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特别想离职,建议试试精神离职。”
最近,随着国庆和中秋的假期的来临,调休的风又吹来了,一连五周的调休令打工人叫苦不迭,#不想上班#的相关话题频频登上热搜,“精神离职”这个词在互联网又翻红了。
职场焦虑是现代人永远的心理痛点。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赚不到的钱,俨然成为压在当代年轻人头上的三座大山。为了生存,人们只得像日日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那样,怎样也无法止息。
(网友总结的精神离职打工法@山猪嚼细糠 微博)
在这样的情况下,打工人也为自己寻到了一种调和平衡的解决之法,即“精神离职”。
精神离职是一种特殊的打工模式,是指一个人按照最低要求去工作,不投入超过绝对必要的时间、精力或热情,成为一位与工作和职场貌合神离的“人渣”。
“精神离职”具体有如下要求:
①上班时间保持物理在场,下班时间一到光速闪退;
②拿一分钱,干一份活,分外之事绝不插手;
③下班时间,绝不加班,工作消息,与我无关;
④不再奉行“积极进取,超越自我”那一套,不为工作付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成本,以最低的情绪损耗完成工作。
总结来说,“精神离职”是现代人的阿Q精神胜利法,作为一种“我司雇我在,人在心不在”的精神缺席,以一种“节能”模式完成工作。那么,是什么让“精神离职”成为打工人精神状态的重要寄托?
“精神离职”的达成:意义的流动与缺失
大部分时间,人是无法与他人感同身受的。但似乎一谈到“离职”,人类的命运悲欢就变得相通起来。
老舍在自己的散文集《人兽不分,忙之罪也?》中这样写道:“我现在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在那儿做事,全是我不爱做的。我不能不去做,因为眼前有个饭碗。试观今日之世界,还不是个饭碗文明!”
(有关工作的名言@豆瓣豆品 小红书)
能从工作中收获成就感和愉悦感的人无疑是幸运的,可大部分的打工人都在做着不满意的工作,或多或少感受着内耗的时刻。
只不过成年人的崩溃总是静音模式的,因此“精神离职”最大的特点,就是悄无声息。
当代打工人最大胆的反抗,不过是在自己的工位上放本《毫无意义的工作》和《倦怠社会》,进阶版放的是《今天天气不错,我打算把上司干掉》,抑或是贴上打工人发疯工牌,用一些桌面物品充当自己的嘴替。
(打工人发疯工牌@一夏 小红书)
陈嘉映在《何为良好生活》一书中提出,过去的劳动者大多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有什么用处,从播种、修犁、挖沟、砌墙,他总能全程把手头的活计做完,因此也能从最终结果了解自己做得好不好。
但现在不再如此。众所周知,现代劳动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把各种人物分割成独立的环节以提高劳动生产率。然而,分工越细,每个环节上的劳动者就越难以了解自己的工作本身的意义。
我们这个时代,什么都不缺,却感到意义在流失。随着意义的逐渐流失,价值观的改变就成为一种趋势。
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美国社会研究学者丹尼尔·贝尔就预测了闲暇主义、享乐主义和远离纪律严格的工作理念的兴起。
通过追溯人们劳动理念的转变,我们可以了解其对工作和绩效的认知的变化。工作、闲暇生活和教育成长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清晰,人们追求的是一种全新、完整且界限分明的生活方式。
“精神离职”的精髓:接纳自我的有限性
当我们谈论起工作,普遍共识通常是“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是没有意义的”,它的背后是表格、绩效、to do list和kpi,而不是工作趣味、自我价值和社会贡献。
遍布焦虑的生活中,处处是弥散的不安,人们不得不花一整天来打工,只为争取片刻时间去做自己热爱的事情,不敢停歇,只得自我鞭笞,自我厌倦。
东亚小孩的一生,好像总在幻想一场逃离,即使肉身不能前往,精神也想在有限的框架中获得相对的自由。
