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勉:一路唱着歌,成了脱口秀冠军

作者:王小笨

王勉剃头了。这个悬念一直保持到了最后一刻,他摘下渔夫帽扔在地上,高吼着唱出了,“我就不该去那家理发店,他们毁了一个美少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现场观众的欢呼,突围赛时没有理解他的罗永浩的拍灯,从一开始就欣赏他的大张伟的拍灯,接踵而至。

在节目里他解释了剃头的原因,“我想写这个东西,但是写了几天写不出来,后来我想我就先推掉。”但现实中,情况比这个更复杂一些。《脱口秀大会》第七期的一首《逃避之歌》将王勉推到了整个节目讨论的中心,在录制结束的当天这场演出就成了传说,周奇墨发了一条微博,“王勉是神”,笑果的编剧魔都十三郎说,“脱口秀大会就是王勉的夏天!”。

这一切赞美已经超出了王勉的心理预期,甚至成了他的心理负担,因为他害怕别人对他有期望。下台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起高了,下一个怎么写。”和别的脱口秀演员不同,他没有内容储备,每一期都要重新创作,至于能不能写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一次他又撞上了内容焦虑,想了三四天却连主题都没有,他又一次处于放弃的边缘。那时候他下了一个决心,如果进了总决赛他就把头发推了,但转头一想,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提前做,他又突然想到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碰到一个让你非常后悔的理发店,动机有了,稿子很快就写出了。

现在王勉不仅进了决赛,还拿了《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的冠军,并且是用一种轻松的、淡然的方式。决赛的最后一首歌他只花了半个时候就写出来了,在结尾他唱到,“我的朋友,就算提前到了终点还能再次出发,我的朋友,再去喝杯酒吧”。

再次见到王勉是在北京的一场商业活动,他又戴着一顶渔夫帽,脸上写满了疲倦,化妆的时候念叨着还是要把头发留起来,因为现在不够好看,就在采访的间隙,他还要掏出手机练练一会上台要讲的稿子。

你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名利和关注迅速向一个 26 岁的年轻人袭来的样子。就在几天前他和邓超、鹿晗一起录制综艺的照片在网上流传,那是一档传说中“有人熬了多少年都来不了”的综艺,而它不过是王勉参加的第一档真人秀综艺。这还只是机会的一部分,接下来他的合作名单已经排的很长,其中不乏知名歌手和制作人。

对于成名和夺冠后涌来这一切,他还在适应,他要一边身处其中一边做心理准备,或者用他的话说,“好的坏的我都可以接受”。

从今年 2 月开始,王勉就在为《脱口秀大会》第三季做准备,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那个过程被瞬间清空了,他退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已经半成型的两篇稿子没用了,身边更年轻的工作人员在哭,但他不能哭,他得一个人从头开始。《脱口秀大会》第一季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两次一个人上台的机会,但表现不好,几乎没人记得,人们记住他的两次——《北京北京》和《你看不到我》,他的身边都有另一个人,但这一次他必须独自登台。

离开机还有半个月,他只剩一篇第一期的老稿子。他唱了那首《饭圈女孩之歌》,那一天他是靠着演过无数遍的经验,凭借着近似肌肉记忆的反应,让自己在镜头面前表现得不紧张,而事实上“那天是蒙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大家也知道我为什么是一个人,但我们彼此都不戳破。”

身边的人都知道,在那之前王勉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冲击,同事文森特负责给所有演员拍照,他清楚地记得,一年前他镜头里的王勉是懵懂的,未经世事的,但今年的他“经历了一些风霜,或者说被阴霾笼罩着”。

(文森特为王勉拍摄的照片)

好在现在回过头去看,那场意外对于王勉来说,并不都是坏事。我问他,那时候准备好的内容和现在呈现出来的相比,哪个更好,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现在的好。而这种好除了帮他拿到了总冠军,还让观众第一次真正接受了音乐脱口秀这种形式。

音乐脱口秀这件事并不是王勉主动发现的。三年前录《脱口秀大会》第一季的时候,所有演员在如家困了两三个月,每天吃着相同的盒饭,吃了一个月左右,有一天王勉生气了,他拿起吉他编了一段歌吐槽节目组,那首歌的大意就是来到上海就被坑了,天天吃盒饭,但导演还挺漂亮,写完之后他把这段歌发到了群里。

很快他收到了 Rock 的好友申请,Rock 问他你知不知道国外有一个音乐脱口秀的形式,如果这一季节目合适的话,我们可以合作一下。但那时候的王勉无论才华还是能力都不出众,文森特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节目形式是主题提前发给所有选手,写得好就上,写不好就不上,王勉呢?“他一直都写不好,就一直都上不了。”

第一次上节目就是和 Rock 的合作,他们改编了一首《北京北京》,现场效果很好,他们拿了第一,那种掌控全场的感觉,过了三年 Rock 甚至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的王勉成了同事们口中有过一次闪亮表现的脱口秀演员,但也仅此而已。他加入了笑果公司,公司并不知道这些年轻演员的潜力在那里,只能放他们在各个节目里成长,王勉接触的每一项工作都是不懂也不会的新工作。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要做音乐脱口秀,他相信只要做这件事,他就会在这个行业里发展得很好,因为弹吉他是他从小就会的才艺,脱口秀是他感兴趣的事,没有理由做不好。

