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之剑:古埃及的军队与军事制度

古埃及通常以其精美的建筑和神秘的宗教为世人所知,又因为涉及古埃及的相当一部分考释源于考古资料,由于尼罗河流域的气候与人事变迁(例如大量的盗墓和外来入侵者破坏),所遗留下来的军事资料并不充分,故此关于埃及的军事力量,我们今天所知不多。总的来说,由于古埃及文明发展和存续的重心在于宗教,且又受到半封闭的地理条件限制,上埃及(即今日之埃及南部)边界为努比亚(今苏丹北部)的丛林和瀑布所阻隔,下埃及(即今日之埃及北部)为利比亚和西奈半岛的炎热沙漠所阻隔,因此古埃及文明对外扩张的欲望不算强烈。总述其历史,约在公元前3100年左右建立了统一的王朝,从此时起至公元前332年止,共经31个王朝,大体可分为以下五个时期:早王朝时期、古王国时期、中王国时期(此时遭到了海上民族希克索斯人(Hekakhasewet)侵略)、新王国时期和后期埃及。自建立统一帝国起,埃及军队不断发展,从早期只会使用木棒和石锤的古王国时期军队起,到新王国使用战车和复合弓箭的具有机动性的军队,古埃及的军队始终扮演着埃及统治者最可信赖的剑锋。

古王国军队:贵族和民兵

在约公元前33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当埃利都(Eridu)这种远古名城出现的时候,埃及人仍然处于部落状态,居住在尼罗河两岸的原始村落里。在一名强有力的统治者(即传说的鲶鱼王纳尔迈,因其在纳尔迈调色板上的象形文字而得名,其名中的Nar指鲶鱼,埃及人称他为美尼斯)领导下,在大约公元前 3000年时,上下埃及从一系列散落于尼罗河两岸的村落被纳入孟菲斯(即“白城”,统治者为他的帝国建立的新首都,位于今天开罗南方)的统一领导之下。世界上最早的集权国家诞生了,这一时期的国家形态和统治方法都十分零碎且模糊:从南方的大瀑布直抵大海的尼罗河口,包括三角洲在内,沿河的肥沃地域(不超过50公里宽,即使是湿软的扇形三角洲也不超过200公里宽)都已纳入了王家统治(此时“法老”这个称呼尚未出现,用“法老”称呼并不妥当,但为了阅读习惯我们仍用“法老”来称呼早期埃及的统治者)。这一时期的埃及是一条沿河分布的狭长地带,长约1200公里,宽度仅有不到100公里,总面积大约2万平方公里,由一些较大的主要村落构成,形成了世界上最早的、集权化的乡村国家(country-state)。这一时期的统治者都是绝对的独裁者,通常是神在人世的代表,他拥有简单的管理部门和文职官僚系统。此时,统治者自身就是城市神庙的大祭司和主神,常驻其他寺院的祭司是他的宗教教士,位于各个大型城邦聚居点,即“诺姆”(希腊语Nomos,意为牧畜地,引申含义为行省或州)的行政代表被称为诺姆长或诺姆相,他们是主要的地方政府领导人,整个埃及共有26个诺姆这样的行省。此时的埃及社会结构包括极少数的王家精英(避免在古王国晚期以前使用“贵族”这个词,早期的埃及精英可能不具备独立的经济资源,只是依赖国王提供膳禄、并为他劳作的服务阶层)、书吏和祭司,大约占整个人口的百分之五,其他人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这一严密的金字塔形结构立足于当时的宗教体系:君主就是神本身,他可以作为诸神的主要传话人,他就是上下埃及所有神祗和神庙中的总祭司,大大小小的祭司阶层作为他意志的体现,将个人和社会都融入到了一个自然的神圣宇宙之中。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等级特征,便成为上天秩序在人间的反映。

