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80周年之际,特重发本系列文章。
偷袭珍珠港的日本海军,除了众所皆知的舰载航空兵以外,还有一支略显神秘的袖珍潜艇部队。关于这支部队的参战过程和战果,很长时间内都是众说纷纭。
图1. 使用撑杆水雷为主要武器的“亨利”号早期潜艇作战想象图,也是第一艘取得战果的潜艇
日本海军对袖珍潜艇作战设想的灵感,最早来源于150年前的“海龟”号和100年前的“亨利”号早期潜艇(详见勇敢者的游戏,早期潜艇先驱者的冒险之旅)。为了满足跨洋作战,必须由母艇搭载前往敌方基地遂行攻击,为此不惜在战前开工建造了多达四艘“甲标的”母舰,包括后来改造为轻型航空母舰并参加了马里纳亚大海战和恩加诺角海战的“千代田”号。
然而,为了达成珍珠港作战的隐蔽性,日本海军最后选择了5艘水下排水量达到2184吨的丙型潜艇作为母舰,这种潜艇的排水量已经超过当时大部分的驱逐舰。
图2. 两艘大型化日本潜艇,可搭载水上飞机或“甲标的”袖珍潜艇
早在1932年初,分管鱼雷兵器开发建造的舰政本部第一部第二科就提出建造袖珍潜艇的建议,1933年首次完成了样艇建造,同年8月起进行了全尺寸模型试航。1938年,日本军方拟定了一份建造49艘“甲标的”袖珍潜艇的绝密计划,1940年,首批两艘试生产的袖珍潜艇完工(Ha-1和Ha-2)。根据试航的经验,随后的量产艇上加装了指挥塔。其中由吴海军造船厂完成了前面18艘(Ha-3到Ha-20号),大埔崎海军造船厂完成了32艘(Ha-21至Ha-52)。
图3. “甲标的”袖珍潜艇的分段示意图
1940年11月15日,日本海军正式将这种兵器定名为“甲型特攻潜艇”,但后世更为人熟悉的名字是“甲标的”。
该艇长23.9米,直径1.85米,排水量43.75吨。涂装首先是在黄色的锌-铬艇体上涂抹沥青焦油,然后再涂抹黑色和红色瓷漆,最后的外表涂装是灰色的瓷漆。
潜望镜为日本光学仪器公司于1941年5月生产的九二式潜望镜。该潜望镜由电力升降,10英尺长,镜头直径3又5/8英寸,放大倍数1.5-6倍。
主要武器为两条上下纵列的九七式袖珍潜艇用氧气鱼雷,装药约1000磅(450公斤)。
驱动装置为一台600马力电动机,由蓄电池供电,最大潜航深度为100英尺。简单来说,这就是一条大号的纯电驱动潜航器。
图4. 为珍珠港作战特别加装“8”字形防潜网切割器的“甲标的”袖珍潜艇
由于袖珍潜艇自身不产生电能,而是在执行任务前由母艇上的供电器将电能储存到潜艇的蓄电池里,在航行中不断放电,直至耗尽。
潜艇最高时速水面可达23节,水下可达19节。但在高速状态下电池仅能维持55分钟,在巡航时速2节时,可航行100英里,推动轴带动着2具反转螺旋桨前进。
图5. 日本人拍摄的反映“甲标的”作战的战争片《珍珠港归来》
“甲标的”由7个舱段组成,水柜、鱼雷舱、前蓄电池舱、控制舱、后电池舱、动力舱和尾部水柜,中部的电池舱和控制舱由水密门把海水分隔开来。在偷袭珍珠港时,每艘袖珍潜艇携带了534枚铅锭作为压载物,总重5899磅。当艇体平衡出现问题的时候,艇员需要往外扔铅锭,以保持平衡,当潜艇即将撞到水下暗礁时,艇员可以把铅锭扔到水里作为缓冲物,减轻撞击对艇体造成的损害。
图6. 美国插画家画作《向珍珠港出击》,可见搭载有“甲标的”的母艇
1941年11月19日,“伊-16”、“伊-18”、“伊-20”、“伊-22”和“伊-24”五艘母艇从吴港出发,前往夏威夷。
12月6日日落后,母艇陆续抵达珍珠港入口南侧约10海里处的预定出击地点。
夏威夷时间12月7日零时42分,“伊-16”在珍珠港入口西南偏南7英里处释放了第一艘“甲标的”(Ha-16),乘员是横山正治海军中尉和上田定二等兵曹,他们也是第一艘下水的“甲标的”袖珍潜艇。
图7. 上图是偷袭珍珠港的袖珍潜艇艇员出发前的合影,岩佐大尉在前排中央
酒卷和男在前排右一,他们身后各自对应的应该是自己的驾艇军士。在酒卷被俘后,他的形象被从这张照片里抠图去除。
