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短篇小说选:上学(六)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铁头把小脑袋一歪,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柴老师,咧开嘴巴笑着问:“真的吗?”

柴老师说声“保险你明天上学”,便甩开大步上了将军河石桥。过了桥,回头见铁头正把嘴对着王二ㄚ的耳朵谈讲着什么。在这冬日铺满霜雪的旷野上,飘过一阵女孩的笑声。

柴老师夹着口袋,翻山越岭,在荒草掩没的山径上快步走着。远处的大炮轰隆轰隆响,机关枪风一般呼呼地叫。可是眼前挂着一层花边的霜林里,却是静悄悄的。一群山雀,带着一片热闹的叫声,拖着长尾巴,从山那边飞过来,落在树上。把枝头上的霜雪踩下来,被风一吹,银白色的雪片,咝咝响着,满空乱飞,被太阳一照映出虹霓一般的色彩。

这群鸟儿,一声不倒一声地叫着,瞪起黑玉般的眼睛东张西望,发现林中有人,便又跳离枝头,在那矗立的悬崖峭壁间飞旋。

柴云升觉得这群鸟儿叫得异样,便站住脚,观察动静。东北方向,山林遮挡着黑山沟据点。西北五六里地远的山头上有一座炮楼。从据点到炮楼横着一道封锁沟。柴云升心里说:“莫非是据点里的敌人出来了?”

他走出树林,在一个山头上用大石头和荒草隐着身子,只见七八个耸肩躬背的伪军背着枪,沿着封锁沟往西北山头的炮楼走去。

哦!原来是换岗的伪军惊扰了那群山雀。

眼看几个伪军走远,柴云升才过了封锁沟,转进山洼,翻过岭去,又抓住石缝间的枯藤乱葛,攀登着悬崖峭壁,爬到山顶。这里山高林密,敌人在炮楼上也难以看到。这时候,柴老师已经有点累了,就把那条麻布口袋铺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喘喘气。

忽然,听背后有扑扑的响声。他猛回头,可是什么也没有。心想:大概是山风吹的荒草响。刚转回脸,又听扑地响了一声。仿佛是有人吹气。咦?真是怪事。他睁大眼睛,东瞧西望地走到崖畔,往山下看了看,还是什么也没有。便又回到石头上坐下来,心里纳闷儿。

突然,他愣怔起眼睛,仄着耳朵,只听一阵扑扑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背后一座大岩石的那边。

他站起身来,悄悄走过去,只见小铁头背着空柴筐,蹲在岩石后面的蒿草棵子里,两手捂着嘴巴,缩着小脖儿,因为忍不住他的笑声,发出扑扑的声音。

柴老师张大嘴巴,愣怔着眼睛,张开两臂,使劲拍了一下衣襟,跺着脚“啊”了一声。叫道:“你怎么来了?”

小铁头笑嘻嘻地瞅着柴老师,得意地回答说:“跟你背书去呀!”

“你妈妈见你晌午不回家,要急成什么样子!”柴老师脸色严肃地说,“乖乖儿地给我回去!”

铁头的眼睛很天真而且神秘地闪着光,回答说:“我已经叫王二ㄚ晌午回家的时候告诉我妈,说我跟柴老师出门儿啦!”

听了这话,柴老师把脸一扬,瞪着眼睛,回头望着苍苍莽莽的山林和敌人的封锁沟,牙上吸着气,慢慢地转回头来说:“已经走出这么远。叫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只好由着你了。”

铁头高高兴兴地背着柴筐,在柴老师的面前,蹦踪跳蹿,直似一头小山羊。晌午便到了鹰窝岭。

八路军的印刷所,在鹰窝岭北山的一个大山洞里。洞口长满密密的蒿草。进到洞里,一片漆黑。铁头拉着柴老师的衣裳后襟儿,弯着腰一步一步往里摸。走了一会儿,转进另一个洞口,又走了一段路,只见眼前隐隐透出一线灯光。折转身钻进这个洞口的时候,铁头忍不住“喔呵”一声叫起来,这洞有三间房屋大,点的明灯蜡烛。八路军把一块块光石板用石头垫得高高的当桌子。坐的也是石头。有的在灯下写字,有的在铺了蜡纸的钢板上,用铁笔哧哧哧飞快地刻着字。有的推着油墨滚子,正在油印机上一张一张地印。还有裁纸的,叠纸的,订书的,都亲热地向柴老师和铁头打招呼。

铁头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散发出清香气息的白草。草上有的地方铺着军毯,有的地方扔着大衣、挎包、手枪和手榴弹。石洞中间的一块石头上,放着个烧得红通通的大炭火盆。火上坐着个大水壶。火盆旁也搁着筷子碗。一个八路军给柴老师和铁头倒了两碗开水。

铁头一边吸溜吸溜喝着滚烫的山泉水,看这些八路军,有男的,也有女的,都穿着厚厚的棉军装。有的鼻梁上还架着近视眼镜。一个戴眼镜的女八路军,帽子扣在后脑勺上,下面伸出齐颈的短发,腰间扎着皮带,正在经心巴意儿地推着油墨滚子,一张张地印着。

铁头放下水碗,神色庄重地走过去,还神色活现地倒背着手儿,瞪大眼睛,瞧着那滚动着的油墨滚子,不满意地说:“闹了归齐,刚给我们印哪?”

这个女八路军见铁头混充大人的样子挺可笑,便出声地笑着说:“早给你们印好啦!你瞧!”

铁头转身,见石壁下整整齐齐一大堆装订好的课本,便扑过去,两手抱着那堆书,脸蛋儿贴在书上,嚷着:“有课本啦!有课本啦!”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管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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