由于资料的缺乏,我们对古王国时期的埃及军队知之甚少,甚至不确定那一时期的埃及是否有常备军。国王肯定拥有他的宫廷卫队或王室军队,这种军队来源庞杂,由国王的绝对心腹而非职业将军统领。佩皮一世(Pepy I,古王国第六王朝法老,约公元前2200年)曾任用他的心腹乌尼(Weni)掌管一支庞大军队去惩罚沙漠中的贝都因人。乌尼在他的作品《乌尼自传》(古王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宝贵资料)中描述了他麾下的大军:“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由地方领导人带领下的作战分队组成。他们有侯爵、王室掌玺、宫廷贵族、行省长与市长们、大祭司们,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上下埃及中‘某一支队伍’的头领,要么是自已所统治的村镇,要么是来自‘外国’的各种头目。”乌尼很显然取得了胜利,他在自传中吹嘘了自己的大胜,并且军队“秋毫无犯”。可以看出,古王国时期埃及人的军事组织非常松散且原始,行省拥有自己的民兵,由士兵书记员从村庄中征召。他们接受训练,战时则由行省长自己带领,再加入乌尼这样的高级权贵麾下临时拼凑成军队。此时的行省兵力不多,约有数百人,阿蒙涅姆赫特一世(Amenemhet I,中王国初期十二王朝法老,约公元前1900年)时期的一位行省长在尼罗河上用小舟运输军队,他第一次运输了400人,第二次运输了600人。值得一提的是,阿蒙涅姆赫特一世死于谋杀,很可能就是被他的卫队给杀死的,这也能说明早期埃及政权中存在王家卫队。

根据之前提到的数字,如果每个行省能出动的民兵在数百人,则估计在古王国和中王国早期,埃及军队最大的规模约在万人左右,由少量王家精英和大部分行省民兵组成,根据第五王朝(约公元前2500年)的考古资料,在这一时期沙胡拉(Sahure)法老远征了亚洲的巴勒斯坦或者黎巴嫩地区,并开始使用海上船队,因此他也被称为埃及的海军之父。由于这次远征亚洲使用了战船,因此埃及人开辟和掌握了从尼罗河三角洲至叙利亚的海上航线。不过,这一时期的战船可能只是简单的运输舰。根据巴勒莫石碑的记载,斯奈夫鲁(Snofru,第四王朝法老,约公元前 2600 年)统治时期,曾有40艘船只被派去寻找雪松树并满载而归,推测沙胡拉很有可能就是使用这种运输舰运载士兵前往远征的。根据埃及最高文物委员会在沙胡拉神庙的发掘和巴勒莫石碑的记载,这次远征可能发生在约公元前 2443 年,埃及人缴获了沉香树和 80000 斤沉香,自然取得了胜利。而根据在法尤姆以南发现的一名诺姆长(即州长或行省长)墓壁上的图画,这场围攻亚洲堡垒的战争中,埃及人使用了梯子和弓箭,一些埃及士兵则使用战斧与亚洲士兵搏斗,这说明当时埃及的军队有了基本的武器之别:弓箭手、近战步兵和早期的工兵都出现了。

赫拉克利奥坡里斯州长墓中发现的埃及人远征亚洲的壁画,可以清晰看到埃及人正在使用梯子攀登城墙,一些士兵已攻入城内并开始屠杀守军。画面下部正在使用锤子和凿子挖掘地道的埃及士兵可能是最早的攻城工兵。

古王国时期的军队装备都很差,主要的近战武器是石锤和木棒,也有战斧。既有石斧头也有铜斧,斧头的边缘很锋利,但埃及人固定斧头的方法非常原始:只用皮条捆扎,这导致斧头变得非常不牢固。直拉弓是古王国时期埃及最基础的远程武器,以芦苇为箭杆,箭头的材料则为石头或青铜。古王国时期的埃及军队没有铠甲,也没有头盔,士兵们几乎赤身裸体,唯一的护身装备是木盾。根据在赫拉康波利斯(Hierakonpolis,是古埃及奈赫恩城(Nekhen,即鹰城)的希腊语形式,在这里发现了纳尔迈调色板、权标头等一系列重要文物)发现的壁画,这种木盾可能以毛皮蒙面增加防御韧性,但防御效果聊胜于无。

著名的纳尔迈调色板,鲶鱼王纳尔迈正使用战锤击打他的敌人。这种战锤是古王国时期常用的武器。

与政府官制相同,古王国时期的军事官制也相当原始。当时的高级军事职务都由贵族出任,非常浅显易懂,例如负责驾驭舰队运输士兵的“舰队司令”,或部署在边境大门上的“防范游牧部落司令”“地区司令”“努比亚司令”等等,这些职务都是世袭的。但是,也有少部分人能通过努力取悦法老和辉煌的军功晋升到高级职位,我们之前提到的乌尼就是一例。

