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凹叔。
8月7日是泰戈尔逝世78周年纪念日。卷曲的胡子,宽松的长袍,他是一个典型的东方智者形象。但在100年前的民国,他还是一个以黑红出圈的印度访客。
他拥有众多追随者,也有许多看不惯他的人。
今天凹叔就来带大家走进一段历史,看那些年民国文人如何对他又爱又恨。
01 文人们的偶像
1913年,泰戈尔凭借抒情诗集《吉檀迦利》成为了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声名大振。
事实上,在他获奖之前,翻译家钱智修就曾在《东方杂志》(1913年第十卷第四号)上发表过介绍泰戈尔的文章《台峨尔氏之人生观》。这是中国读者第一次读到泰戈尔,钱智修称其为“献身于国家,献身于人类之福利者”。这位异国作家的积极姿态令人精神一振,“一种快乐地动力,策励其进行。”
1915年,陈独秀首次在《新青年》上发表了四首《吉檀迦利》的译诗,他直接尊泰戈尔为印度青年之先觉,甚至表示“愿青年之为托尔斯泰与达噶尔”。
与此同时,正在日本留学的郭沫若也对泰戈尔诗歌一见钟情。
出于对偶像的爱,也出于为第一个儿子郭和夫赚奶粉钱的私信,郭沫若曾试图编选《太戈尔诗选》。但很遗憾,泰戈尔还没有火出圈,当时的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都拒绝了他的稿件。
郭沫若只能自我调侃:“他(泰戈尔)是一个贵族的圣人,我是一个平庸的贱子……以我这样的人要想进入他的世界里算是僭分了。”
1920年左右,冰心读到了读到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登时如闻仙乐耳暂明。
同年她写下了一篇随笔《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情真意切,完全是一副追星女孩的模样。
“泰戈尔!美丽庄严的泰戈尔!当我越过“无限之生”的一条界线——生——的时候,你也已经超过了这条界线,为人类放了无限的光明了……
泰戈尔!谢谢你以快美的诗情,救治我天赋的悲感;谢谢你以超卓的哲理,慰藉我心灵的寂寞。
这时我把笔深宵,追写了这篇叹感谢的文字,只不过倾吐我的心思,何尝求你知道!然而我们既在“梵”中合一了,我也写了,你看见了。”
如此炙热的感情,在泰戈尔粉丝榜上,冰心应有姓名。
冰心的写作也深受泰戈尔影响。闻一多称她为“最善学太戈尔之人”。她擅写小诗,《寄小读者》就有泰戈尔散文诗的风味。
“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哀。”
“这些星星方位和名字,我一一牢记。到我衰老不能行走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着疏星从我床前度过,那时便也和同老友见面一般地喜悦。”
“然而人生不止欢乐、滑稽一方面,病患与离别,只是带着酸汁的快乐之果。”
更幸运的是,粉丝摇身一变,成为偶像的挚友。比如徐志摩。
徐志摩,剑桥大学高材生,从头到脚都闪耀着二十世纪留洋归来的文青之光,他衷心仰慕与自己文学取向一致的泰戈尔。
1923年,泰戈尔的秘书恩厚之找到了徐志摩,希望他帮忙联络泰戈尔访华事宜。
从接下来一系列举动,你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徐志摩的兴奋:
徐立刻联络梁启超,梁正式发出邀请;
徐频繁写信,疯狂表白,说对方在中国实红,是罕有的能如此鼓舞中国青年的作家;
徐亲自跑到北京城西为泰戈尔租了一套设备齐全的现代化房子;
得知自己是泰戈尔的翻译兼旅伴后,徐又激动地给对方写了封信,“伟大”、“喜爱”等字眼,多次出现在信中。
偶像在身边,徐志摩的文学创作也出现了高光时刻。那首著名的《沙扬娜拉》,正是在陪同泰戈尔期间写成。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
泰戈尔对这位热情的年轻人也是十分关心。他为徐志摩取了个印度名字“索西玛”,二人在泰戈尔离开中国后仍然保持密切的交往。在徐志摩与陆小曼爱情受挫之时,泰戈尔也及时给予了鼓励和支持。
泰戈尔一共来过三次中国,后两次都是为了探访徐志摩而来,他避开公众的视线,住在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家中,泰戈尔称他俩为“儿子和儿媳”。
1929年泰戈尔最后一次来华,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1931年,徐志摩因飞机失事不幸去世,与偶像的友谊因生命消逝,戛然而止。
02 他的思想是温柔的麻药,全无建设性?
泰戈尔在中国国内的讨论度达到巅峰,正是1924年有徐志摩陪同的第一次访华。然而这次访华为他招来了无数黑粉,其中不乏脱粉回踩之人。
01 鸡汤救不了中国
入坑最早的郭沫若最先表达了对泰戈尔的不满。早在泰戈尔正式来华之前,他就发表了一篇《太戈尔来华的我见》,讲述自己粉转路的过程。
“梵的现实,我的尊严,爱的福音,只是有产有闲阶级的吗啡、椰子酒。”
曾经打动过他的泰戈尔作品成为了意识形态批判的对象。当诗句被写入阶级斗争的语境,单纯文学鉴赏也就变成了对价值观的严苛考量。
在正式访华期间,国内对泰戈尔的批评达到高潮,尤以陈独秀态度最为激烈。
陈独秀仿佛忘了是他第一个翻译泰戈尔的人,他先后发表了20篇左右抨击泰戈尔的文章,连标题也充满了火药味,诸如《好个友爱无争的诗圣》、《太戈尔是一个什么东西》之类。
他密集开炮,将泰戈尔塑造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落伍者、空想家。
“我想泰戈尔先生听了江先生这话,必然又要说‘这些物质文明我们不必羡慕’……你看我友爱无争的诗圣,是何等逍遥自在的在北京为英人之座上客!”
