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邵守愚
作为一名女性，我不喜欢韩剧、宫斗剧、仙侠剧、都市爱情剧，偏爱犯罪惊悚、悬疑探案、政治事件类的影片，这不奇怪，因为人生从不随便发糖，靠屎尿屁蒙混过关，它是在崎岖的地上流淌着的血与沙，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给自己的一缕光，欣赏黑帮电影，就似欣赏一朵阳光下绽放的恶之花。
一 黑帮电影从不吝啬传授生存之道
从殿堂级的黑帮电影《教父》开始，黑帮老大们就有总结人生、面授机宜的优良传统。
让我们看看初代教父柯里昂老爷留给子孙的名言警句：“我花了一辈子就学会了小心，女人和小孩能够粗心大意，但男人不行。”
现实生活中，你提防几个小人尚且殚精竭虑，把你丢到一个恶人扎堆的黑社会，别说当老大了，你都活不过片头曲。
就像电影《绅士们》中的大毒枭米基所言：“如果你想当丛林之王，只是装装样子是不够的”。
米基大叔本想卖掉大麻生意光荣退休，岂料各路人马都来给他下套，逼得他不得不重展雄风、还以颜色。大叔不仅杀伐决断，善用一切霹雳手段；还总能敏锐地嗅出周遭的暗算、欺诈与背叛，远交近攻、决胜千里。看完电影就一个感想：绝处逢生，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是运气，对黑帮大哥来说，那是基本素质。
电影《爱尔兰人》以杀手弗兰克的第一人称讲述时代变迁下的黑帮风云。他所效力的枭雄罗素也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如果他们能干掉一个总统，那么就能干掉一个工会主席。”
挡我者死，是黑道的铁血逻辑。黑帮势力拼人脉、拼筹谋、拼武力、拼资金，都是血淋淋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官僚主义与形式主义行不通。小弟写述职报告不用穿靴戴帽，直接摆功劳：一年下来，共帮老大挡了几颗子弹、杀了几个人、谈成几笔生意。业绩好的提拔重用，业绩差的继续在基层收保护费。
片中，弗兰克凭借心狠手辣与忠心耿耿得到罗素的赏识，并被其推荐给自己的好友——工会主席吉米充当贴身保镖。而个性强硬的吉米一次又一次得罪罗素为首的利益集团，最终被自己身边亲如家人的弗兰克残忍杀害。
“不要相信任何人”，也是黑帮老大的口头禅。电影中有一个细节，弗兰克与罗素派去的另一名杀手会面、准备共同驱车前往吉米家执行任务，他死活不肯坐在轿车的副驾位置，因为他担心罗素会指派杀手在他背后放冷枪。落座后排，只不过是老司机在惊涛骇浪的江湖中，再次坚定贯彻祖师爷柯里昂的“小心主义”。
奇险万状，燕安鸩毒，仅仅是黑帮片不厌其烦地传达給世人的诸多道理之一。
二 黑帮电影有时更能维护内心秩序
不同于主流电影所传递的价值总是那么“伟光正”、塑造的人物总是那么“高大全”，黑帮电影的主题往往隐晦深刻，主人公也总是亦正亦邪。即便如此，我们还总能在黑帮电影中寻找到一些失传已久的美德。
比如《美国往事》中的面条，虽混黑帮，但满满的正义感，且重情重义，在朋友遭遇危险时挺身而出，干掉黑帮老大而坐牢。出狱后也始终盗亦有道，不该杀的人不杀，不能拿的钱不拿。仗义每从屠狗辈，这种鲜明的英雄作风与强烈的底线意识，是否让阳光下生活的人群汗颜。
而在《好家伙》中，小混混亨利被警方逮捕，因黑帮买通法官被当庭释放，他在警局中不肯出卖同僚、泄露秘密的表现立即传到黑帮老大保利的耳朵里，受到了保利的高度嘉奖。一模一样的情节在《爱尔兰人》中再度出现，弗兰克被捕后，面对辩护律师的诱供始终守口如瓶，也使他顺利通过了罗素的忠诚度考核。