第二季那首《你看不到我》拿到了爆梗王,王勉很满意,但他没有逼自己持续创作,他觉得能留下一首作品就够了。转折点出现在去年的《吐槽大会》,公司给了他们一个任务,为每一期节目创作一首片尾曲。

最初没人对这件事抱太大希望,但王勉生生扛下了10期节目,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还专门找了吉他老师,做起了原创音乐。

这一切努力都在第三季得到了回报。第七期的稿子是一个新的尝试,王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读稿会当天,他忐忑地走上台,跟所有人说我可能做了个实验喜剧,结果他唱完第一段,所有人都炸了,当天晚上在开放麦又是同样的反响,他意识到这一次要成了,那就是那首《逃避之歌》。

事实证明,不仅这首歌成了,某种程度上,音乐脱口秀也成了。《脱口秀大会》的每个演员都承受着压力,所有人面临着随时被淘汰的风险,但对于王勉来说,他并不是在和别人比赛。

过去他是“用旋律去唱段子”,但是今年他的旋律和情绪是完全贴合的,以前总有观众挑他唱功不好的毛病,但今年很少有这样的声音了,因为大家意识到王勉是真的在讲脱口秀而不是唱歌。在一条只有他一个人,无比孤独的赛道上,他一路唱着歌,只想打败上一次的自己。

他做到了。

2017 年,笑果文化在全国办了一场名为“未来吐槽王”的全国海选,目的是为《脱口秀大会》第一季选拔演员。还在上大三的王勉很喜欢《今晚 80 后脱口秀》和《吐槽大会》,顺着节目他知道了笑果,也在网上看到了那场海选。

他在大学学的是播音主持,但他讨厌刻板的主持范儿,在学校的各种晚会上他就喜欢用轻松搞笑的方式主持,“就一直在开玩笑,那我想我再开开玩笑不就成脱口秀了嘛”,没多犹豫他就报了名。

王勉的文艺天赋是从小就展现出来的。三四岁的时候,不用家长逼着,他就会站到桌子上唱歌,他唱完歌所有人才能开饭。上小学开始,他就是班上的文体委员,是学校大小活动的主持人,在爸爸的逼迫下,他还学起了吉他。

沈阳站的海选是在当地的 1905 文化创业中心办的,在小剧场里,王勉对着台下的三位导演和二三十个选手讲了人生中的第一段脱口秀,主题是吐槽父母,段子都是现编的,“因为受了《今晚 80 后脱口秀》的影响嘛”,但他还是被选上了,理由不是讲的多好,而是不怯场。

全国海选出来的选手都到了上海参加夏令营,文森特很早就知道这些选手里有一个人是玩音乐的,但在那些选手里,王勉实在是不够突出,他连一场开放麦都没有上过,夏令营里有比赛,他只上过两次台,最后60 个人他连前十名都没有进。

是的,一个在三年后成为《脱口秀大会》第三季总冠军的演员,在三年前被认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以至于在一群演员里你根本都不会注意到他。

好在那不是王勉第一次受挫。从小到大他都被父母保护的很好,在东北的小城市里,他几乎从没有失败过,甚至到达了一种自负的状态,他一度觉得“老天爷就该给我一些东西”。

但老天爷什么都没有给他,文化课成绩离录取线差着一大截,心心念念的播音主持学不成了,他只能回去复读。而更大的打击来自于他和父母的一场对话,他惊讶地发现过往所有那些他习以为常的关注和优待,并不都是他本人性格受欢迎的结果,而是有着某些外界的助力。

复读的第一天,王勉就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沉淀,那一年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最终他的高考成绩在全省 3 万多名特长生里排在第 1000 名左右,接近了二本线。

对于一个小镇做题家来说,复读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对于王勉来说,那是他人生转折的时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发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这件事对我来讲是个很大的落差,你说我之前得有多自负。”

到了大学王勉也停不下来,他是整个班上最努力的那个人,去黑龙江卫视实习,去秦皇岛当导游,去《爱笑会议室》的制作公司当实习生,他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喘息。

他甚至去剧场当儿童剧演员,演《神笔马良》,一个人对着一面巨大的 LED 屏幕和 200 个小朋友演 50 分钟,其实只是声光电配合的效果,但台下的小朋友都信以为真,那样的演出,他演过上百场。

好在那一次,老天爷真的给了他一些东西。即便排名并不靠前,导演组还是邀请他上了《脱口秀大会》第一季,获得了一些关注,毕业之后他也顺利进入了笑果。

事实上王勉被视为是中国第一批刚进入社会就以脱口秀为事业的年轻人,他们大多因为热爱《今晚80后脱口秀》和《吐槽大会》而走上这条道路,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笑果,笑果文化 CEO 贺晓曦形容,他们就像是早年间跟着父母去上班的那些小孩,“他们可能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但其实不是的,我们得去拿捏这个尺度。”

