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和文妹儿的酒意人生

王大爷当然姓王,但文妹儿却并不姓文,只因为其名字中有一个“文”字。王大爷是文妹儿的老婆,文妹儿是王大爷的老公,你说奇不奇怪。

文妹儿爱好文学,是学校文峰塔文学社的主编,很早就在《星星》诗刊上发表诗歌,所以很对得起这个“文”字。文妹儿属于很酷的那种型男,个子不高,喜欢喝酒,但酒量并不大。那时文妹儿还在万州的吊岩坪上读大学,并不知道他的人生中会有一个王大爷的存在。月亮很好的夜晚,在阅览室读完了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或者是王蒙的意识流小说,便会怀揣一本《小说选刊》或者是《诗刊》,约上三五个文朋诗友来到校门外的老五酒馆,半眯双眼,两腿平翘,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边胡扯淡。其实,老五酒馆最令文妹儿们挂牵的并不是他那胖嘟嘟的幺姨妹,而是案板上装满了一个大筲箕的卤菜。像小山一样的卤菜啊,全是油黄澄亮的猪耳朵猪肘子猪肚子猪腰子猪舌头猪拱嘴猪鼻子以及牛肝子羊蹄子还有血豆腐卤豆棒等等等等,看得文妹儿们口水长流,一串一串的馋虫啊早爬出喉咙来了,迫不及待地嚷嚷道:“还来二两花生米,还来半斤老白干”。

家里寄来的钱自然是不够花的,往往一个月才开了头,最多十天光景却早已露了尾。幸好文妹儿读的是师范,学校有伙食补助,但也经不起老五酒馆的用度啊。谈了恋爱的自然有女朋友省吃俭用的接济,没有女朋友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赊账。一时间,在老五账本上,文妹儿的名下赊账数字一天天加长。只不过,文妹儿虽然有时说到动情处也会泪眼婆娑,但毕竟脑瓜儿转得快,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往往趁老五转身称秤或者切卤菜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用笔悄悄把前面的数字划掉几个,或者是冬天穿一件长长的黄布军大衣,顺手把早已眼馋的卤牛肉卤尾巴套进怀里。我那时和他一起吃过多少抹货,喝过多少浑酒,无论如何也是记不清的。但不知为何,在老五酒馆的那些日子里从未醉过,日子久了,自己也觉得酒量特大,半斤一斤都不在话下。等到若干年后返校见到早已发福发体发财的老五说起这些往事时,他才哈哈大笑,说道:“酒水酒水,酒中兑水也,焉能醉?”

王大爷出现时,文妹儿已经来到了七曜山上,在一所乡中心校教“帽子班”的初中语文。七曜山是王大爷的家乡。那时,王大爷已经毕业多年,去了县城的一家织布厂上班。也许少女的内心天生属于诗歌,厂里放假的时候,王大爷也会回家,但不是急着去见父母,而是首先来见文妹儿。于是,文妹儿把他的这些校园壮举一一讲给王大爷,听得王大爷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还要把文妹儿写的诗翻出来朗读,让文妹儿觉得太有崇拜感了。文妹儿邀约学校几个蓄着长发、穿着喇叭裤、未成家的光棍老师,组建了三岔河文学社,天气好的周末,他们就提着一台双卡录音机和几大瓶白酒,来到三岔河边的一块大石板上,一边唱歌,一边放声朗诵舒婷的诗歌《致橡树》。诗歌是青春最好的发酵剂。

对于热恋中的男女青年,彼此付出其实是很自然的事情。但王大爷的父亲却硬说文妹儿是疯子,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文妹儿一下子六神无主后怕起来了。一天晚上,文妹儿提起一瓶酒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去,壮着胆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王大爷的家里,想恳求王大爷的父亲把女儿嫁给他。哪知还没等他进屋,王大爷的父亲就大骂起来,末了还撂下狠话:“老子要打断你的腿。”

那些天里,文妹儿自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但王大爷却横下一条心,直接找到她父亲摊牌,也撂下狠话:“随便你啷个办,我这一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说罢,拔腿又向文妹儿的学校跑去。王大爷的一席话气得他的父亲半天回不过神来,望着王大爷的背影大吼道:“回来!老子怕你,你是大爷,行了不?”自此以后,人们都叫她王大爷,至于她的本名反而忘记了。

其实,王大爷并不是五大三粗的女汉子,文妹儿也并不是奶里奶气的小男人。在朋友面前,从来没有人感觉到文妹儿的“妹儿”气,只是与王大爷相比,在高大威猛方面有些欠缺罢了。王大爷的个子也并不高,只是好打抱不平,又能喝酒,自然就有气场,往人前一站,有君临天下的气象。婚后多年,文妹儿心里开始打起了小九九,看来这王大爷是该收拾一下了,否则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一个结婚纪念日的夜晚,文妹儿早早地回到了家,把一张小桌子从客厅搬到了阳台上,点起一对高高的红蜡烛,满满地斟上两大杯红酒。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束早已买好的玫瑰花,毕恭毕敬地给王大爷献上,一时间,王大爷的幸福感仿佛要延伸到太空中去了。文妹儿牵起王大爷的手来到小桌前面对面坐下,看着月亮,数着星星,一边回忆,一边喝酒,甜言蜜语之间,王大爷顿时心花怒放起来,直呼:“换白酒!”王大爷不知这正中文妹儿下怀。于是,夫妻俩你一杯我一杯,直喝得脸上红霞飞。

王大爷越喝越高兴,越喝越要喝。王大爷哪知文妹儿是早有准备之人呢,每一次碰杯之后,文妹儿便故作一饮而尽之状,可怜一杯一杯的白酒啊,都早已从耳边流进棉大衣去了。眼见着王大爷有点手舞足蹈起来了,一会儿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一会儿唱《妹妹找哥泪花流》。文妹儿今天是成心要给王大爷灌醉,所以只顾护着王大爷不被碰头受伤即可。渐渐地,王大爷终究不胜酒力,软软地趟在了文妹儿的怀里,但嘴里还在不断地吆喝着:“满上,满上。”这时,文妹儿一边虚与委蛇,一边不慌不忙地问道:“王大爷,还喝不?你不是大爷吗?你怎么醉了呢?”王大爷嘴里喃喃地说道:“还喝,还喝,我没醉,我没醉。”文妹儿柔柔地看着怀里的王大爷,低头忽然发现烛光里的妻子居然也有了几根白发,眼里顿时竟流出几滴泪来。这时,只听王大爷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是大爷,我是王妹儿;你才是大爷,你是文大爷。”看着妻子难受的样子,文妹儿心里突然有了愧疚,于是轻轻地把妻子扶进了卧室,细细地洗脸,洗手,洗脚。这时,天上一轮明月高悬。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文旅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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