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路》:一幅当代都市女性的生存图鉴

小说《花路》围绕着三位外地在京女性的生活半径,探讨当代女性在家庭、生育、职场中面临的重重困境。

杜冬爱与刘晓芸是师姐妹,也是姑嫂,她们都是八零后,毕业后成功留在北京。在家乡人眼中,她们是“别人家的孩子”,但是早年离异的冬爱临近四十,面临生育临界年龄,能不能要母亲,要不要做母亲,留给冬爱的时间不多了。晓芸则是在家庭中倍感窒息,比起加载她身上的重重身份,她更想做自己。九零后问儿不如表姐们幸运,在家乡愈挫后,来到北京,寻找爱情与机会,然而也并不顺利。

三位女性在面临人生困境时,都选择了主动出击,不管生活多么具有戏剧性,她们都希望能将生活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但是,人是生活在社会关系中的,在亲密关系中,在层层责任的绑缚下,她们能否依旧坚持自我,也在本书中得到展现。

《小敏家》《熟年》之后,伊北再写当代都市生活,在作品中为读者带来当代都市生活的浮世绘。

楔子

素白的一张脸。

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就更惨白。周围一片黯淡。这家餐厅就这风格,没有自然光,跟个洞似的。全靠顶光和脚光照明。四处弥漫着幽深的气息。可能在 这黑暗中待久了,这张脸有点出油、卡粉,光追着,特别显。

这绝对不是一张年轻的脸了。脸盘子大,肉少,胶原蛋白没有了。但也谈不上多老。能看出来,这脸是经过保养的,没经过多少风吹日晒。这就造成了 这张脸在年龄问题上有一定的迷惑性。再加上这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跟石膏铸的似的,就更看不清真面目了。

值得夸赞的是这脸上的五官排布。单瞧,鼻子眼睛嘴巴,都一般。但合在一起,却有种莫名的和谐,属于一加一加一大于三的类型。隐隐约约能看出一种叫气质的东西来。但可能这会儿太严肃,导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凛冽”,弄得同桌一男一女两位宾朋都不说话,如临大敌。

于是旁侧的女士先开口了,估计也是为调节气氛,她笑着对素白脸的女士:“冬爱,别停呀!这牛排不错的,特色。”

男士附和。这名男士看上去五十出头,头发不多了,但打理得很仔细,全部往后侧梳。他戴着一副金属细框眼镜,文质彬彬的。

素白脸女士拿起刀叉又放下,说自己要去个洗手间。话音刚落就起身撩开纱帘走了出去。纱帘也是这饭店的毛病。桌与桌之前,用半透明的白纱帘隔开。视线是挡住了,但声音还是乱传,因此起不到保密作用。

小圆脸女士回头确认素白脸女士走远了,才问男士 :“怎么样?”男士低头舀浓汤喝,嘴里咕噜咕噜地:“挺好。”“说真的。”女士语速急促了,话里带笑。

“说的是真的。”

“咱这都自己人,你得跟我说实话。”

男士被逼得身子都后倒:“真的挺好的。”

“那没见你加微信。”

“这不时机还没到嘛, 一会儿散了加。”

“你这人就这样,不满意也不说。”

“晓芸,你这就有点抬杠了,真没有不满意。我是世衡的学长,这都算知根知底。”

“满意就处处。”

“顺其自然。”

“还是不满意。”女士看得真。

男士这才放下汤匙,“不是……你们先开始是说给介绍一女孩……”有点结巴,“可这……”

纱帘后有个影子,飘忽的,跟个鬼似的,晃荡。

座位上两个人顿时脸绿,嘴巴都闭得紧紧的。鬼影撩开纱帘,变成人了。 素白脸女士大踏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抬头就是一句质问:“我怎么不是女孩了?”

小圆脸女士忙赔笑:“不是,冬爱……误会,误会……”

素白脸女士继续呛:“我就是八十岁,照样是女孩!”

黑暗中,男士撇了一下嘴,没吭声儿。

素白的一张脸。

这回是仰面朝天。眼闭着。美容师拿着记号笔在这脸上画道道。

眼睛突然睁开了。女人偏头对另 一张美容床上的女人道:“我有那么老吗?”

小圆脸女人忙欠着身子:“哎哟,还真往心里去呢,说了是误会,口误。”停顿一下,说:“不信你问问小吴。”又对美容师:“小吴,你说,你杜姐是不是特年轻。”

美容师笑着,手上动作没停,没立刻接话。

素白脸女人直问:“你说,我看着多大了?”

美容师一本正经地:“姐,我可不敢乱猜。”换了个仪器,手上麻利,嘴上却迟疑:“也就……二十七八岁?”

素白脸女人叫道:“小吴你就为了挣钱你就胡说吧你。”停顿一下伸出十根 手指道:“再加十个!”

美容师笑得腰都弯了:“哎哟姐,我是真看不出来!也怪您,项目做得那么好,这可不就妥妥的减龄嘛。”

素白的一张脸。

脸上都是汗。女人气喘吁吁站在病房门口。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她身边。病房内,一名老年妇女背对着门躺着。年轻女孩轻轻推了推女人。女人重重吐一 口气,走进去。还没到病床前,老年妇女就嚷开了:“你们都别来,我跑这儿就 是躲你的!死了最好!”

“妈……”女人不得不讨饶。

年轻女孩在床边坐下,老年妇女这才转过脸,三个人正式打照面了。 老年妇女白了女人一眼。

年轻女孩埋怨道:“大姨,您这冷不丁玩失踪,我姐都急死了!风里雨里从北京跑回来。您这电话不通微信不回,我们都打算报警了!”

老年妇女不吭声,头慢慢靠到枕头上,半闭着眼。

女人这才上前,柔声道:“妈,你这是标准的不讲理。老家不待,北京不去,非一个人搁巢湖待着。哪儿舒服?”

老年妇女陡然睁眼:“我就老死在这儿了,行吗?!”

“行。”女人竭力压制住情绪。

“不是,姐……大姨……咱不吵,咱好好说行吗……”年轻女孩打圆场。

女人悲怆道:“我知道,你就是对我有意见,觉得我不结婚,给你丢脸,胡来。”

老年妇女顿起,愤然道:“人家世衡好心,包括李阿姨,都是好心。你 呢?去吃个饭,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到底要得罪多少人?你还认为自 己是香饽饽? ”

女人不耐烦了:“妈你这思想就不对……”话没说完,老年妇女胳臂一挥,对年轻女孩 :“问儿,你快点把这个不孝女给我拉走!走走走!走!”

女人岿然不动。女孩瞅瞅这边,又瞅瞅那边,左右为难。老年妇女恨道:“杜冬爱,你还没有危机感吗?谁能陪你一辈子?再过十年八年,你妈我两眼一闭,你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光杆儿一个我跟你说!你光杆儿一个秃秃的一个人跟谁都不沾跟谁都不靠!你就快没妈了知道吗?!”又咬牙切齿道:“你没妈了你就不是女儿了,你自己又没孩子你也不是妈!你也不是人家老婆!你就什么都不是!”

女人大叫:“我是我自己,行吗?!”

老年妇女和女孩都愣了。

女人继续:“我就当我自己,行不行?”气更足,音调更高:“我就只要自由!行不行?!”

老年妇女四十度角从下往上手指女人,痛骂:“你只要自由?你是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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