许多影视作品也讨论过工作对人的异化,并提出带有科幻或现实色彩的解决方案。美剧《人生切割术》中,公司员工可以通过接受记忆切割术,形成公司人格和日常人格,从而实现“让另一个我代替我去工作,我只需要负责享乐就好”——这样工作与生活的分离,彻底实现了每个当代打工人“精神离职”的梦想。
日剧《我,到点下班》中的女主角就是一位“精神离职”的典型打工人。结依是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职业女性,曾经因为繁重的工作导致自己差点丧命,奉行“绝不加班”的原则,没有丝毫的“下班羞耻”,充分享受每一个假期。
但这并不代表结依对工作懈怠,她不过是不做“只会工作”的人。工作开始前,她会整理桌子、列好计划、定闹钟设定任务时间,充分提高效率。
以此看来,“认真工作”和“准时下班”从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这部剧的故事背景是年轻一代与父辈之间对于工作的分歧,在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日本人爱岗敬业是全世界都出了名的,但也导致了“丧偶式育儿”等诸多社会问题。而现在的年轻人想要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活法,寻求一种生活和工作的平衡。
女主的生活态度揭示了平衡两者的关键。精神离职的精髓在于,坦然接纳自己的有限性。现代人的时间、精力、能力都有限,如果能活到80岁,我们的一生大概能拥有4000个星期。在如此有限的时间中,唯有接纳生命的有限性,才能选择想要的活法。
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因此,精神离职的“离”,作为一份打工人“反抗”的弱小武器,实际上提供的是一份寄托,是避免自己成为面目模糊的螺丝钉的、最后的秘密基地。
“精神离职”的最后:生存之后,再谈理想
从鼠鼠文学、吗喽文学,到打工人发疯工牌、“离职博主”大热,再到常提常新的“精神离职”,这些恰恰蕴藏着人们对于眼前艰难困境的真实反抗。
接受“精神离职”的年轻人,都明白一个原理,那就是先生存,再谈理想。
韩国社会学家张庆燮提出“压缩的现代性”这一概念,指的是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因素在时间与空间维度被高度压缩,处于不同阶段的历史文化因素在同一个社会中共存的现象。
(压缩现代性的解释@废豚FaiTuen 小红书)
似乎在东亚更是如此。东亚是典型的“压缩性现代社会”,通过压缩生存的时间和空间来换取经济发展,“快”成为了此类社会的核心特征。
于是社会倾向于追求功利,注重效率和指标,关注结果而非过程。当生活的空间被不断压缩,在如此压力之下,不买房、不结婚、不生育似乎成为年轻人沉默无声的反抗方式。
虽然大家都明白,精神离职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如此的自我保护机制和反对策略终究无法长久,但我们也能从中窥见出年轻人的态度和选择。
如今在社会规训下,每个人都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维系原有生活的秩序,用沉默进行自己的消极抵抗。
非虚构作品《逃走的人》中就记录了一群去东北鹤岗隐居的年轻人,他们比“精神离职”更进了一步行动。因为厌倦都市欲望的枷锁与裹挟,决定从熟视无睹的日常和陈旧的人生轨迹中逃走,像离群的羊一般,开启低消费、不上班、不社交的隐居生活。
他们新建了一种生活秩序,企图在既定的秩序和主流的认知外找到新的活法。正如文中所说:“像是进入一种生活实验,实验品则是他们自己。”
试观今日之世界,的确仍旧是个“饭碗文明”。
或许此刻我们还缺少“逃走”的决心,但这样的抵抗中也往往蕴藏着契机,那就是我们依旧渴望着脱离世俗单一价值的生活方式,仍旧追求普世价值观之外的“自我”。
因为,我们工作是为了生活,而不是生活为了工作。
“祝愿你和我,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客厅,自己的角落。”
参考文献
1.豆瓣时间:《身体在工位,精神已离职|“职场渣女渣男”修炼血泪史》
2.简单心理:《「精神离职」的年轻人,想跟狗屁工作划清界限》
3.社會學會社:张庆燮|压缩现代性的逻辑:阶级、家庭、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