中王国军队:剑与盾

自古王国毁灭后,古埃及开始了混乱的第一中间期。约在公元前2040年,孟图霍特普二世(Mentuhotep II,第十一王朝法老,古埃及最有影响力的法老之一)重新统一埃及,中王国时期开始。中王国时期的埃及,军事和经济实力较之古王国时期都显著增强,根据苏联学者推算,中王国时期的领土面积较之古王国翻了一倍,可达约3.5万平方公里,统治着约450~700万的人口,这为中王国时期的军事能力提升打下了坚固的物质基础。

埃及士兵雕像,发现于第10王朝时期的阿西尤特州长美瑟赫梯(Mesihti)墓中,这种深褐色皮肤的士兵是埃及人,手持长矛和木头盾牌。

同样是墓葬中发现的埃及士兵雕像,这些黑色皮肤的战士是来自努比亚的雇佣兵,十二王朝时期,法老将努比亚全境纳入统治,努比亚士兵也越来越多地加入埃及军队,通常充当轻装弓箭兵。

中王国时期的军事组织与古王国大致上相同,此时出现了职业军官阶层。在辛努塞尔特三世(Senusret III,十二王朝战功卓著的法老,征服了努比亚地区)时期的《被称为扎阿的胡赛贝克自传铭文》中,传主扎阿(是胡赛贝克本人的一种荣誉称号)就追述了他的晋升历程:他24岁时开始在王家军队中服役,充当法老的侍卫,因为他“表现得敏锐”,他被任命为“统治者护从”这一基层职务,就有了六名士兵可供指挥。接着,他随辛努塞尔特三世征伐努比亚,因为他亲手击毙了一个努比亚人,战后,他被任命为“护从司令”,得到了“一百人作为奖励”。随后,他随辛努塞尔特三世征伐亚洲(这是中王国时期唯一一次可考的入侵亚洲记录),他又击毙了一个亚洲人,得到了“金子做成的棍子、短剑和剑鞘”,最后他以“首都司令”的高位结束自己的晋升。这些军事首长在和平时期也会替法老做些杂役,例如打理盛产雪花石膏的哈特努布采石场。一些远征是纯粹经济性的,此时军队扮演远程商队的角色。例如根据刻在山岩上的《阿蒙涅姆赫特铭文》(通常认为这位阿蒙涅姆赫特是一位王子或相当于宰相级高官的维齐尔(Vizier),但也有说法认为他和第十二王朝的建立者Amenemhat I是一个人,则他的王子身份就能佐证这一点),阿蒙涅姆赫特就曾率领一支600人(苏联学者认为是10000人,疑误)的军队替法老运回矿石,夸耀说他“为陛下带来了发亮的珍贵的石材”,并且他的军队“毫发无损”,可见当时古埃及军队纪律性较强,行军和远距离机动水平已较为高超,且有了一定的指挥艺术。

藏于第五大道博物馆的辛努塞尔特三世雕像,这位征服者法老的面容极具辨别度,令人生畏,且有险恶的目光。

中王国时期,军事的组织性越来越高,固定的战斗部队替代了之前从各行省征召的民兵。根据上面的两幅士兵模型图,每行4人、每列10人应是古埃及中王国时期的一种常见编制,笔者推测这种编制是一种近似方阵的四六阵列,如果增加兵力则可以变为横四纵十的纵队(或横队),就与墓中的士兵模型一致了。各种规模的分队和军团都出现了,根据《被称为扎阿的胡赛贝克自传铭文》,6人可能是最小的军事编制单位,6人、40人、60人、100人、400人、600人(与古王国时期在河上运输部队的那位行省长所运送的人数刚好相等)、2000人是经常出现在铭文中的兵力数字,有时甚至超过2000人,例如十一王朝的一次远征就用了3000人的军队,真正的职业军队开始出现了。随着努比亚被纳入帝国领土,一些被称为麦德加(Medjay,与著名电影《木乃伊》系列中法老侍卫的名字相同,《伊普味陈辞》:“Medjay幸运地同埃及在一起”,埃及人把他们作为沙漠边防军、墓地守卫和警察,每个大型城镇都有这种雇佣警察)的努比亚警察单位也进入埃及军队,并为他们的埃及主人提供密集的弓箭手火力。利比亚雇佣兵也被纳入埃及军队的序列,这些狡诈的沙漠游牧民使用飞去来器和投石器,这种武器的最大射程可达150米,约与当时的弓箭相等,但精度在30米外就没有保证,因此作战的主要形式仍然是白刃战,手持长矛、战斧的埃及步兵是作战的主力,而非我族类的努比亚、利比亚雇佣兵只能充任散兵。