在主流电影中，坏蛋被抓，只要坦白从宽，有利于破案，谁也不会苛责他违背道义；但黑帮片不同，它最强调坚守信义，唯如此才会被尊敬与倚重。
在另一部经典电影《无间道》中，梁朝伟作为警方打入黑帮的卧底，在完成任务后无法归队，原因是他的领导、也是上线黄秋生，以删除他的警员档案相要挟，不断要求他完成新的使命，使他不得不年复一年地在极度压抑与紧张中生活，最终死在对方卧底的枪下。
这种隐忍的控诉，在韩国电影《新世界》里得到了全面升华，并孕育出强有力的反转。李政宰饰演的卧底，在出生入死之间，与黑帮老大丁青结下深厚的兄弟情谊，后者甚至在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后，仍选择保全他的性命。
相比于警方始终视他为丧家之犬，丁青不仅具有人情味，更在自己临死前为他铺陈好前途。李政宰最终选择杀光所有知道他秘密身份的警员，并在丁青死后重振帮派，坐上了老大的位置。
如此毁三观的剧情，在主流电影中绝不会出现。警方的卧底往往被塑造成英雄，可以有磨难、有个性、有缺点，可以背叛自己、兄弟和亲妈，但不会背叛组织，在道路问题上绝不含糊，必须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完成任务，按时归队。
黑帮片则不顾这些条条框框，只顺从内心的真实感受与道德的自然法则。无独有偶，在电影《不汗党》中，年轻警员因没钱救治生病的母亲，被迫接受卧底任务，潜入监狱接近黑帮老大，但他的真实身份很快就被对方识破。黑帮老大暗中下令杀死他的母亲，并为他安排出狱吊唁亡母，以收买人心。
与此同时，他的上级却因害怕他在得知真相后报仇心切，打乱警方深入黑帮腹地的计划，选择向他隐瞒母亲真正的死因，而继续利用他套取黑帮信息……影片的最后，年轻警员不仅手刃了弑母仇人，同时也射杀了自己的上级。
可见，黑帮电影并不急于划清好人与坏人之间的界限，它只通过演绎爱欲情仇的故事情节，缓慢撕开每个个体的内心疮疤，逐渐展露所有人性的悲凉底色，让观者与主人公一起感受那带着浓浓宿命感的天地万物、极乐苦楚。
有时你会发现整部电影中竟没有一个好人，比如《抓住救命稻草的野兽们》，每个人都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又都最终尝到了罪恶的果报；有时你能惊喜地瞥见坏人身上的可爱之处，比如《恶人传》中的黑帮老大，把自己的伞让给一个放学后在雨中等车的女学生。
总之，黑帮电影似乎只致敬真实的人性，它在表达与讽刺人性中的虚伪、贪婪、残暴、卑贱时，因为其题材的特殊性而毫无创作负担，反比其他电影更显得光明磊落、赤裸真诚。
三 黑帮电影擅长令人捧腹的冷幽默
几乎每部黑帮片都会自带搞笑成分。
《新世界》里的社团老大丁青每次出差都买一大堆假名牌送给弟兄；《别惹我》里的黑手党头目弗莱德醉心写作，执意要出版自己的回忆录；《绅士们》里的猥琐主编想曝光黑帮内幕，却被设计拍下与母猪不可描述的火爆视频；
《爱尔兰人》里的工会领袖吉米与黑帮高层托尼见面，因对方迟到十分钟而大打出手；《犯罪都市》里两个结怨已久的死对头老大，被马东锡饰演的警察逼着脸贴脸微笑合影；《美国黑帮》里的缉毒警探里奇一向为官清廉、办案严谨，但一看到美女就腿软；
《低俗小说》中两个杀手之间火并，却不小心被超市老板绑架；《古惑仔》里吴镇宇饰演的坤哥得知结拜兄弟被砍，在停尸房痛哭流涕，因为对方欠的钱再也没法追讨………
