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大银幕看到这样的他。

穿着一件洗到褪色的条纹短袖，脸上是遮盖不住的厚重眼袋和灰白色的胡子，鬓间也生出了白发。

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但那双眼睛里，依然透着一股坚毅和机警——

没错，《误杀2》，任达华。

图源：《误杀2》

印象里，他每次出现，总会把自己打理得清爽又妥帖。

无论戏里戏外，身材、状态一直都保持得很好。

所以总是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岁月在他身上的流转。

直到在电影里看见他灰白色的胡子，我才突然反应过来：

任达华，其实已经66岁了。

图源：微博@任达华 去看《金刚川》

他演了半辈子的戏，观众缘在线，情路也算顺遂，事业爱情可以说是双丰收。

生活看似对他温柔以待。

殊不知，他拿到的从不是什么「爽文」剧本，只有一个无比艰难的开局，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摔打”和搓磨。

可他却硬生生把那一手“不算好的牌”，打出了花儿。

图源：微博@任达华

老二哲学

任达华的童年，是在警察宿舍楼里度过的。

因为父亲做水警，一家人得以在集体宿舍楼里安了家。

看起来宽大的宿舍楼，其实一层塞满了30户，一家五口挤在不到20平的小屋里。

虽然小屋拥挤，家里每月收入也不多，但日子至少还过得下去。

那时候的任达华，浑身上下满是「淘气细胞」，仗着有成绩好的大哥顶着，母亲还要照看老幺，他时常跑出去玩到没影。

有一次他又贪玩，晚了10分钟才回家。

他一进门，坐在桌旁的父亲二话没说，拿起棍子就开始打他。打完，父亲穿好制服就拿着包离开了。

只剩懵懂的任达华，望着父亲的背影一直哭。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挨揍，不过就是在外面多玩了一会儿，他平时也有认真地做家务啊？

又过了几天，父亲拎回了一只蟋蟀当作礼物送他，两人才算迷迷糊糊地“重归于好”。

图源：《可凡倾听》

直到上了中学，任达华才慢慢理解了当年的父亲：

“我说好了几点回家，但我迟到了。我爸爸是个警察，他的工作里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迟到」的。”

沉默寡言的父亲，只是在用很粗糙的方式，教他要准时。

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那天，父亲一直在等他一起吃饭。等教训完他，父亲其实是饿着肚子出门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了下去，一家人的生活里偶尔有吵闹，但也填满了温馨。

年幼的任达华正梦想着，将来能追随父亲的步伐，也成为一名警察。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意外。

图源：《可凡倾听》

那一年，任达华11岁。

父亲像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去巡查水上事务。谁知巡逻船出港后，父亲的一位同事突然精神失常，开枪扫射。

任达华再也没能等到父亲回来，童年的美好时光也在那天戛然而止。

图源：网络

更难的是，少了父亲每月的工资，一家人的生活瞬间捉襟见肘。

既要管家里的吃食，又要让3个孩子能安心念书，文化水平不算高的母亲，只能尽可能多地找一些小活计。

看着操劳的母亲，任达华只能先将那些悲伤的情绪囫囵咽下。

他仿佛一夜间长大了。

放学不再在外面疯玩，而是往家里飞奔。做完作业，他就开始帮母亲干些力所能及的事，穿珠子、做塑料花……

可忙活了一天，挣的钱也就勉强够买一个鸡蛋，钱分摊到一家四口身上，生活依然拮据。

图源：沈春华live show

那段日子，何止是穷和苦能概括的，但任达华好像从来没有因此抱怨过。

提起来，他总是说：“穷有穷的好，穷有穷的开心，穷过的人就懂得珍惜时间和机会。”

他常常能想到一些办法，让自己苦中作乐。

作为家里的二儿子，他概括了一套「老二哲学」。

“可能小的时候苦一点，会觉得作为老二不受宠，什么都要学、都要做，但长大之后会发现，可能那些技能都有用。”