随着生产力发展,中王国的武器装备制造水平也比古王国提高了很多。除了之前提到的轻型矛兵,拥有可以遮盖全身大型盾牌的重型矛兵(也没有盔甲)出现了。王家军队的装备更加精良,一些中王国时期的墓葬壁画中,一名行省长官的武器要由6个人携带,行省长本人显然用不了这么多武器,这六个人更像是他的精锐护从(6人是最小的编制单位),他们手持遮挡全身的巨盾、大弓、箭筒、长矛和斧、短矛和短斧。中王国时期的埃及军队战斗力比起古王国时期大大增强了。

海上民族来袭:毁灭与再造

貌似不可一世的中王国在它建立三百年后遇到了真正的危机:从海上而来的希克索斯人。根据古希腊抄本,希克索斯写作Hyksos,hyk即“王”,sos指牧人,则希克索斯之意为“牧人王”。后来又有一种解释说希克索斯意为“外国的统治者”,认为他们可能是腓尼基人、阿卡德人、赫梯人、阿拉伯人或胡里安人。在铭文中,希克索斯人被称为“亚洲人”,而根据考古发掘证明,希克索斯人的文化与青铜时代中期巴勒斯坦地方的迦南人有着惊人的相似,特别是其陶器的生产技术,形状和色彩图案都反映了迦南的风格。所以,这些神秘的海上民族并非“来自海上”,而更有可能是从迦南和亚洲内陆来的游牧人。

希克索斯人懂得使用战车和马匹,还装备有强大的复合弓,这些侵略性极强且装备精良的牧人是落后的埃及军队无法抵抗的。在当时的埃及铭文中,埃及人惊呼“神的狂风打击了我们”、“打败了国土的统治者以后,他们(希克索斯人)残暴地烧毁了我们的城市,彻底毁灭了神庙,用残酷的手段对待所有本地人,杀死一些人并把其他人的妻子和孩子变成奴隶。”经过长时间的战斗,约在公元前1700年左右,希克索斯人占领了埃及的首都孟菲斯,控制着肥沃的下埃及,把法老赶到了上埃及的底比斯偏安一隅。这一时期,希克索斯人建立了十五、十六王朝,而与南方底比斯的十七王朝保持和平共处。但是,希克索斯人开始无端挑衅南方的埃及统治者,根据新王国时期纸草《阿波斐斯与塞肯内拉的故事》,希克索斯统治者声称埃及统治者的“河马池塘”的河马叫声太大(这个位于底比斯的河马池塘离他的京城约600公里),“影响他睡觉”,双方便爆发激烈战争。埃及统治者阿赫摩斯一世(Ahmose I,创立十八王朝的法老)经过多年恶斗(围困一处西奈半岛的希克索斯要塞达六年之久),才将希克索斯人彻底驱逐出埃及。

阿赫摩斯一世是如何将希克索斯人驱逐出去的,我们所知甚少。根据《上埃及艾尔-卡波阿赫摩斯陵墓铭文》(铭文的主人阿赫摩斯是一位与阿赫摩斯一世同名的埃及指挥官,总有一群船员或陆战队员跟随他作战,证明阿赫摩斯可能是船长)分析,阿赫摩斯一世有可能是溯流而下,围绕尼罗河作战,先在水上战胜希克索斯人,然后通过河流投射步兵力量逐步占领河流两岸的肥沃地带,并由南向北逐渐把希克索斯人驱逐出埃及。阿赫摩斯一世可能拥有从希克索斯人手里缴获(或学会了制造)的战车,船长阿赫摩斯就从对手手中“带回了一驾战车”。可以推断,阿赫摩斯一世是通过学习希克索斯人的优势来战胜他们的,从此,古埃及繁荣强盛的新王国得以建立,战车部队出现,埃及帝国的全盛时期到来了。

