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数十年来,我们看见了越来越多的朱鹮展翅高飞,看见了越来越多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在山林中穿行,看见了更多的雪豹驰骋在高原旷野,看见了江豚天使般的微笑,但也看到了穿山甲的凄零和白鱀豚的消逝……
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孕育着11.5万个物种,我们与它们共同生活在同一个蓝色星球。2021年10月,全球生物多样性大会(Cop15)将在云南昆明举行,澎湃新闻推出“万物生”系列报道,呈现中国生物多样性之美,讲述人类与它们之间的故事,倡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
滇金丝猴的面孔像人类。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图“白脸”的一生传奇又悲惨。
因面部白皙得名“白脸”的它,曾经是猴群中显赫家族的一家之长,拥有“1妻3妾3子”,贵为“猴王”。
随着年岁的增长,“白脸”失去的不仅是猴群中高贵的地位,也遭遇了妻离子散,唯独比它大10岁的“糟糠之妻”——一只老母猴,形影不离地陪伴着它。
这只“老妻”死去后,“白脸”一直抱着尸体数天不肯放下,当护林员从它怀中抢下腐烂的母猴尸体时,“白脸”呲牙示威、悲痛吼叫。
后来“大个子”的女儿“四丁”因为受伤被救治了1年有余,因为体弱,猴群中其他成员不愿接收,只有离群索居的“白脸”细心照料“四丁”,为她梳理毛发、抓虱子、照顾饮食。“四丁”康复后给它生了个女儿,但年迈的“白脸”护不住“妻女”,“四丁”又被其他公猴抢走了。郁郁寡欢的“白脸”只能成为“光棍俱乐部”的老大。
年近七旬的护林员余建华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起这群滇金丝猴的故事,“白脸”、“断手”、“红点”、“大个子”……一个个如数家珍。
今年出生了12只婴猴,图为抱着婴猴的母猴。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图
重情的“白脸”
天刚蒙蒙放亮,山林间升腾起迷雾,响古箐峡谷里护林员的吆喝声、哨声和滇金丝猴高昂悠长的“喔——喔——”声,此消彼长。
每天清晨,护林员要上山,引下猴群,把运上去的松萝、苹果等投喂给它们。
这里是云南省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迪庆藏族自治州维西县塔城镇。来自9个“家庭”的70余只滇金丝猴,每天在这里供科研人员和游客观赏,它们是展示猴群,成员主要由“老幼”构成。
作为我国的旗舰物种,滇金丝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早在2008年就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CUN)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它也是世界上最像人类面孔的动物,厚重的嘴唇像涂抹了口红,整齐的牙齿与人类相同,带肌的面庞还会发笑。它们常年栖息在高海拔的针叶林里,分布在生物多样性宝库的“三江并流”(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地区,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它们最主要的家园。
2008年,为了更好地研究滇金丝猴、开展科普教育,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决定从响古箐猴群里分离出部分家庭以供展示,建立白马雪山滇金丝猴研究基地。
“白脸”是这个明星物种里耀眼的一员,因面部白皙而得名的它,曾一度称霸猴群,贵为“猴王”。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资深会员、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于凤琴在《响古箐滇金丝猴纪事》一书中撰文记载,分群成功时,“白脸”有1妻3妾和3子,在当时的120只猴群中,“白脸”德高望重。
当了4年“猴王”的“白脸”,在2012年遭遇变故。它先是被一只年轻的雄猴抓住机会赶下了“王座”,随后它的妾也被其他年轻的公猴掠走,只剩下糟糠之妻——一只年老体衰的老母猴陪伴着它。
“白脸”也倍加珍惜。它经常为这只比它大10岁的“老妻”梳理毛发、抓虱子,背着行动不便的“老妻”采食、迁移,相依为命。
有天清晨,护林员余学德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白脸”怀抱着已死亡的老母猴尸体艰难地上树,当余学德试图靠近时,“白脸”呲牙示威。接下来的几天,“白脸”一直怀里抱着尸体已腐烂的母猴,还像往常一样,为它梳理毛发、抓虱子。为了猴群的健康考虑,余学德强行从“白脸”怀中硬抢下老母猴的尸体,“白脸”一边摇晃树枝像发怒,一边吼叫像痛哭。
一个家庭在林间嬉戏。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图
“猴王”的故事