下图是日本人绘制的珍珠港九猛男(除酒卷和男外),注意此时所有人都带着军官帽,也就是按照阵亡后特晋一级后的军衔来绘制
1时16分,“伊-22”在距离珍珠港入口9英里处释放了第二艘“甲标的”(Ha-15),乘员是岩佐直治大尉和佐佐木直吉一等兵曹。岩佐也是此次行动的发起人和军衔最高的袖珍潜艇艇长。
2时15分,“伊-18”在距离珍珠港入口13英里处释放了第三艘“甲标的”(Ha-17),乘员是古野繁美中尉和横山重范一等兵曹。
2时57分,“伊-20”在距离珍珠港入口5.3英里处释放了第四艘“甲标的”(Ha-18),乘员是广尾彰少尉和片山义雄二等兵曹。
图8. 珍珠港作战时的丙型潜艇“伊-16”号,其舰桥后方搭载了横山正治的袖珍潜艇Ha-16
3时33分,“伊-24”在距离珍珠港入口西南偏西10.5英里处释放了第五艘“甲标的”(Ha-19),乘员是后来最为人熟知的酒卷和男少尉和稻垣清二等兵曹,他们也是最后一艘下水的袖珍潜艇。
在暗夜里,五艘“甲标的”各自在瓦胡岛上的灯光吸引下,静悄悄地向港内驶去,“伊-68”和“伊-69”两艘海大型潜艇随后来到珍珠港入口处的约定位置,等待着救援“甲标的”的乘员,但是他们没有等来任何一条“甲标的”的返航,有些“甲标的”的最终归宿,直到战争结束60年后才被发掘出来。
5艘“甲标的”中,有一条在当天的战斗中被确切击沉,另一条被俘获,他们的故事虽然没有太多的战争迷雾遮挡,但却让人看到了两种极端。
图9. 上图是瓦胡岛地形图和战前用于训练的鹿儿岛对比,下图是美国人精心绘制的珍珠港内舰艇分布图,可见排在战列舰大街最后一个的“内华达”号航行到医院角搁浅的航线
一、最横的“甲标的”——珍珠港特攻队长,岩佐直治海军大尉艇
图10. 防潜网保护中的修理船“美杜莎”号(AR-1),1942年2月在珍珠港内拍摄
1941年12月7日上午8时30分,日军第一攻击波仍在港内肆虐时,海军少校威廉·巴福特( William P. Buford )正指挥“莫纳汉”号( USS Monaghan,DD-354 )驱逐舰取道北海峡从港内往外海撤离。
突然,巴福特少校接到了扫雷舰“宰恩”号( USS ZANE,DMS-14 )发来的紧急报告:“在修理舰‘美杜莎’号的船尾后方200码(183米)处发现敌方潜艇!”几乎同时,布雷舰“布雷斯”号( USS Breese,DM-18 )和水上飞机母舰“柯蒂斯”号( USS Curtiss,AV-4 )也发现了这艘潜艇,后者立即向袖珍潜艇开了火。
图11. 1941年12月7日,燃烧中的“柯蒂斯”号,该舰9时8分被一颗炸弹命中
8时37分,“莫纳汉”号也在本舰舰首右舷以外1200码(1097米)处发现了露出水面的潜望镜和部分指挥塔。巴福特少校立即下令加速到最大战速并准备撞击。与此同时,修理船“美杜莎”号( USS Medusa,AR-1 )和另一艘水上飞机母舰“丹吉尔”号( USS Tangier,AV-8 )也开始向这艘袖珍潜艇开火。
图12. 最后一艘法拉格特级驱逐舰“莫纳汉”号,摄于1938年
一时间,大至5英寸炮弹,小到12.7毫米重机枪都对着这条小艇猛烈射击,极有可能当场就将艇长击毙,但是该艇仍挣扎着向“柯蒂斯”号发射了一条鱼雷,鱼雷未能命中,一头撞上了对岸珍珠城的一座码头。潜艇下沉躲避,4分钟后又再次上浮。
图13. 袖珍潜艇被打捞出水时的状况
当“莫纳汉”号对着潜艇冲过来时,潜艇又对着“莫纳汉”号发射出最后一条鱼雷,刚好擦着“莫纳汉”号的右舷而过,撞上福特岛的岸壁而爆炸。随即,“莫纳汉”号凶狠的撞击把它撞沉到30英尺深的海床上,“莫纳汉”号紧接着又投下两枚深水炸弹,猛烈的爆炸差点把自己也炸出水面。
图14. 1941年12月被打捞出水的袖珍潜艇,注意艇艏完全变形破损
珍珠港战斗两周以后,这艘袖珍潜艇在福特岛西北角被打捞出水,同时发现的还有一件带有海军大尉军衔标记的衣袖,参战的10名艇员中,只有岩佐直治是大尉军衔,显然这艘唯一成功突入港内的,就是岩佐直治和佐佐木直吉的Ha-15。