新王国:战车、水师和堡垒

阿赫摩斯一世将他的愤怒倾泻到了亚洲人身上,他屡次发动对亚洲和努比亚的惩罚性远征,每次都掠夺回大量的物资和财富。战车是这一时代埃及军队的主要装备,当时埃及人已学会铸造青铜、加工弯曲木材,也就具备了大规模制造战车的条件。第十八王朝初期,青铜得到更广泛的普及,并逐渐地排斥了铜和铜器的生产。与铜相比,青铜坚固耐久并能在较低的温度下熔炼,这就简化了其制作和加工的工艺流程,铜是在尼罗河谷地和红海之间的东部荒漠地和西奈半岛开采来的。在木材加工方面,埃及人通常运用外国木材,从西亚、小亚细亚运来榆树、桦树以及柽柳,构成了战车的车身、连接杆,车轮则依赖弯曲木材。在新王国时期,为了得到更大块的弯曲木材,人们在树木生长初期就使其弯曲,或人工地把伐下的树段折曲。这种弯曲的树木主要用来制造车轮和弓。战车和复合弓,外来的两件革命性装备让新王国时期埃及军队的战斗力发生了质的变化。

图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十八王朝乃至古埃及历史上最强大的法老,号称“古代世界的拿破仑”)是这一时期的战车作战专家。他给自己加上了“法老”(原意为“大房子”)的尊号,带领由战车、弓箭手、步兵组成的合成军队四处远征,曾发动对西亚的17次远征。一连串胜仗最终确立了他的统治权,将国境扩大到地中海沿岸上的卡赫米什(Charchemish)。他在南方远征扩张到尼罗河第四瀑布,形成了埃及史上空前的大帝国。根据刻在卡纳克神庙回廊花岗岩壁上的《图特摩斯三世年代记》,公元前1482年,图特摩斯三世率上万人(数量相当于中王国时期远征军的几倍)的军队远征位于巴勒斯坦的美吉多(Megidon,圣经中代表末日决战的Armeggedon词源),著名的美吉多战役由此爆发。图特摩斯三世在“一驾金子战车”上前进,他的战车位于埃及纵队的最前面,根据《年代记》,埃及军队士气甚高,“阿蒙神在战斗中保护着他(指图特摩斯三世)本人,塞特神(风暴与诡计之神)的力量充满他每一个士兵。”图特摩斯三世先在野战中战胜了亚洲对手,夺取了亚洲对手的“金银战车”和“用银子做成的”帐幕,随后包围了美吉多要塞,经过漫长的猛烈围攻,美吉多终于陷落,图特摩斯三世获得了丰厚的战利品:包括战俘340人、“被打死敌人的手”83只、2041匹马、1辆王家镀金战车、924辆普通战车(可能有夸大)、2件“上好的青铜铠甲”、200件皮革铠甲、502个弓、1929只大牲畜,2000头山羊、白色小牲畜(绵羊)20500只等等。从年代记特别强调战车的数字来看,要么是埃及军队的战车数量尚不如他们的亚洲对手多,要么是为了褒扬溢美法老的功业(这在埃及铭文中很常见)而夸大了缴获战车的数量。

藏于卢克索博物馆图特摩斯三世雕像,他戴着带有象征着王权、皇室和神权的眼镜蛇乌拉乌斯的王冠、假胡须和华丽的短裙,短裙的带扣上刻有他的王名圈。法老的面容温和、睿智且具备神性,很难把这样的面容与一位伟大的征服者联系起来。此外,从雕刻艺术来看,新王国时期的手工业发展水平要明显高于中王国时期了。

十八王朝时期的军事组织较之中王国时期更上一层楼,军事组织更为精密。由于屡次发动远征,且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埃及的常备军显著增多,可能达到数万人的规模,军队的组织和军事工作更加复杂,出现了战车、复合弓等新型武器和新的战车部队。同时,埃及还广泛采用了小亚细亚各文明民族的先进技术和经验。产生了初步的、较为明确的战略战术概念(体现在图特摩斯三世在美吉多之战前在他军事帐幕中与幕僚商讨局势)。无休止的战争要求国家管理机构军事化,并把军事贵族提高到显著地位。