黑帮电影为什么总要花力气设计一些荒诞、离奇、琐碎甚至恶趣味的戏码？为什么不干脆从蓬莱东路一直砍到南天门，充分展现江湖的血雨腥风与快意恩仇呢？那些主角光环也无法掩饰的致命弱点，那些生死时刻还喋喋不休的无谓争吵，那些呼风唤雨与稀松平常之间的强烈反差萌，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与价值呢？
电梯战神丁青，出身贫寒，白手起家，历经多少明争暗斗，最终还是遭人暗算，重伤身亡。
黑帮世子弗莱德，老婆热衷交友，女儿渴望真爱，但一家人亡命天涯，注定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杠精吉米，在危险关头第一时间想的是拉弗拉克一起逃走，谁料转身就被这个最信任的好友一枪爆头。
那些爆笑的梗无疑增添了影片本身的娱乐色彩，也给人物走向悲剧的结局制造出一点缓冲，却最终还是晕染出更大一片的空濛与绝望。
不少新闻报道日本黑帮的生存现状，由于经济衰退、扫黑除恶、帮派纷争等诸多因素影响，现在砍价比砍人更难。黑帮大哥需要重新找工作，人到中年转型不容易，除了杀人越货，没有其他特长，简历显然不好写，有案底就更麻烦，虽也可胜任大公司保安队长，但管理岗位经常很多人抢。
现实中不少的黑帮风光不再，以哭笑不得的尴尬存在，贡献着跨世纪的黑色笑料。
四 黑帮电影从未忘记告诫你黑道不是正道
黑帮电影的重头戏是帮派之间的惨烈斗争，但你我都知道，这里无所谓哪一派更加正义。只不过正好留长发的郑伊健比较帅，大家就希望洪兴帮昌荣；而看到发哥叼着牙签穿风衣的样子比较拽，大家就支持小马哥的兄弟来印假钞。
就像那水泊梁山——宋朝最大的黑社会组织，说什么劫富济贫、替天行道，都是给自己谋私利的幌子。晁盖智取生辰纲后，你啥时见他把老百姓的养老金如数分还？
戴宗是常年雇佣的顺丰快递，时迁是偷天陷阱的御用演员，李逵是激情杀人的一号马仔，武松是关键战役中的秘密武器，宋江是媚上欺下的带头大哥……梁山集团的诏安过程，更是活脱脱的“黑帮洗白记”。
所以，无论打斗场面如何精彩，主角逼格如何撩拨，在法律之外的灰色地带维护公平正义如何有范儿，黑帮电影还是在有意无意地传递这样一个讯号：小朋友，九年义务教育很重要，做个守法公民很重要，能够岁月静好，比他妈什么都重要。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英雄本色》的结局是周润发死于非命，大哥狄龙锒铛入狱；《黑冰》的结局是王志文饰演的大毒枭郭小鹏送别母亲后伏法；《不汗党》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任完时坐在昔日与大哥薛景求经常兜风的跑车里，双眼迷茫地凝视天空；
《爱尔兰人》的结局是所有大佬相继死去，白发苍苍的弗兰克在众叛亲离的孤独中度过残生；而史诗般的《美国往事》更是以马克斯跳入垃圾车自杀，昭示着一个黑帮老大的美国梦彻底破灭……
顺带提一嘴《水浒传》。在平定方腊后，梁山一百零八人的宏伟编制只剩余三十六口，接着病死的病死，隐退的隐退，被毒杀的被毒杀，总之，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还是鲁智深坐化前那个楔子说得好：“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这几乎可代表黑帮人士们大限之前的集体心声了。
文末，以一首50岁郑钧的《青春的葬礼》，送给正在海鲜餐厅洗碗的日本黑帮大哥吧。