剧本，但汉德克称，“我的灵魂是诗歌，而且我的整个机制都来自于诗歌”。

汉德克怀有一种“对人的充满矛盾的爱”，在《颠倒的世界》这首诗中，这一点是很清楚的。而这个暗含矛盾的标题又令人不禁想问，怎么才能让世界颠倒过来？

最简单的，物理意义上的颠倒——去倒立吧。在家里，找一面最体贴的墙壁，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倒过来。似乎一瞬间，一切都变了样。

但倒立像是孩子的特权，青年们更喜欢在镜子中审视自己，观望世界。镜中的自己与现实左右颠倒，注视着镜子，其实是注视着世界的反面。这种颠倒，极易令人混淆，所以极易导致痛苦。“我没望镜中的我，是镜中的我在望我。”矛盾丛生。诗人一咏三叹，一遍又一遍地铺陈物与我的悖论。这一切痛苦的起因，却是“我醒着入睡了”。

梦醒之间，到底哪个才是真实，一代代的思想者收割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在彼得·汉德克凭借剧本成名之前的青年时代，在诗里，在这个问题上，他一样没有给出答案，反而刻意制造出混乱。

如果梦是真的，它为何总是迅速被忘却；如果梦是假的，梦中的感受为什么如此真切？或许，清醒正是幻觉的深处，睡去才是一场醒来。

人有怎样的生活，便有怎样的梦

对于叙事的想象充满百科全书式的热情，象征着一种跨界的生活形式。

—— 授予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颁奖词

从事小说写作之前，托卡尔丘克曾是一名心理医生。这在她的小说里，可以窥测到一些。作家喜欢“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组织自己的想法和想象”，这是她发挥想象的方式，无疑受到心理学的影响。

这位年轻的波兰女作家，常常会写到人们的梦境，尤其在《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这部耐人寻味的书中，梦境与现实不断交错，刚走进去时令人眩晕，多走几步却又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我们所读的这一片段，即是托卡尔丘克关于梦的叙述，而“梦”也是这部小说中反思的中心。在作家看来，人生活在白天的房子和黑夜的房子里，梦是一座穿行其中的桥梁。人们怎样在白天里生活，便有怎样的故事入梦。

即我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们白天的忧思、隐忍的痛苦，或是期待与愿望，总会落入某一晚的梦里。有些时候，甚至分辨不清醒着的生活与梦中的生活，哪面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如作家所言：“生命很大程度上会超乎我们的控制，我们感受到的只是现实的某个侧面、某个维度。”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可预知的世界，惊喜、意外时常发生，你甚至不能断定今晚的梦会否在明天实现。

那么，去做个梦试试吧，记得入睡时要愉快。

托卡尔丘克曾在一次访谈中谈写作，“我所理解的写作是一种拉伸运动，它拉伸着我们的经验，超越它们，建立起一个更广阔的意识。”我时常觉得，作为读者的我们是幸运的，精神世界的扩张之路，永远有这些作家为我们解锁更深处的门。

他们就像一个个光源投射者，待在世界各处的隐秘角落，沉静地书写着人类共通的情感，那些文字变成一道道光，升入空中，当它们升得越来越高时，即使在地球另一端的人，也会被照亮。

编辑 | 肖尧 西安 花色素苷

校对 | 西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