图特摩斯三世时期的疆域,经历他对亚洲的17次征伐,埃及的控制范围已经抵达了小亚细亚。

从十八王朝起,在高级官员中间出现了类似后世将军的职业军事首长,他们逐渐地把整个国家的指挥机构控制在自己手中。与之前那些负责替法老打理采石场、并运回矿石的司令相同,十八王朝的将军们也任纯粹的非军事的经济管理职务,甚至插手到神庙管理中。例如,负责管理精锐步兵部队、战车部队并承担国内和边境军事守卫任务的“国王御者”和“护卫队司令”同时也监督雕像以及建筑所必需的石头的运输。例如图特摩斯二世(这位法老死在战场上)的亲信伊蒙德热胡曾任“王的伙伴”,即御林军司令,同时也是“法老一切工作的管理人”,还是上、下埃及的粮食储备长官。图特摩斯三世的另一个王伴担任“尼罗河西部支流司令”职务,还要兼“工程首长”,也是著名的祭司。

随着战争水平的提高,训练开始成为军事建设的重要环节。早在古王国时期,就已经有了最普遍的军人体能训练项目。例如训练士兵格斗、跳跃、自由奔跑、保持队列间距离的走步、跑步,以及教练士兵在战斗中使用各类武器。在十八王朝时期及以后,训练的专业化程度日渐提高。埃及新兵要接受队列步法、横队跑步训练,还训练步兵在密集进攻和分散进攻时的作战方法。在查纳里墓墙上,有专职教官对士兵进行训练的情景:4至10人的小分队通常成横队作战,但换成利于突破的纵队也是易如反掌。新王国时期的弓箭训练具有重要意义,此时的野战中广泛使用专门的弓箭兵部队。使用装备有大型亚洲复合弓的庞大弓箭兵部队出现了,这种亚洲弓很可能是埃及人从小亚细亚借鉴来的新事物,在卡纳克神庙的壁画中,就画有图特摩斯三世乘在战车上用大型弓箭射击。

正在用弓箭射击的图特摩斯三世。埃及的双马轻型战车一般能容纳两个人,图特摩斯三世孤身一人在战车上是为了突出他的形象,可以看到他把驭绳系在腰上以便双手射箭。法老通常会配备“第二战车”,以备他坚持作战。

“异邦人和沙漠国家的神”阿蒙霍特普二世(图特摩斯三世之子,接续了其父的庞大基业,肌肉发达,力大无比,特别喜欢在铭文中夸耀自己的功业和个人武艺)在自己的铭文中自豪地说,他是个百发百中的弓手,在很远的距离内射中了特定的靶子。他接着说,他“无人相伴、独自乘车”抵达黑门山(Mt. Hermon,圣经中的胜地),并抓回了“16名活俘”,还砍断了敌人的“20只手”,在他的战车前还赶着“60头牛”,显然法老是想以自己的模范行动向军队表明,他弓箭的超级命中率和他的个人勇武,在同训练有素的亚洲人作战中,该有多么重大的作用。

随后的十九王朝中,埃及的军事力量继续扩大。到著名的拉美西斯二世(Ramses II,十九王朝法老,拥有“大帝”的光环)时期,埃及人已可以派出多达两万人的远征军远过沙漠进入地中海东岸地区,并与赫梯人在卡迭石(Kadesh)决战。卡迭石战役几乎是众所周知,因此我们不多置笔。从此次战役的有关资料来看,十九王朝的军事组织较之十八王朝(是在它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更为精密。最低一级的军官为“五十人长”(Paoa,而不再是数百年前的六人或十人指挥官),其次为百人队长,其上级为“军旗持有者”(Caysryt),这种“军旗持有者”有两种说法,他可能是指挥一支200到250人步兵连队的指挥官,也可能是用于卫戍的“要塞司令”或“军团司令副手”,因为他的待遇相当高,每天可以得到“20件亚麻衣服”和各种美味的食物。如果是高级职务的话,则军旗持有者的权势就相当大。再往上是相当于指挥官的职务,他们指挥上千人的部队,再往上就是负责上、下埃及两个战区的“副司令”(Idnw),直到仅次于法老的“军事总管”(Imy-r mvo)。这些将领还能得到“军书吏”、“步兵书吏”、“会合书吏”、“配给书吏”等行政方面的幕僚支持。