所有人都在摸索着前进,王勉也不例外。

在某些方面,王勉的成长并不算快。有很多困惑他要花上好久才能想明白,三年前他问张博洋为什么一个段子才讲了一遍他就觉得没意思了,张博洋说那是因为你在讲段子,那些不是你真正想说的话。

就这一句话,王勉花了一年时间才理解。他上《冒犯家族》表演,给《吐槽大会》当编剧,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明白,那些是段子,不是他想说的话,所以他才那么不过瘾。

但在舞台上表达真实的自己也并不容易。一直以来,他就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一场表演效果再好,开心的时间最多不超过5分钟,《逃避之歌》那天,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他却一个人面无表情地靠在后台的椅子上,有人路过开玩笑说你装啥装,但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那就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甚至就在夺冠的那天,一开始他也只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还不错的表演,要等到第二天,他才意识到完成了这一个不错的表演,就意味着他拿到了冠军。

爸爸给他取名王勉,就是希望他能勉励自己,不管取得什么样的成绩都不能骄傲,但是这一次的总冠军,连从小勉励他的父亲都掩饰不住地兴奋,他就还是老样子,这时候贺晓曦插了一句,“他都面对(拿冠军上综艺)这种事情了,都没有狂喜,就是不可能了。”

好朋友杨笠给他这种性格定了性,说他是凡事都要求个“得体”,他在生活就不够松弛,希望所有人对他没有负面的印象,文森特说的更直接——局促。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忍不住质疑自己,他会反复向李诞或者杨笠求证,他是不是一个特别没劲特别无趣的人,杨笠的答案倒是宽慰了他,“挺好的,你就真实,这样就挺好的。”

在舞台上的王勉甚至一直压抑着自己。他明明更擅长那种有激情的,有爆发力的甚至略显夸张的表演,但他不敢也不愿意那样去表现自己。

但得体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对得体的追求让他在这一季的表演里一直保持着一种客观的立场,但到了第三次上台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有作品,没有人,“我只是作品里有好多点戳到我,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不够了解”。

看着舞台上别的演员表演,他明白一个演员需要在舞台上有一些侧面的东西展现给观众,“你在建国的作品里,你会感受到这个人的痛苦在哪,博洋他可能在作品中也展现出不太讨喜的性格。”

在这个完美的得体形象之间,并不没有缝隙可以袒露。因为在骨子里,王勉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点“欠”,有点“贱”的人,他乐于去戳破生活中每个人看破却不说破的事情。

半决赛录完的那天,所有人的情绪都很复杂,晋级的选手都在为没有晋级的朋友惋惜,颜怡颜悦从后采的房间走出来,眼睛红着,明显是刚哭过,但没有人说出来,这时候王勉幽幽地走过去,对她们说,哎,哭完了啊。听到这个故事,文森特说了一句,“我觉得挺好的。如果他还能表现成这样,我是替他开心的。”

这种“欠”和“贱”是他只有在面对亲近的人的时候才愿意显露出来的,但现在他开始考虑把它们搬上舞台,采访结束后,我们往活动会场走的时候,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我是不是应该把我这贱贱的人格更多放到表演里,哎,不知道。

他还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改变风格,但他已经很清楚,现在自己每一个微小的改变和举动都会被放大。因为成长和复读的经历,王勉从小时候的必须站在中心,享受别人投来的目光,变成了现在回避站在中心,因为“我一旦处于中心就有点害怕,会觉得自己不行”。

只不过此刻的他,已经没得选择,他必须再次回到舞台的中心,区别只是这个舞台从一个小小的班集体到了一个更广阔的新世界。

去年公司送王勉去参加了昆明草莓音乐节,那场演出让他很激动,从昆明回来没多久他就办了专场,还连演了两天。他们和昆明草莓音乐节的那个 VJ 继续合作,笑果工厂现场的椅子全部被撤走,所有观众在台下像蹦迪一样听他表演,那时候的他看上去无忧无虑,他不用在舞台的中心,但也有一批热爱自己的观众。

但在夺冠那个夜晚之后,他所要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要面对着成名在望的压力,面对着观众新鲜感丧失的可能,面对着同行的审视和外界的质疑,面对着一切过去不敢奢望的机会和合作,他只能“来了什么接着就好”。

有一个关于王勉的细节文森特一直记得,那是在去年《吐槽大会》的现场,别人都是在有暖气的棚里录节目,但王勉录片尾曲的棚是露天的,上海的冬天很冷,有一天突然下起了雨,他就在那个冷冷的棚里,坚持着唱完了那首歌。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不敢停下来,因为停下来身体会忍不住地打哆嗦,他不知道有多少观众会坚持着看到结尾,但因为挑战了自己,他乐在其中。现在全世界终于开始认真聆听这个普通男孩唱歌讲段子,他很开心,他决定抱紧手中的吉他,继续唱下去,讲下去。

原标题:王勉,普通人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