图源：《岁月神偷》

很多年之后，他拍《岁月神偷》，曾经的「技能」还真“派上了些用场”。

影片里，他要演一个鞋匠，便专门跑去和老一辈手艺人学怎么做鞋。

一连三个月，他都跟在老师傅身边，学开料、穿线、拼贴……

老师傅夸他，开料开得好。

他笑着说：“其实就像小时候帮家里熬猪油，要先贴着猪皮划一刀，把猪皮和肥肉分开再熬。你看，都是有用的。”

图源：沈春华live show

或许就像这部《岁月神偷》里说的，“「鞋」字半边「难（難）」，亦有半边「佳」。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

一直往前走，未曾停歇的任达华，终于无意中撞见了自己的那「一步佳」——

有公司在招模特，身材颀长的任达华很顺利就入选了。

广告拍完，拿到了200块的酬劳。在当年，这些钱足够他用上1、2个月。

在当警察和赚钱补贴家用之间，任达华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后者。

一切看起来要走上“正轨”了，可生活又跟他开起了玩笑。

烂片之王？

在当年的香港，模特这个职业其实是极不稳定的。

工作多的时候，未必能多赚一点；

工作少的时候，常常是一点都赚不到。

任达华不得不试着去探索一些新的出路。

图源：任达华 网络

很快，他选定了无线电视艺人培训班，并顺利上完了培训课。

彼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香港影视界正是奇才辈出的时刻。

随后的那几年，和他同期的人几乎都出了头。

周润发，演了《上海滩》，火遍了大江南北；

吴孟达，在剧组里跑龙套，遇见了后来的搭档周星驰；

林岭东，能编也能导，拍出来的作品叫好也叫座。

可偏偏到了任达华这里，运气好像就是差了几分。

他只能不停地在一个又一个剧组里面奔跑，演着各种小龙套或者是反派，不温不火。

其中不少都是「套路化」影片。

拍得多了，连任达华自己都知道，几分钟的时候要开始枪战、什么时候要演谈判戏，或者要加一段吻戏。

图源：沈春华live show

这里面有好作品，但也混杂了不少复制粘贴“套公式”的烂片，有观众因此嘲他“烂片之王”。

但对于在那个年代摸爬滚打过的一些演员们来说，聊远离烂片，不如说填饱肚子来的实际。

更无奈的是，演员想不拍可能都不行。

当年香港黑道裹挟演艺圈的力量正盛，时常有演员被威逼利诱按头拍摄，什么赚钱拍什么。

最忙的时候，各种客串加到一起，任达华一年拍了17部戏。

戏拍完，钱却没拿到多少。

因为付完前期和中期的演出费之后，不少投资公司会想方设法赖掉尾款。

图源：《 可凡倾听》

拍戏逃不掉，尾款追不来。横竖眼前只有一条路，任达华至少想演得开心点、投入点、认真点。

别管大大小小的角色，交到他的手上，最后他总能给出及格线以上的结果。

单看他的笑容——

《羔羊医生》里演变态杀人犯，其中一幕他杀完人，抬头仰看屋里的镜头，嘴角微微上扬。

明明在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图源：《羔羊医生》

剧情片《桂花巷》里的渔夫秦江海，还是那张脸。

可浑身上下再也不见变态杀手的阴狠，笑意不仅浮在嘴角，还藏在眼神里，带着些“憨傻”。

图源：《桂花巷》

到了有些许情色气息的《天生舞男》里，他依然是轻轻勾唇，无需多言，便自然地显出了多情和撩人。

图源：《天生舞男》

任达华还拍过不少三级片。

可每次开拍，他都比女演员还紧张。总要提前仔仔细细地和对方沟通好，怕对方因为他无意识地某个动作感到不舒服。

拍的过程里，也尽量用手臂和膝盖支撑身体，减少不必要的接触。

据说拍某部戏的时候，他还曾自己设计了一套动作，以免女演员漏点。

很多女演员，如温碧霞，都曾经公开表示，跟他拍摄很放心，他总是很绅士地照顾大家的感受。

图源：微博@任达华

他在各类片子里滚了一个遍，当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去演不同角色、不同行业。一个演员，应该演什么像什么，才能说服观众。”