军事编制较之以前奇怪的四六型编制出现了很大变化,除了五十人队和二百五十人组成的连队以外,更大、更合成的编制是军团(Sa),在卡迭石之战中法老就率领四个各有5000人的军团出征。在拉美西斯四世(Ramses IV)时期的远征中,一块石板记载了一个典型的军团的编制,包括司令1人、副手(可能相当于“军旗持有者”)1人、步兵5000人(及连指挥官20人)、王家军队2000人(及战车指挥官50人),此外还有少量的书吏和祭司作为将军的幕僚人员。这一编制说明,在十八、十九王朝时期,战车和步兵已分离开来。精锐的战车作为王家军队使用,是埃及军中的主力与核心。为了确保精密的战车得以运作,专职的“王家马厩司令”出现了,他们不仅管理马厩,而且也为战车御者和战车兵管理营房,照看和喂养马。马厩司令在众多的贵族中间占有十分显著的地位,一名马厩司令可以担任“努比亚全权代理人”这种很高的行政职位,在他的手下,有大批专业的饲养员和饲养员为战车兵(Snni)服务。每辆战车乘坐2人,有时乘坐3人,即战车驭手和两名指挥官,或一名驭手、一名远程攻击手(通常是战车指挥官)和一名手持云扇(Flabel1a)的随从,其中,驭手也可能会手持盾牌,以保护他用弓箭、标枪射击的主人。配合战车作战的是一些被称为“跑步者”(Phrr)的步兵。战车没有座位,提供的保护也很有限,木制战车非常轻盈,最高时速可达30公里以上。它的底部是由皮条或绳子交织的网,作为减震器以免车毁人亡。

新王国时期典型的埃及战车,可以看到驭手持盾保护他的主人,战车周边挂着箭筒(标枪筒)以供投掷,有大量的制革匠提供这些皮革制品。除了最高级的埃及将领使用青铜甲外,其他人都使用皮革甲甚至无甲。

此时的埃及海军不再是古王国时期简陋的小舟舰队,而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海军,来自腓尼基和亚洲的各种物资带来了繁荣的水路运输,这就要求建造更多的船。图特摩斯三世时,埃及在亚洲拥有了巨大的造船场,埃及人在尼基利用当地上等的适于制作椀杆的树木造船,在德热别利-巴尔卡尔的铭文中,图特摩斯三世宣称他的士兵“在生长松树的台地上”砍伐了“制作桅杆的树木”……“用公牛把作桅杆用的木材拖到海岸,在黎巴嫩海岸用雪松木(在图特摩斯三世1500年前,他的古王国祖先便懂得用这种木头造船了)建造了我(指图特摩斯三世)的大船”。像铭文指出的那样,这些船应该是用来把叙利亚和腓尼基的各种物品运回埃及,这些船也可用于军事目的,因为图特摩斯三世经常对亚洲进行军事远征,需要用船只载回他从腓尼基得到的各种新东西。根据现代复原,这种船长20米,有30名划桨手,排水量30吨,航速约6节。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图特摩斯三世海军的大船比这艘船更大。在代尔巴赫里 (Deir el-Bahri) 神庙的壁画中,绘有哈特谢普苏特(女法老,图特摩斯三世之继母)王朝舰队的一些图画。在巨大的帆桨船上,有船长和站在驾驶台上的领航员,也有两名舵手和30名坐在船两侧划桨的荡桨手,此外还有3名监工和4名操纵帆缆的技师。在这一时期,新王国埃及已成为近东最大的军事强权。

当代人利用古代工艺和材料复原的图特摩斯三世时期的典型船只,成千上万的船只将宝贵的松木、沉香和矿石从亚洲运回法老的宫廷。

代尔巴赫里神庙的建筑风格极具现代性,在山谷中显得非常威严。她面对尼罗河,守卫着帝王谷的入口。在《刺客信条:起源》这部游戏中能看到原汁原味的代尔巴赫里神庙,游戏中神庙的一些房间里,堆满了高到天花板的黄金。