从该艇这种不要命的行事风格来看,的确符合岩佐直治在战前的狂言妄语:“我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图15. 后人制作的“甲标的”潜航动画图以及日本的宣传画作
岩佐艇是第二个下水的“甲标的”(7日凌晨1时16分),他利用暗夜掩护成功潜入珍珠港内,抵达了最有价值的福特岛海军基地,岩佐上浮的位置原定应该是航空母舰的停泊区,他显然是冲着航母来的,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在艇内发现了一张航线图,绘制了岩佐的航行线路
图16. 现代复原的“甲标的”内部结构和布置,可见空间极其狭小
当时被打捞出水的“甲标的”因剧烈的爆炸冲击波已经严重变形,人员无法进入,美军将其螺旋桨和艇艏的“8”字形切网器切割下来,拼凑到俘获的Ha-19酒卷艇上,用于在美国国内的巡回展出,剩下的部分残骸则干脆用在了福特岛上的S-1潜艇码头的改建填海工程。
图17. 上图为岩佐艇的沉没位置示意,下图是战时日本人绘制的港内目标位置
1947年3月,岩佐的军服被归还给日本,1972年开始在东京靖国神社展出。
1952年,在清理S-1潜艇码头时,又将岩佐艇挖了出来,但是蓄电池的氯化物泄漏液已经将其内部完全腐蚀,因此美国人又把它重新埋在原地,岩佐的尸体也就一直留在艇内。
岩佐艇是珍珠港作战中唯一确定曾突入到福特岛美国太平洋舰队核心停泊区的“甲标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可能永远不为人所知。
二、最怂的“甲标的”——酒卷和男的故事
凌晨3时33分,酒卷艇成为是最后一个离开母艇的袖珍潜艇,与最早出发的横山艇相比,他们已经晚了三个小时,原因是临出发前的最后检查时发现小型罗盘故障,无法指示方向,这意味着酒卷将无法在水下确定航向,只能靠目视导航。母艇艇长花房少佐询问酒卷的意见,酒卷硬着头皮“坚决要求出击”。
刚到水面,酒卷艇就一头扎到100英尺深,两个人手忙脚乱地释放了尾部压载舱里的铅锭,潜艇总算浮出水面,朝着檀香山的灯光驶去。由于罗经故障,他们绕了好几个圈子,最终在7时左右抵达珍珠港入口。
图18. 酒卷和男海军少尉,太平洋战争的第一个日本俘虏,脸上的疤痕是他自残所致,目的是不让日本人认出他
在潜望镜深度,酒卷和男少尉驾艇小心翼翼的进入珍珠港通道。由于酒卷最终生还并写下了回忆录,所以下面的过程姑且采纳他本人的描述,真实与否可以zi型判断。
8时,酒卷艇开始上浮,螺旋桨激起的水波立即被正在巡逻的美国驱逐舰“赫尔姆”号( USS Helm,DD-388 )发现。“赫尔姆”号立即开火,一枚炮弹在艇首附近爆炸,将一个鱼雷发射管(也可能是2个)堵死,酒卷自称被爆炸震昏。
图19. 巴格利级驱逐舰“赫尔姆”号
当他清醒之后,发现珍珠港里已是烟火冲天,敌舰也不见了。
酒卷又绕了一圈,决定下潜再次进入珍珠港,但他们发现潜艇已无法上浮——电池舱被击穿,泄漏的燃油和海水灌进电池舱,与酸性电池发生化学反应,艇内烟雾弥漫。
在潜行中,袖珍潜艇又多次遭受深弹攻击,另一个鱼雷发射管也失灵,酒卷已经不可能完成任务了。
无奈之下,酒卷驾艇挣扎着驶出珍珠港。
此时,天色已黑。酒卷和男打开舱盖,和稻垣清一前一后爬出潜艇,由于离岸很近,酒卷又打算重新启动马达,把潜艇开到岸边搁浅,但是此时马达也坏了。
图20. 被海浪推上海岸搁浅的酒卷艇
图21. 可能是酒卷艇被发现后拍摄的航拍照片
酒卷和男决心不让潜艇落入敌手,他让操艇的士官稻垣清跳海逃生,自己则点燃了后电池舱里的自爆炸弹,并向母艇发报诀别。然而,炸弹并没有爆炸,酒卷和男又被舱内的浓烟熏倒,失去意识。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12月8日早晨,在他身边站着夏威夷国民警卫队的大卫·阿久谷( David Akui )军士(日裔)——日本人捉住了日本人!