演的角色能变态，也能风流；能反面，也能正面；

他演了一部又一部，也逐渐从无人问津的状态，攒下了一些观众缘。

可似乎总离彻彻底底地“登顶”差了一小步——

没奖。

跟着影片提名了一次又一次，但奖项就是跟他“无缘”。

有网友给了个答案：“他不拿奖，也不奇怪呀。他是什么都能演，但什么都不拔尖。

论帅，帅不过刘德华、黎明；

论演技好，好不过梁朝伟、梁家辉；

论角色的阴险毒辣，比不过黄秋生、吴镇宇。”

话里话外，直白且残忍：

处处皆是“还不错”，凭什么去拿山顶上的王冠？

图源：网络

这话，不做细评。

只知道，但凡有媒体拿这个话题去问他，他依然是温文尔雅地答一句：“能演出、演好不同的角色就很开心。”

不再多讲，只是继续默默地往前走，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工作和生活。

40余年间，他拍了270多部影视剧。

图源：《天水围的夜与雾》

献给不如意的人

好在，老天最终没有苛待这个半生不如意，但始终从生活里找乐子的人。

他和妻子琦琦的感情，还算顺遂。

两人的故事，始于任达华在飞机上翻杂志时的一见钟情。

图源：《鲁豫有约》

后来工作上有过一次交集，但没有合适的契机交换联系方式。他想着，或许是没有足够的缘分。

直到他临时去奥地利拍一档旅游节目，一进酒店大堂，两个人不期而遇。

他终于鼓足勇气，傻乎乎地冲上去，然后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了一句：“你在这干嘛呢？”

闲聊了几句，拿到了琦琦的电话号码。

图源：沈春华live show

有人说，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好姻缘。

但其实，这姻缘离不开任达华的经营。

她姐看他们夫妇的故事时，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小事：

琦琦是模特，身材高挑，两个人原本身高就只相差一厘米，偶尔琦琦穿上高跟鞋，还会比任达华高出一些。

有媒体调侃，任达华就回一句：“她就是我的女皇。”

他依然在表达对妻子的欣赏和尊重。

偶尔也会有点传统的霸道，说出来的话仍是暖的和甜的。

比如琦琦性格很独立，会跟他讲：“我自己在赚钱，我可以用自己的钱。”

任达华会坚持：“你赚的钱你给自己留着，你用我的。”

2019年7月，任达华在参加商业活动的时候突然遇刺。他自己在微信群里求助朋友，联系了医院。过后，没追究凶手，也没卖惨，云淡风清地处理了整件事。

全程只发了两个报平安的微博，每一条都艾特了妻子琦琦。

图源：微博@任达华

努力了大半辈子的事业，也终于在他不停歇地前进下，开始一点点给他回应。

先是杜琪峰邀他拍摄的《PTU机动部队》让他摘下了香港电影金紫荆的最佳男主。

这部电影里他全程不过200句台词，大部分时候都要依靠自己的神情和形体。

图源：《PTU机动部队》

好到什么程度？

坊间有个有趣的传言——

据说因为他演了太多警察的戏份，被一些小混混误以为是真警察，菜市场偶遇他，转身拔腿就跑。

很多小商贩干脆把他在《PTU机动部队》中扮演警察的剧照打印了下来，贴在门口或者挂在橱窗里，用来震慑小偷。

图源：《鲁豫有约》

又过了几年，他主演了《天水围的夜与雾》和《岁月神偷》。

这两部，他拍得不容易：

拍《天水围的夜与雾》，他花了3个星期，走访了80多个住在天水围的人；

拍《岁月神偷》，他跑去学了3个月制鞋，跟老一辈人一样一起弓着背练习，甚至练到了出现腰肌劳损……

好在，这次这位“非著名影帝”终于苦尽甘来，走到了金像奖的山顶。

图源：任达华凭《岁月神偷》拿下金像奖最佳男主

那天，55岁的他在领奖台上，说了这样一番话：

「这个奖要和所有不如意的人分享。

做人最重要的是自强不息，才可以梦想成真。」

这句话分明就是他的写照。

开局再难，过程中再搓磨又怎样。

坦坦荡荡地做人，兢兢业业地做事，在高空时不自满，在低谷时不颓丧。

路途中，快一点，慢一点都没关系，只要还在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