虽然武器装备和攻击力量较之同时期的其他对手较为落后,但得益于良好的建筑水平,古埃及人的要塞和防御工事能为他们提供稳固的保护。从古王国时期开始,埃及人就乐于用高大的要塞作为区域司令部和屯兵基地以控制边境,这种策略对于防卫埃及狭长的国土来说非常适合。通常使用尼罗河淤泥制成的砖构筑要塞,为了避免倒塌,底部比上部要宽得多,构成类似梯形的外墙,无意中起到了增加防御强度的作用。要塞墙的高度通常达10-15米,厚度约在4-6米,有时为了使墙更坚固,还会涂上石灰。墙的上部宽度足以布置足够的弓箭手,垛口刚好达到人身的高度,射手可以在这里向围攻者从容不迫地射出大量箭矢。在新王国时期,要塞的规模更大,并且被赋予了一定的行政管理、赋税征收和地区统治中心职能,在大型的边境要塞中,不仅有士兵存在,还有税收员、文官和书吏,由此也可以理解之前提到过的新王国高级军职“要塞司令”的重要地位,及他跨越军政的广泛权力。

尾声:古埃及军队与对手的简要横向比较

作为古代世界最早发展出军队的文明之一,古埃及人拥有悠远的军事历史,但平心而论,古埃及军队的战斗力在古代世界并不算强。自古王国时期到希克索斯人入侵的1500年内,古埃及军队都只有万人左右的规模,从事的是镇压贝都因部落沙漠民或丛林地带努比亚蛮族的任务,因此战争水平很低。向希克索斯人学来战车和复合弓后,古埃及军队第一次具备了较强的机动性和攻击能力,在新王国时期,埃及人与米坦尼王国和赫梯王国交战,这些对手都配备了战车,且赫梯人可能拥有早期的铁制武器(埃及人早期的铁器是由米坦尼人输入的,到公元前7世纪才发展到铁器时代,明显落后),埃及军队与他们交手并占不到便宜。到古代世界最强大的军事帝国亚述兴起(约公元前800年)时,埃及的军队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来说,都显得相形见绌了。在质量方面,亚述君主提格拉·毕力沙尔(Tiglath Pileser III,亚述帝国最强大的君主)实行的募兵制将亚述常备军建成一架完备的战争机器,拥有严格训练的重装、轻装步兵、骑兵、骑射手、重型战车和令人畏惧的攻城武器。而且亚述军队的数量要远远超过埃及军队,据一些明显夸张了的希腊文献和《圣经》作者的记载,亚述军队的兵力可达数十万之众,拥有上万辆战车。还必须提到,古埃及军队没有骑兵,而亚述人是最早发展出成建制常备骑兵军团的古代民族。公元前671年,亚述王以撒哈顿(Esarhaddon)率军侵入埃及,毫不费力地击溃已非常孱弱的埃及军队,孟菲斯沦入亚述人之手。亚述人毁灭以后,新巴比伦帝国和更为强大的波斯帝国先后成为两河流域的霸主,他们拥有的庞大兵力和广袤国土是法老望尘莫及的。

亚述军队精于战争艺术,拥有严格的兵种划分,这种四人重型战车是他们的独创,某些希腊作家还认为亚述人才是镰刀战车最早的发明者。同时期,埃及仍然在使用轻快但缺乏冲击力的两人战车,并且埃及士兵的铠甲和亚述士兵根本无法相比。

公元前525年,波斯王冈比西斯二世(Cambyses II,居鲁士大帝之子)远征埃及,在边境仅一战便大败埃及,孟菲斯再度陷落。冈比西斯二世征服了埃及后,便把埃及划为波斯帝国的一个行省,给自己加上了法老的头衔(他的统治被称为第二十七王朝或第一波斯王朝)。此后埃及人不断反抗,但波斯王阿尔塔薛西斯三世(Artaxerxes III)调集大军再度攻破埃及,并采取了残暴的屠杀政策以彻底镇压反抗:波斯军队大肆破坏神庙建筑,劫掠圣物,甚至把普塔(Puhta,出自孟菲斯的地方神灵,被视为建筑和创造之神)神殿改为马厩。埃及人再未从被奴役的状态中挣脱,直到之后沦为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的俎上肉为止。从此,古埃及军队与她所保卫的文明一样,染上了希腊、罗马的外族色彩,渐渐被淡忘在历史的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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