陈独秀甚至放下了文人的架子,直接进行人身攻击:"请不必多放莠言乱我思想界!太戈尔!谢谢你罢,中国老少人妖己经多的不得了呵。"即使在泰戈尔离华之后,陈独秀依旧时不时拎泰戈尔出来批判几句。
更有人不满足于隔空喊话,直接跑到泰戈尔面前让他难堪。
泰戈尔第一次在北京演讲时,有人在场内发放反对他的传单,传单有这样的话“激颜厉色要送他走”,将场面搞得十分尴尬。
胡适仗义执言,在第二次演讲开始前批评了这种行为,还是无济于事,结果原定的六次演讲只进行了三场。
这样的待遇对泰戈尔而言有几分无妄之灾的味道。泰戈尔来华前中国知识分子们正在为了“到底什么才能救中国”争得天翻地覆。
科玄论战是五四后知识阶层的又一次大分裂,分成三派:一是以梁启超、张君劢为首的玄学派,认为科学只能指导物质生活,哲学才能指导精神生活;二是以胡适、丁文江为首的科学派,认为哲学是空想,生活应由科学支配;三是以陈独秀为首的唯物派,认为根本不存在“思想自由”。
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玄学派处于下风,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梁启超邀请来华的泰戈尔不幸地成了靶子。茅盾晚年在自传中透露,他当时攻击泰戈尔的文章,是根据党中央的精神写的,而那时陈独秀是党的领导人之一。胡适也回忆说,演讲时发布传单的行为,是有政治作用的。
在左翼文人眼中,泰戈尔只懂妄谈道德、博爱、宗教,他的思想是温柔的麻药,对水深火热中的中国全无建设性。
就连忠实粉丝徐志摩都无法完全赞同泰戈尔的观点,“他安慰我们的话,几乎是虚设的”。攻击者以为泰戈尔不合时宜,但或许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对泰戈尔寄予了不切实际的厚望。
毕竟陈独秀译介泰戈尔时,在注释里误写泰戈尔“曾获Nobel Peace Price”,而当他发现这位老人无法带来和平只带来了鸡汤,想必也是非常失望吧。
2. 鲁迅:泰戈尔不过是一介凡人
与言辞刻薄的陈独秀相比,鲁迅秉持冷眼旁观的态度。他对泰戈尔谈不上心怀敌意,他厌恶的是对其奉若神明的文人们。
没有粉丝滤镜的鲁迅在《骂杀与捧杀》中,对泰戈尔的狂热粉丝们冷嘲热讽。在他眼中,泰戈尔不过是一介凡人,却得到了“堪比中国古代圣贤的赞誉”(徐志摩语)和宛如“长安人士欢迎鸠摩罗什”(梁启超语)般的热情接待,实在是一出闹剧。
他到中国来了,开坛讲演,人给他摆出一张琴,烧上一炉香,左有林长民,右有徐志摩,各各头戴印度帽。
徐诗人开始绍介了:“纛!叽哩咕噜,白云清风,银磐……当!”说得他好像活神仙一样,于是我们的地上的青年们失望,离开了。神仙和凡人,怎能不离开?
但我今年看见他论苏联的文章,自己声明道:“我是一个英国治下的印度人。”他自己知道得明明白白。大约他到中国来的时候,决不至于还胡涂,如果我们的诗人诸公不将他制成一个活神仙,青年们对于他是不至于如此隔膜的。现在可是老大的晦气。
泰戈尔刚踏上中国的土地时,深情慨叹“到中国就像是回到故乡一样”,却没想到自己引发了如此大的争议,为此他伤心得取消了几场演讲。
在告别辞中,他平静地说道:“你们一部分的国人曾担着忧心,怕我从印度带来提倡精神生活的传染毒症……我现在可以吩咐曾经担忧的诸君……我没有本领可以阻止你们奔赴贸利的闹市。”
03 天空没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爱泰戈尔的人,爱他清新流丽的文笔与毫无保留的赤诚之心。diss他的人,恨他张嘴就是不切实际的“爱的福音”,空有诗才,华而不实。
这位老人来自一个饱受苦难的古老国度,他怀着单纯的同情与热爱而来,在另一个有同样境遇的国家被政治话语和文学话语反复书写,褒贬不一。从结果来看,支持者和反对者各有偏颇之处,凹叔无法辨明谁对谁错。
如今当我们谈到泰戈尔,首先出现在脑海的一定是那些意境隽永的诗句,他成了摆在书架上的美与爱的典范。可是作家毕竟不止活在质朴纯洁的写作之中,谁能想到一个世纪前的中国,他还有这样一番奇妙的经历。
万众瞩目也好,口诛笔伐也好,斯人已逝,斯言永存,今天就以他的一首小诗作结吧。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
——《飞鸟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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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马少华.泰戈尔在中国引起的风波.人民网.2006年4月30日. http://culture.people.com.cn/GB/40462/40463/434509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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