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杨老师!”台下观众激动地站起来欢呼鼓掌。
朦胧的水雾中,杨丽萍的身影从若隐若现到逐渐清晰,纤毫毕现的羽毛紧身舞台服下,63岁的杨丽萍,其身姿与二十多岁时别无二致。
10月,杨丽萍的经典之作《孔雀》舞剧正在巡演,杨丽萍已不再主演,但每一次她身披孔雀舞服在谢幕环节的惊喜亮相,都能被观众们视为最大的“彩蛋”。
舞蹈,是杨丽萍的生命信仰。而在杨丽萍从艺五十年之际,她不得不含泪道别,解散自己一手组建的《云南映像》舞蹈团。
“长期聘用的演员只剩两三个,用项目制的方式与自由舞者合作。”云南杨丽萍文化传播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杨丽萍经纪人王焱武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新冠疫情反复,定点演出收入缩水,公司只能以此控制成本,撑过难关。
“孔雀公主”又一次失去舞台,杨丽萍在与《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说起时,已平复了心情,“没有演出就休息,经营生活,热爱生活。生活也是艺术。”“比如开了短视频账号,分享美的事物,介绍一些作品,重排舞剧《孔雀》,在社交媒体里发现年轻的舞者们。”
还好,后会有期。“生活中有很多坎坷,但舞台永远美好。”杨丽萍的言语中仍充满希望,“身体会衰老,生命也会,但我们的灵魂可以永远地舞蹈,我们一起努力吧。”
把我放在哪里都会活得有滋有味
一路“孤勇”,不跳《天鹅湖》跳《雀之灵》的杨丽萍很快又开始了第二次“叛逆”。
当所有人都认为留在北京才有更好的前途时,杨丽萍在1999年离开北京,把户口迁回云南。她去大山里挑选土生土长、和她当年一样完全没接触过舞台的年轻人,成立自己的舞团、文化公司,做大型原生态舞蹈演出《云南映象》。
《云南映象》排练了两年多,历经磨难,于2003年3月第一次公演,但随后遭遇了“非典”,舞团几乎解散。
“我(当时)解散了队员们让他们回家,等可以演了又把大家找回来,确实很难。也曾一度由于投资者觉得太土拿不到投资,被迫卖房,接商业演出,接广告,可以说是倾家荡产来养活它(云南映象)。”杨丽萍回忆道。
很多人觉得她不容易,杨丽萍不觉得,“大豹子把小豹子生下来、抚养长大,它就走了,只有人类才觉得这是一种需要回报的付出,大豹子根本没这个想法。”
两段婚姻,孑然一人,没有孩子,这也是世俗眼中杨丽萍为舞蹈的“牺牲和付出”,甚至为她不值。2020年,“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是没一个儿女”,网友在杨丽萍社交视频下的留言评论一度在网上引发轩然大波。点赞者众多,但反对的观点更多,诸多女明星自主发微博声援,“时至今日,还有人将儿孙满堂当做女人的唯一成就……生育工具?我们早就不是了!”
