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璀璨,星空更浩渺

王凯的小说辨识度极强,那是来自军营连队的气息和气质,表面粗粝、狂野,更有英雄血性和情深意长如影随形。王凯的文学收获,使他成为“新生代”军旅作家的代表,尤其他的中篇小说《沙漠里的叶绿素》《蓝色沙漠》《导弹和向日葵》《换防》《沉默的中士》等,在文学界和批评界都有非常高的评价。他的产量未必很高,但几乎每一部作品的发表,都会引起关注,足可见其文学抱负和叙事能力的不同凡响。

王凯的中篇小说新作《星光》(《十月》2021年第3期),书写的是和平时期的军营生活,塑造了参谋古玉、处长马书南、干事常宁宁和士兵刘宝平等血肉丰满、情感丰盈的军人形象。军营生活整齐划一、秩序井然,表面上看故事波澜不惊,但读者依然能够感受到人物心底的波涛汹涌。他们是基层部队的军官和士兵,现实和理想的矛盾构成了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古玉是小说的关键人物,他处在军旅生涯的特殊时期:面临转业和落编竞争。雍城和肋巴滩是小说故事的基本场景,城与乡、官与兵、公与私、荣誉与利益等元素在纠结中次第展开。

肋巴滩是一个地名,也是一个基层连队的驻地。王凯的小说大多发生在连队,连队是士兵生活的基本环境,具有标志性与代表性。有了肋巴滩,就有了新兵连,就有了军营的根。这是王凯的叙事策略,也是王凯讲述军营故事的出发点和归宿。有了这个根,就如同交响乐队有了根音,无论乐章如何庞大华彩,乐曲都不会虚飘轻薄。真正鲜活、生动、感人的还得说是军营的故事,是士兵的故事,这是生活对艺术的规约。

王凯对小说与生活的关系理解得极为透彻。新兵刘宝平第一次出现就在肋巴滩的新兵连,他就像小说中一个“潜伏”的人物,不显山露水。他是新兵连体能训练垫底的人物,阴差阳错又被分到了警卫连。这当然只是表面,刘宝平在小说中位置之所以重要,就在于他不仅是其他人物的重要参照,同时他个人性格的丰富性也极大地深化了小说的文学性。他表面木讷,有点儿“一根筋”,体能训练成绩不好,但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刘宝平在一次训练中投弹失误,指挥训练的连长古玉扑在刘宝平的身上救了他的命,以至于古玉至今身体里还有难以取出的钢珠,一条腿不时感到又痒又痛。

在肋巴滩的那些年里,刘宝平始终对古玉心怀感恩,永远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就像当年分兵时军务股长说的那样,刘宝平崇拜古玉。他希望像一颗卫星似地永远围绕着古玉这颗行星旋转。尽管古玉不需要崇拜,但是,“从新兵连开始,刘宝平就喊他连长,一直叫到现在,即使他早已不再是连长了。他想起那年秋天,自己患重感冒高烧不退,刘宝平在医院守了整整两天两夜,谁来换班他都不让。他整夜都在不停地弄湿毛巾给古玉降温,体温终于下来时,刘宝平居然哭了起来。‘我又没死,你哭个啥!’古玉记得自己这么训过刘宝平,而他赶紧拿起手里的湿毛巾,手忙脚乱地擦去脸上的泪。”古玉曾经恨透了刘宝平,现在他忽然又不那么恨了。那么还是告诉他吧。打电话当然说得最清楚,可他一时间拿不准该以什么样的口吻对刘宝平说话。他一直认为刘宝平是怕他的,此时这个连长却像是怕起了刘宝平。当古玉有这种感觉时,便是与刘宝平彻底和解了。

生活中多有意气难平事,从日常生活、工作到恋爱,王凯在讲述笔下人物的故事时,仿佛有点漫不经心,但每个人物、每个情节或细节,都与小说的主旨息息相关。这就是王凯的过人之处。一切都在设计之中,一切又都了无痕迹。除了古玉面临生活的选择,马书南处长也同样承受着现实的考验。马书南的“失态”或“发飙”,是人物性格所致,也是人物的魅力所在。马书南的“爆炸”,是小说一直在蓄势的结果,就像修筑工事一样,王凯一直在张弛有度地构筑蓄势待发的“当量”,到了水到渠成时,读者想要的转折便如期而至——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这就是王凯的小说。

故事讲到这里,一个抽象的与“星光”有关的问题浮出了水面——这是一个刘宝平曾问过古玉的问题。想要解答星光与星空的关系,除了需要智慧还需要有对生活、生命的透彻理解。古玉救过刘宝平的命,但刘宝平以他的实际行动守住了一个军人的尊严,守住了古玉引以为骄傲的原则和荣誉,甚至重新唤醒了古玉的初心。马书南、刘宝平、常宁宁和古玉一样,他们是星光,但他们并非无所不能,就像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和事物,星光亦如是。星光璀璨,星空更浩渺。

《星光》的小说结构令人拍案叫绝,但最精彩处还在结尾:看似愚钝者却有着最贴近大自然与生命本质的悟性。小说直面生命的难度,也折射出军旅人生的厚重,既关乎个体生命的现实选择,也牵系着信仰、尊严、崇高的精神存在。

(作者为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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