就这样,酒卷成了美国参战后的第一个俘虏。
同一天,稻垣清的尸体被冲上海滩,死因是溺水。
图22. 俘虏酒卷和男少尉的国民警卫队军士大卫·阿久谷(日裔)
图23. 描绘袖珍潜艇艇员被俘虏的场景,显然带有艺术创作的成分
有意思的是,酒卷艇最终搁浅的瓦伊马纳罗海滩位于瓦胡岛东侧,靠近卡内奥黑海军机场,也是瓦胡岛69处海滩里最长的一条,共有4英里长。这个方向朝着原定的回收汇合点——拉海纳,而且距离瓦胡岛入口有相当的距离,如果酒卷在回忆录中的描述是真实的,他显然曾在12月7日的夜间一直在向回收点航行,最终在远离珍珠港作战地区的海滩弃艇逃生。
图24. 酒卷艇最终搁浅位置,注意其相对珍珠港入口处的距离
图25. 卡内奥赫机场附近的海滩正是酒卷艇搁浅处,拉海纳点是原定回收点,可以猜测酒卷当时正在驾艇撤往回收点
酒卷和男被俘后,他的潜艇被美国军方拆卸加以研究,艇体后来则作为宣传工具辗转美国各地,鼓励美国公民购买战争公债,战后长期被搁置在佛罗里达基韦斯特( Key West )基地,破损不堪。
图26. 1942年,酒卷艇被作为美国战时国债宣传活动时的道具,前车上是罗斯福总统
1963年开始,酒卷艇在基韦斯特灯塔博物馆(The Key West Lighthouse)展出。24年之后,作为历史遗物,美国海军于1987-88年间对该艇进行了整修,最后在夏威夷“亚利桑那”号博物馆展出。
图27. 1942年9月24日正在加州巡回展演以销售战争债券的“甲标的”
1990年12月,酒卷艇被送往德克萨斯州弗里德里克斯堡尼米兹将军纪念馆暂时展出,1997年12月,尼米兹将军纪念馆请求美国海军同意该馆将该艇永久展出,目前该艇仍在尼米兹纪念馆展出。
图28. 现存于德州太平洋战争博物馆的酒卷艇
被俘后的酒卷和男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曾在美军给自己拍照片时故意用烟头烫伤了脸。事实上,为了正面宣传九军神,酒卷和男成为俘虏一直是日本海军严加保守的机密,他的家乡和亲人都不知道他的准确消息。酒卷和男在战争结束后一直不敢立即回国,直到1946年1月11日,他才最终踏上家乡的土地。
图29. 1991年,老年的酒卷和男和他的“甲标的”潜艇又见面了
1991年,在成为太平洋战争第一个俘虏整整50年后,老年的酒卷和男也来到弗里德里克斯堡,再一次与他曾经驾驶的袖珍潜艇见面。当白发苍苍的他凝望着这艘同样历经岁月的袖珍潜艇,心里在想着什么呢?
战争可怕,活着才是最美好的?
当年是不是too simply?too naive?
1999年,酒卷和男病故,他也将这段历史彻底带入了坟墓。
酒卷和男将其在珍珠港参战和被俘后的经历写成了一本回忆录《俘虏第一号》,这本书成为研究珍珠港事变、“甲标的”和日军心态的珍贵史料。
当然,我们也不能全听他的一面之词。
图30. 日本人考证时绘制的珍珠港“甲标的”位置图,其中突入港内的仅有福特岛西北角的岩佐艇有明确证据,福特岛西南角的横山艇则打着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