“人会走向衰老,走向死亡,这都是必然的。”杨丽萍回应道,“但你的精神是年轻的,你的气息是美好的。只要自认为过得好,没有伤害其他人,就可以。望我们都能自在。”
至于是否生儿育女,在杨丽萍看来更并非为艺术创作的牺牲。“生儿育女不影响艺术,世界上很多著名舞蹈家都有自己的孩子。我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亲手建造自己的家园、舞团,侄女小彩旗两岁多就在我身边,我没有遗憾。”
她不止一次说过,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不是占有甚至不是体验,她只是生命的旁观者。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淌、白云如何飘移、露珠如何凝成……答案存在于万物之中——怎么倒水,风怎么吹进来,看到晚霞,黄昏很美好,非常珍贵,这就是答案。她的所有作品也都在讲述这个命题:“人们不停地占有,不停地放弃,我不一定非要去占有或体验,我观察就行了。”
2012年,五十多岁的杨丽萍巡演她自编自演的《孔雀》舞剧,这是她在央视春晚舞台演出《雀之恋》被誉为“最美节目”之际,营销方极尽噱头,将“收官之作”的概念加诸于这台舞剧,“活得有品质,做事有品质,我有自己的要求,也有清晰的安排,什么时候退出舞台,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也不需要谁挽留。”杨丽萍淡然道,“退下舞台,可以搞创作,也可以种白薯,像我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会活得有滋有味。”
为什么要抗拒商业?吃饱了才有力气跳舞
接通《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电话时,她正在从昆明去大理的车上。
“去给我们本地的一个牛奶品牌做代言。”这些在世俗眼中“伤羽毛”的商业活动,她是否不情愿?“不,为什么抗拒呢?人吃饱了才能唱歌跳舞。”杨丽萍断然道,“我天天都在做,没有拒绝,特别是给家乡企业的品牌(代言)。”
车子过隧道了,她把“频道”切换成云南话,清脆地和司机聊路线。她为大理的牛奶品牌站台,合影、发言、参观,在直播中温和地配合着主办方的安排,一身长至脚踝的洁白纱衣,身材瘦削,长发飘飘,头顶她标志性的民族风帽子,一落座,打开一把小扇子。
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她自称老年人,“我们老年人喝这种奶是有益的,现在年龄大了,喜欢喝高钙益生菌牛奶”。
千回百转,杨丽萍绝非不经世事的柔弱仙子。二十年前,她离开舞团,开办公司,自负盈亏,一张票一张票地卖,向市场求生存。新冠疫情重压下,演出时断时续,新三板公司云南杨丽萍文化传播股份有限公司连续两年亏损,杨丽萍没有怨言更没有“躺平”,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反正从古到今,没见到哪个舞蹈家多富有,跳舞创造的财富和流量明星不同,和其他行业不一样。这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行业,一个一个动作去跳,一张一张票去卖,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不是一个发横财的职业。”杨丽萍说,“我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和这个剧团,但不是贪婪”。
不排斥商业,亦不排斥新鲜事物。杨丽萍熟练地使用短视频社交平台,她在上面发自己年轻时的舞蹈视频,把指甲做成花的模样,分享生活之美。
“我不觉得这些平台有高低之分,一个人不要把自己设定(得)多清高。前段时间我们为了复排《孔雀》,我们缺演员,我在短视频网站上看到一个女孩,我就问她身高、年龄,真的把她招了进来。今天我又找到了‘男孔雀’,所以平常之处珍藏了很多有才华的人。”
舞蹈《虎啸图》是杨丽萍的又一次试水。“疫情来了没有舞台,我就想网上播出的那些短视频、微电影,那舞蹈为什么不可以做成这种形式付费观看呢?我就试验了《虎啸图》,做成微电影的方式,在互联网上付费观看。也不像各大平台人家自己有资金,我都是先自己出资,最后再慢慢回收,然后再做下一个作品。”
一直实验创新,杨丽萍说自己经常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早的《云南映象》,大家都看惯了以往民族歌舞的形式,当你突然给他们一个真挚的、来自泥土、来自祖先的声音,就会触动他们。后来又有了像《十面埋伏》这种实验性的现代舞,《春牛图》和《虎啸图》又与以往完全不同。”
她观察到线上演唱会的形式,“崔健的直播,反响热烈。”直播舞蹈这个念头也浮现过,但太难了。“舞蹈很抽象,直播镜头不好看。”
有了这些内容创作,商业搭档王焱武再为这些IP寻找更多变现渠道。“和品牌方合作推出相关衍生品,比如彩妆、游戏、NFT产品。”但他也坦言,这些商业上的赋能和想法,还远不足以解决目前的困境,“只能说先存活下来,把公司运营下去,肯定不会放弃,遇到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
辞掉投行工作来到杨丽萍身边共事十多年,王焱武称这些年来最大的收获是心灵上的。“我们去巡演,哪怕有限流的要求,票房都爆满,可以看出,任何时候,大家都非常渴望精神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