“它们就跟人一样。”69岁的护林员余建华说,人类的各种行为,也会上演在滇金丝猴的身上,痛失结发“妻子”,在失去地位之后,“白脸”离群索居。
在“白脸”离群索居的日子里,一只名为“断手”的外来公猴崛起。相比“白脸”的足智多谋,“断手”则更为勇武。护林员们也有人叫它“杨过”,幼年时遭遇的一个钢丝套使它失去了右臂,剩下的左臂就像是“麒麟臂”——力大无穷,牙齿也极为锋利,成为陆地战斗之王。
于凤琴在书中记载,2013年8月,一向威严霸气的“偏冠”失去了地位和3只母猴,经护林员观察,掠走“偏冠”家庭的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低调礼貌的残疾公猴——“断手”。后来一只名为“花唇”的单身公猴,幻想掠夺“断手”的地位和母猴,屡次跃跃欲试,但最终仅两回合,“断手”的左臂一扫,牙齿一咬,“花唇”就没了气息,自此“断手”当了5年的猴王,猴群中无公猴可匹敌。
将“断手”赶下王位的还是“白脸”。一只名叫“红点”的小公猴,屡次挑战“断手”后失败,直到“白脸”归来。在“白脸”归来加入“单身俱乐部”后,护林员观察到,“红点”为它梳理毛发、抓虱子,两个雄猴的不正常接触,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直到战斗打响,先是“红点”向“断手”发起攻击,“白脸”趁“断手”不备加入战斗,10分钟战斗之后,“断手”失去了地位和母猴,“红点”成为霸主,“红点”是整个猴群和霸主中“妻子”最多的一个。
说起这些故事来,余建华如数家珍。据他介绍,称过王的“大个子”因为个子大而得名、“单疤”也曾是一代枭雄、外群过来的九哥是猴群中最帅的一个,还有“米粒”、“破鼻”等,它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一段传奇。
余建华介绍,就像人类社会一样,整个猴群以族群为单位,族群又以家庭为单位。而它们的家庭生活,基本上是“一夫多妻制”来维持,家庭成员少则两三个,多则20个,由一个成年大公猴领导、保护妻儿子女。成年的公猴长到8岁后,便与其他公猴争夺家庭的领导地位和其他母猴,一旦失败,就会离家出走,没有母猴的公猴又组建了一个“光棍俱乐部”,“一般公猴到3岁就会被父亲驱赶出猴群,母猴到六七岁会被母亲驱赶出家庭,都是让它们去寻找组建新的家庭,以利于繁衍,按出生的男女比例,雄的占80%,雌的20%。”
2021年4月28日,历时两年完成的《滇金丝猴全境动态监测项目报告》披露,种群数量从1996年的约13群1000至1500只、2016年调查的18个种群3000只,增加到现目前的23个种群3845只。白马雪山保护区分布的滇金丝猴占整个种群数量的近一半,而响古箐的滇金丝猴也增加到了500多只。
跟踪保护滇金丝猴快30年了的余建华。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图
狩猎人变成护猴人
种群数量的增加,离不开保护区管护局专司保护滇金丝猴的云南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副局长钟泰他们,也离不开响古箐的护林员余建华他们,还有不少像于凤琴一样的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科研人员,都加入到寻觅保护研究滇金丝猴的队伍中。
余建华他们这些护林员确切地说,应该是护猴员,他们的工资由滇金丝猴国家公园支付,主要职责是保护照看滇金丝猴,而护林员则隶属于林业部门。
在响古箐滇金丝猴国家公园,28名护猴员中,余建华是第一位护林员。
45岁之前,余建华的枪法在当地远近闻名,他是一位猎人。据他回忆,响古箐里世居的他们,此前打猎为生,山林里的熊、麂子、獐子等都是他猎杀的对象,“反正只要是动物都打。”
余建华说,狩猎爬山到海拔4000米时,偶尔也会看到滇金丝猴,“但家里的老人说,那种白脸红嘴的猴子不能打,是人类的祖先。”尽管没有猎杀滇金丝猴,但他了解到,狩猎人布置在山间的捕兽夹、钢丝套等陷进,会伤及“雪山精灵”。
1997年4月,维西县林业局的老领导李琥找到余建华。“局长问我见没见过猴子?让我不要打猎了,滇金丝猴是珍稀保护动物,让我上山找猴子去。”余建华说,自此他成为最早的3个护林员之一,主要职责是找滇金丝猴并提供保护。
彼时,林业局给他们每人每天争取了6元钱的工资。山间找猴的工作和杯水车薪,在家里人看来余建华是不务正业,“天天跟家里的吵架,家里的说我每天抽两包烟,挣的不够烟钱,人嘻嘻哈哈地在山林里跑着玩。”就这样干了12年,直到2009年,他们的工资涨到900元,之后逐年上涨。
如今,余建华老了。他回忆,那时候为了找滇金丝猴,为了减少捕兽夹、钢丝套,一进山七八天,就住在山里,悬崖上、树枝上攀爬感觉不到害怕,“猴子在树枝上跑,我在地下跑,现在想都不敢想了。”他称,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他想一直干下去,不过,现在已经有红外相机等先进设备和技术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完全靠人力支撑。
29岁的“白脸”也老了。余建华说,它是猴群中最年长的一个了,相当于人类的80岁了。在它被猴群抛弃,被“儿子”打跑后,年老体衰的它最终走进滇金丝猴国家公园野生动物救护站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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